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世子夫人, 請留步。」尚賢賠著笑攔住謝蘭綺,「世子爺還在睡覺。」
謝蘭綺望瞭望西墜的太陽, 瞅著尚賢似笑非笑,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藉口都一模一樣, 早晨、中午、黃昏, 趙瑨都在睡覺。
尚賢硬著頭皮解釋:「世子夫人別生氣,實在是世子爺腿上綁著夾板, 蔣大夫叮囑別壓著傷處,這天又熱, 世子爺睡著時難免衣衫不整, 有礙觀瞻, 才讓您留步。」
這藉口拙劣,一點都不用心。謝蘭綺有些無奈,這兩日趙瑨不太正常, 很難捉摸,她想了又想, 還是摸不透他的心思,不為難自己了。
謝蘭綺把手裡的厚厚的冊子交給尚賢,說道:「允謙被人逼著賽馬, 我父親進山被毒蛇咬傷,兩件事不是巧合,這是我整理出來的種種疑點,等世子……睡足了, 你交給他。」
尚賢恭送謝蘭綺離開,才進去。見趙瑨一直望著窗外,估計見不到人了,才轉回了頭。
「放下吧。」趙瑨淡聲道,他一直醒著,根本沒睡,謝蘭綺說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
尚賢心裡也納悶,卻不敢問,放下東西,老實離開。
趙瑨眉頭擰著,心裡憋著無法言說的火,俊朗的面龐覆著層陰翳,不復昔日的飛揚。家族覆滅,一朝淪落,他見多了人心易變,世態炎涼,唯一沒有懷疑過的是謝蘭綺對他的心。
如今,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
那些他不願深想的事情也有了答案,為什麼謝蘭綺從不與他親熱,恐怕不是她所說的不能生子,而是她不願。這個認知簡直要摧毀他的男性尊嚴,心裡像是插了把尖刀,疼得他要發狂。
更可恨的是,他又苦又疼,加諸他這般痛苦的那個人,懵然不知,天真無辜。
時辰越來越晚,夜風從洞開的窗子呼呼的吹進來,燭焰順著風勢偏斜,燒出一串串燭淚,越積越多,天色露出抹灰亮,蠟燭燃盡,燭芯熄滅在一灘燭淚上。趙瑨一夜難眠,到了這個時辰,才頭疼欲裂的闔上眼。
等他被尚賢喚醒,天光已大亮。
「世子爺,不能誤了喝藥的時辰。」尚賢小聲說。
趙瑨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冰冷,一句話不說,指著藥碗勾了勾手指。
尚賢覷著他面色,不敢勸他先吃點東西墊墊,把藥端了過去。
「世子爺,今天讓世子夫人進來嗎?」尚賢期盼的問。
挨了一記冷眼,尚賢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明白了:「還是說您在睡覺?」
也不知道世子爺賭什麼氣,虧得世子夫人脾氣好,這麼敷衍的理由,她也不生氣。
尚賢在忖度著,今日世子夫人再過來,他怎麼說才能聽起來像真的。發現白操了心,整整一日,謝蘭綺都沒來。
趙瑨夜裡沒睡好,白日裡頭腦昏沉,硬撐著沒合眼皮,外面稍稍有點動靜,他都立即打起精神,卻是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僅僅兩天,謝蘭綺她就不肯再來了。
「綺兒,你不怕我睡死過去嗎?」趙瑨惱怒又委屈的想。
「尚賢,府裡今天都有什麼事?」
猛得被這麼一問,尚賢懵了下:「沒什麼事啊。」剛一說出口,瞄到世子爺臉色更沉了,渾身散發的寒氣也更冷了。
福至心靈,連忙補充:「就是世子夫人挺忙的,咱們整個侯府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世子夫人料理。一天下來,少說也有幾十樁事要管。還有些帶刺的不服管的,沒事兒也能挑出事兒。」
「有人給她氣受了?」趙瑨眼一眯,冷颼颼問。
尚賢眼珠一轉:「奴才這幾日一直守在這兒,隱約聽到了些風聲,不清楚具體情況,要不請世子夫人過來?」
趙瑨狠狠瞪了他一眼,這小子機靈的不是地方,揮手趕他:「不用。出去。」
這個夜晚,他還是輾轉難眠,睜著眼睛睡不著,他伸手夠茶盅,喝了水,看到桌上的冊子,謝蘭綺送過來的。
謝允謙被人逼迫賽馬,靖安伯進山被毒蛇咬傷,靖安伯府這一連串的災厄,確是受他牽連。靖安伯府與世無爭,上一世,是潑天的富貴惹人覬覦,這輩子提前了這麼久,純粹是受他連累。那些人不敢對他動手,挑了軟柿子靖安伯府。
他提前娶了謝蘭綺,給靖安伯府帶來了災禍,怨不得她不想嫁給他。
趙瑨揉了揉眉心,煩躁不已,打開了冊子。
挺秀的字跡,條理清晰的敘述,有理有據,思慮周全,一遍看完,輕易的就能瞭解整個事情,讓人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的思緒,這是謝蘭綺特有的能力。
趙瑨早已看完,捏著冊頁怔怔出神。他想起上一世在遼東時,破舊的土房裡,燃著一盞劣質油燈,只有豆粒大飄忽的亮光,味道刺鼻。可是那時的他們完全不在意,他們趴在低矮的桌子上,桌子窄小,他們擠在一起,頭挨著頭,一個字一個字的斟酌,然後謝蘭綺小心的寫在泛黃的草紙上。寫完後,看見對方被油煙熏黑的臉孔相視一笑。
「綺兒。」趙瑨心神悸動,他不得不承認,就算謝蘭綺騙了他,她也沒有對不起他。那些歲月,是她的陪伴,他才能熬過來。
趙瑨忽然明白了他痛苦不甘的到底是什麼了,不是謝蘭綺欺騙他,是他已將她鐫刻在了心裡,而她隻肯給他陪伴的溫情,可他要的不止是這些。
他用錯了方法。
......
第二日一早,謝蘭綺得了尚賢送來的信,去見了趙瑨。
幾次三番被拒之門外,謝蘭綺笑眯眯的刺了一句:「世子爺,睡得好嗎?」
「不好。」趙瑨看著她幽幽道,「孤枕難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