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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便是暗裔,他依稀記得昨夜,韓青煙帶他繞進了這處深淵之下——不錯,是一處深淵,極深極深。所有宮闕皆為傍山而建,一面環水,上空雲霧繚繞,晨光卻依舊能夠穿透重重阻礙到達這處不染凡塵的桃源之地,可惜他尚未發現出口。
真正置身於此並沒有令宇文無極感到絲毫意外,他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來的。而在此的每一個人都有著各自的目的,但這並不是他們最在意的,因為他們當下的合作只為了達成一個目的,眾人都心知肚明。
不過要與所有人一同坐下規規矩矩地計議,當真是無趣得很——宇文無極心中不免抱怨。
原本慣用的扇子亦在途中丟失,他只好隨手取過一顆顆橘子把玩起來——果皮要一瓣一瓣剝下,脈絡要一絲一絲除淨,直到果肉完美光滑地裸露出來才好一片一片分開……在那顆橘果看似一切準備就緒、殷殷期盼著主人的食用之時,那人卻毫不留戀地棄之一旁,向下一個目標進攻!
柑橘的清香逐漸彌散在室內,混入每一個人的味覺之中。不久之後,眾人紛紛有意無意地以目光掃過略表不滿,某人卻始終視若無睹。
韓青煙從面前的果盤中挑了一顆大小適中的白玉葡萄,未曾引起眾人注意之下,那顆葡萄以無法示人之速對準宇文無極的手腕射去。
結果卻仍然擺脫不了被人一手截住的命運,宇文無極頓下荼毒橘子的動作,攤開掌心,露出一顆晶瑩的葡萄,而後準確地望向韓青煙。韓青煙則一反近來回避的態度與他直視,仿佛在用眼神發出警告。這情景竟有說不出的熟悉……
【王爺,您不可…………】
【王爺,您該注意…………】
【請王爺不要…………】
——不就是以往無所不在的耳提面命嗎?對了對了,怪不得說那般熟悉!不知為何過去會覺得厭煩至極的事情,如今看來會這般可愛!
這發現讓宇文無極的玩心更甚,只見他嘴角揚起一抹曖昧不明的笑,放下手中橘子,拾起右手掌心上的小葡萄,在眾人若有似無的注視下緩緩送入口中,唇齒相觸間,宛若在無言親吻著那光滑的果衣,最後方細品入腹,那異常灼熱的目光卻不曾從韓青煙身上移開……
韓青煙有些遲鈍地發現,自己竟莫名其妙地被宇文無極調戲到了!乍然間,無地自容撲面而來,他羞憤的扭頭,天知道,他只是出於習慣的提醒,這人太惡劣了!
龍兒恰巧在這時江話鋒轉移到了宇文無極身上:「無極,你對此可有意見?」
宇文無極頓時覺得涼颼颼的,輕咳一聲道:「沒有。」
「那麽你是同意了?」
「同意,當然同意!」方才不是在說要他返回母后身邊,如何如何之類雲雲,應該沒有錯過任何環節才是。
「既然你沒意見,那就如此決定了,由你二人帶上此部殘片一同前往,相信要重新取得太后的信任對你來說不是難事。」
「我們?」
「不錯,你和我的哥哥。」龍兒笑裡透著一絲曖昧,更多的卻是涼意。
「我不同意!」這下宇文無極總算收起一派的悠閒,「你明知道姬殤會利用我母后所學的黑巫術來做些什麽,倘若這次被他們得逞,我們還有什麽轉機可言?我不允許那樣的事情再發生!」
五年前他遲了一步,讓龍兒失去了肉身、險些魂飛魄散,而今他又怎能親自將另一個人推向這般危險的境地!何況,他心中已經留有了這個人的位置……
「正因為他們要,我們才必須給。太陰之力盛極之時隻此一次,如今已迫在眉睫,沒有時間從長計議了。倘若拿不回整圖,那就只好順水推舟將他們請來了。若不將哥哥帶去,他們又怎會輕易踏出這一步呢?還是,你沒信心保護好哥哥?」
宇文無極一時無言。
是,他是怕了,因為在意才會害怕失去,但卻無法拒絕……不是每件事都需要一個結果,隻唯獨這場爭奪在場之人都不願意放手。仿佛是數世輪回中無法磨滅、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宿命;形同孤注一擲,但求一個結果,而望來生無憾……
臨行前的準備說來倉促,宇文無極與韓青煙二人亦只能輕裝前往。食水盤纏之外,還帶上了向白藥索取的『醉花凝香』連同解藥『天心葵』,使用醉花凝香之人隨陷入形體休眠狀態,卻可保有意識。
以及,藍櫻在最後鬼鬼祟祟遞予他們的小錦囊,還來不及聽她的解釋,就被龍兒從旁打斷:「你們此去多加小心。」說著,他握住宇文無極肩上的一縷發,雙眼直盯住宇文無極,緩緩笑道:「哥哥就交給你了,可別拿你那些沾花惹草的本事招呼他,開開玩笑無傷大雅,可也不是每個人都承受得起的……若惹他難過了,我唯你是問。」
這話分明是說給宇文無極聽的,韓青煙卻覺得那是打在他臉上的一耳光。
他當然不是無私的,他的等待何嘗不是因為心中有所企盼?
