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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初熏》第23章
23

  半年後,帝京遠郊。春意漸始,正是草長鶯飛二月天,可見三三兩兩出行踏青,楊柳拂堤春煙醉行人。

  離河岸不遠處,停著一輛樸實素雅的馬車,首先從中走出一名白衣男子,行容淡然沈穩,待他站定,回首向車內道:「神子一路辛苦了,我們不如在此暫歇片刻。」

  車內之人應了聲,接著只見一名黑衣人由身旁的藍衣少女攙扶著步出車外,那人黑紗罩面看不清容貌,仔細一瞧,才發現過於寬鬆的長袍下極不自然的隆起,與其修長清瘦的身形相比尤顯突兀──此三人便是白藥、藍櫻和懷有身孕的韓青煙了。

  藍櫻將人交給白藥後又在車內摸索一陣才跳出來,她對著韓青煙念叨:「小煙煙~不要忘了搭上這披風,早春時節還是很冷呢!」藍櫻邊說還縮了縮脖子,笑得異常燦爛。

  韓青煙皺起眉頭目光緊鎖著眼前那華麗的披風,遲遲沒有接過──絳紅色錦緞上金色繡線勾繪出各式各樣的鳥類花紋,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從寬大的領口邊緣開始,直到後方的下擺都綴滿了清一色的羽毛……顏色雖不至於乍眼,可這種樣式無論怎麽看都不會是他穿的!

  「不穿。」韓青煙聲音不大也沒有任何起伏,卻透著堅決,為了拒絕他連糾正對方的稱呼都忘了。

  「誒~~~這怎麽行,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顧著肚子裡的寶寶啊!寶寶才七個月,之前胎動亦不穩定,這會兒可不能再受涼了!」說得義正詞嚴,乍聽之下還頗有道理,韓青煙下意識地撫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來不及反駁之際竟被藍櫻搶先套上了那件盡顯柔美的披風。

  藍櫻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不錯不錯,這披風完美地彌補了裡面那件死氣沈沈的長袍,似敞還貼,包裹住腰身以上的部分,從腰部以下開始散開及至臀部,融合了原本寬鬆的下擺,實在不失保守而韻味十足!哈哈哈哈~~~她真是太有品位了!【某狐:大家可以散了可以散了啊!】

  白藥在一旁連連搖頭,藍櫻就是喜歡欺負神子,其實明明有很多選擇,她卻偏要拿這種雌雄莫辨的款式來令神子為難──不過,他不否認神子那樣穿相當好看就是了,由心散發出來的嫵媚,若是有人願意屏棄掉那無用的皮囊去看他,就會發現那顆堅強的心才是最動人的……

  「好啦!那我們去那邊透透氣咯~~白藥你要不要一起來?」藍櫻趁熱打鐵,連忙拖著韓青煙往附近的一片桃林走去,仍不忘回頭邀約,白藥輕笑著目送二人離去,如果,這樣的日子可以永遠不變該有多好!如果,只是如果……

  不覺間,二人已走至桃林深處,藍櫻拿出腰間的水袋掂了掂,發現早已空空如也「小煙煙~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去汲些水來~~」韓青煙勉強地點點頭,太鬱悶了,藍櫻明明才是比較孩子氣的那個,卻為何總有自己在被她照顧的感覺?

  藍櫻蹦蹦跳跳地奔向河畔,十許丈外有座小亭子,幾名華服公子正坐於其中品酒賞花,天南海北地聊著。

  「仲齊,前些日子聽聞令兄鎮南大將軍已被急召回京,算算時日也快到了,你如何還有空與我們出來踏青?」背朝亭外的一名男子道。

  「這你就不懂了罷,人人皆知我父親早逝,將軍府一家上下多年來可說是我那大哥一人撐起──事情何其多,所以他從來對事不對人──我只要不給他捅婁子,他多半是不會管我的!」被喚仲齊的男子訕訕道。

  「怎麽,你好像挺不樂意?有個如此優秀又開明的大哥,你該知足了!」位於仲齊身旁的男子不以為然。

  仲齊似乎不太願意別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大哥,於是轉而不談「你爹是吏部尚書,你又是長子自然這麽說。」

  原來是鎮南大將軍淩伯遠的弟弟淩仲齊,還有吏部尚書的獨子歐陽義禮,再一看,亭中正好坐了四人──怕就是令京中百姓不齒、趨炎附勢者爭相巴結的……『散財四公子』了。藍櫻就此頓住腳步,玉手搭上耳側閃出一抹在白日不易被人察覺得光亮,之後細聽起幾人的談話來。

  「哈哈,我爹可說了,你大哥此次回京恐怕是接了個燙手山芋啊──半年前那樁行刺事件至今未果,六王爺不知所蹤,想來已是出境許久;太后被禁青華宮亦遲遲不見下文,皇上也沒怪罪下來,卻不聲不響地把人召了回來,你們猜,這是何故?」