但這與他付出的,又豈是微不足道可言?
他只有如此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奢望而已,不曾想過會有回應,可那個人還是出乎意料地回應了他。
——所以上天,你是在借他人之口告誡我嗎?是時候該知足了,太過貪心就會一無所有……
「啟程了,不介意與我共乘一騎吧?」宇文無極率先上了馬背,而後向韓青煙伸出援手。
韓青煙下意識避過了前者的視線,遲疑片刻,還是將手遞給了對方。
宇文無極極其自然地將韓青煙拉到自己身前的空位上,調轉馬頭,韁繩一勒,絕塵而去,再也看不到身後的景象了。
夏日晨風迎面而來,草蟲鳴唱,芰荷飄香,天地一片清明。如此美景,卻無法感染到馬背上心思邈遠的二人。
韓青煙緩緩低頭,無意間瞥見藍櫻交給自己的小錦囊。
「囊中是何物?」
「一對指環……極其特別,不知是何材質。」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被這對奇特的指環吸引了去。
一藍一赤的色澤,甫一拿出便是幽光四射、薄煙纏繞;一形如水,一形如火,構造上卻又莫名的相得益彰、異曲同工;同樣在中心燦出一朵蓮花,一朵清寒勝雪,一朵嫣紅似火;花心處更是點綴著晶瑩的露水一般,折射出不規則的光芒,在晨光熹微中顯得尤為奪目,而實際上那是……
「花心內藏有字……好像又是畫。」
「我瞧瞧……這極像是巫祝祭祀中時常出現的日月圖騰——由它吧,既然贈與我們,就別辜負了這番美意!」
宇文無極不作他想,一手執起那顆幽藍指環,另一邊則握住韓青煙的左手,試著套了上去——正好足以套住無名指。餘下那顆隨後亦被他戴在了手上,不大不小,也正好足夠套住他左手的無名指。
宇文無極笑道:「還真是一對。」
韓青煙悶不作聲,心中卻泛起嘀咕——誰和你一對了……
宇文無極快語答道:「可不就是你,現在撇清關係不覺太晚嗎?」
韓青煙驚訝地回頭——他怎麽會知道?
「因為我聽到了……」說到這兒,宇文無極忽然有所了悟,「原來,這不但是一對鴛鴦戒,還可以讓人心靈相通。」
——那……我想什麽他豈不是全知道了!
「恐怕是這樣沒錯!」宇文無極好心情地再一次為他解惑。
——你、你不要聽!
「你也可以聽我的,很公平不是?」
韓青煙終於忍不住反駁道:「我才沒興趣偷窺別人的心事!」說完就打算把戒指拿下。
「等等——不准脫!」
………………
「說了不准,你還脫!」
………………
「韓青煙,你一定要和我唱反調是不是?!」
馳騁的快馬上,二人便就如此僵持開來,亦好在路途還算平坦,只可憐了這座下寶馬——每次都要忍受兩位主人形同『虐馬』的瞎折騰!
可不是嗎?自從與主人走失後,他就被這個叫宇文無極的傢伙收養了,每每欺負他家主人不算,還實行騎寵連坐制!他是一日比一日操勞呢!
唉……如此光景,焉知非福,奈何昨日,豈期今日,萬劫無期,何時來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