  淩仲齊瞥了眼歐陽義理,問道:「你是說,他已經回來了?」

  歐陽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低聲道:「這我做不得准,但有一點,戍守北部邊城的將領近日頻頻來報──當地鮮卑士卒時常滋擾百姓、聚眾鬧事,似乎有意生事。如果鮮卑皇室就此開始行動,我想,那必定是無極已經有所準備了。」

  「那……又與我大哥何事?」

  「你還不懂?鮮卑日趨進犯,皇上令你大哥回京自然是要備戰了。」

  ──什麽,王爺回來了!而且還要代鮮卑慕容一族向天宇宣戰?!那……我們將小煙帶來帝京,究竟對是不對?畢竟,一直待在壇裡對解開封印一事毫無助益……他們二人若是碰上也許會有所幫助也說不定,罷了,是天意吧,只能期望不會再節外生枝了。

  早春二月的桃花,只是初開,不夠多也不夠豔,幾朵獨佔枝頭卻能相映成趣,無怪乎桃花總能笑春風,笑他姍姍來遲,笑他不懂惜時,笑他走馬觀花遍尋不到最美的景色。

  韓青煙被獨自留在桃林深處,百無聊賴地環視層層疊疊交錯在一起的花枝。正奇怪著藍櫻為何一去不回了,卻聽一陣淩亂的馬蹄聲傳來,由遠及近,草草估摸了下,大約五六人。沒有猶豫太久,他轉身向著林間能容車馬的徑道走去,果不其然,很快他便看到一路人馬正朝他的方向過來。

  來人盡是些滿身皮草、身材壯碩的漢子,獨獨那為首的男子一身銀色騎裝編入皮草更顯身材頎長精悍,雖長相普通卻難掩高貴之氣!

  韓青煙想得有些出神,站著沒動,豈料一聲長馬嘶鳴,那銀衣男子的坐騎竟不聽駕馭,半路改道直朝著他衝過去!一時情急,韓青煙立刻提氣施展移形幻影,退到丈許外。說也奇怪,那馬兒竟是在他原本站立之處的數尺外駐足!

  銀衣男子終於鬆了口氣,有些氣惱地訓斥著:「你這烈馬,差點傷到人了,回去定要給你些苦頭吃!」馬兒一聽極不樂意,猛地甩了幾下頭,嘴裡咕嚕數聲似在辯駁。銀衣男子不予理會,颯颯翻身下馬,走至韓青煙面前。

  初見韓青煙那一身雌雄莫辨的裝束,身形卻不似女子那般柔弱,該說高挑了不少,隻礙於黑紗罩面看不清容貌無法確認。再一看,高高隆起的下腹,男子釋然道:「姑娘受驚了,在下的錯,望姑娘見諒。」盈盈一禮,風度翩翩,只可惜對方似乎不太領情。

  此時此刻的韓青煙自然不便多做解釋,只好默默地搖了搖頭,那低沈好聽的男音,直讓他為之一顫──沒由來的,他希望這個人能夠快些離開。

  男子敏銳地發現了對方的排斥,也不生氣,反而很好心情地繼續說道:「姑娘為何不說話,可是不肯原諒在下?」

  韓青煙又搖搖頭,這次他額上滲出了一層薄汗,不知是為難還是因為方才的驚嚇動了胎氣,於是他不安地撫摸上自己的腹部。似乎看出了他的異狀,男子決定不再作弄他「可是腹中胎兒受驚?你為何獨自在此,你的家人呢?」

  此時,韓青煙感到腹痛愈加劇烈起來,一手緊按住下腹,一手正自尋找著攀附之物,口中發出殷殷淺吟。銀衣男子見勢不對,立即接住他的身體。韓青煙只覺得難受,已完全顧不上心底那層莫名的排斥感從何而來,直將自己靠上那溫暖的胸膛,雙手攀住男子的雙肩,握得死緊仍然無法減輕腹部傳來的劇痛,不禁發出痛苦的呻吟和低喘:「痛……好痛……我……」

  韓青煙低柔中性的聲線不太容易判斷性別,讓人聽得如浴春風,但不至於震懾人心,可當他出聲的那一刻,銀衣男子竟怔住了……

  韓青煙!已經不需要再揭開那層罩紗了,他可以完全確定這個人就是韓青煙!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了,真沒想到──還有這肚子是怎麽回事,他似乎欠自己一個解釋……

  也不管後邊驚詫的目光,銀衣男子打橫抱起韓青煙便飛身上馬,口中一喝,棕色駿馬立刻繞回原路,甩下眾人絕塵而去。

  被甩下的眾人頓時醒悟,自己似乎應該阻止──他們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爺,這可萬萬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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