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綁了她, 全家發賣。」駱氏指著平嬤嬤喝道。
「世子爺,救救老奴。」平嬤嬤跪地, 糊了一臉淚, 「老奴找到人了,救救老奴。」
趙瑨眼瞳一縮, 命人將平嬤嬤帶走。
駱氏氣急敗壞, 衝到趙瑨面前,劈手欲打, 對上那雙無波無瀾的黑眸,膽氣一虛, 到底不敢再打上去。
「我自己的人都做不了主了, 你真要逼死我。」駱氏憤恨又委屈, 「我生你養你,憐你疼你,你就是這般回報我?」
「母親, 兒子腿折了,滿京裡只有蔣大夫能治, 兒子對他感激不盡,視為恩人。你卻對他的妻兒狠下辣手,你就是這般心疼兒子的嗎?」趙瑨只覺荒謬。
「狗屁的恩人, 他是活該。」駱氏高聲喊,「不是因為謝家那兔崽子,你會傷成這樣?都是謝氏那喪門星,把災禍帶了進來。害了你, 謝家磕頭賠罪都應該,更不用說送進個家奴給你醫治。害了我兒子,這不算完。」
趙瑨看著她這副模樣,無比的醜陋,他打斷她:「你錯了,岳父一家的災禍是我給他們招惹的,磕頭賠罪也是我給岳父磕。」
「還有,母親日後不要再說疼愛我了。」
「你說什麼?」
趙瑨揮退了下人,才冷漠開口:「你在乎的『兒子』,是為了保全你的體面與尊嚴,是為了你的榮華富貴,從來都不是我這個人。」
「胡說,我可只有你這一個兒子!」
趙瑨笑出了聲:「正是只有我,母親你才錯以為疼愛我,我也險些和母親一樣錯了。」
趙瑨的話,聽得駱氏心頭髮寒。
「胡說!你胡說!」駱氏歇斯底裡的吼叫。
「我今日說這些,不是為了指責。只是告訴母親一聲,身為你的兒子,榮華富貴、體面尊嚴我都會給你,但是,我的事情不需你插手。我會送一些懂事的下人為母親分憂。」趙瑨說完,不再理會駱氏,命人過來抬他回去。
回到養傷的花廳,尚賢已經將平嬤嬤帶了過來。
「說吧。」
平嬤嬤見識過趙瑨的殘忍手段,畏懼他如虎,不需再威脅,她也不敢欺瞞。
「世子爺,當年夫人高嫁侯府,家裡老夫人聽說侯爺風流,擔心夫人轄制不了那些狐媚子,特意挑了老奴做陪房。老奴的養母曾經是……是個鴇姐兒,老奴跟著她學了些手段。」平嬤嬤這一路上想了很多,生怕她直通通說出了人,激怒世子爺,不惜暴露身世,也要讓世子爺相信她說的話,「只要老奴見過的女人,當時留了心,不管過去多久,只要身段兒沒有大變,老奴就能認出來。」
「說!」
平嬤嬤結結實實的磕了個頭,趴在地上,打死她都不敢抬眼:「蔣大夫的夫人。」
「誰?」趙瑨聲音冰寒刺骨,「想清楚了再說!」
「老奴肯定當日傳消息的那個婦人,就是她,蔣大夫的夫人。」平嬤嬤知道她說出的這個人,是世子夫人極為看重的心腹,招供世子夫人的心腹,會引出什麼,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敢說的。
「蔣夫人?莊夢?」趙瑨此刻臉色難看至極,莊夢,她背叛了謝蘭綺?為什麼?
不對,謝蘭綺曾經親口說過,她最信重的人就是莊夢。上一世,兩府落敗,謝蘭綺隨他流放遼東,莊夢早就除了奴籍,靖安伯府出事沒有牽連她,彼時她的身份比昔日姑娘還要高。可是,莊夢不僅沒有劃清界限,還屢次托人給謝蘭綺送銀子、送藥,這是背主的奴婢能做出的事嗎?
這一刻,趙瑨憎恨自己冷靜清晰的頭腦,莊夢不會背叛謝蘭綺,謝蘭綺也不可能信重一個背主的奴婢。
那麼是為了什麼?
答案就在眼前,趙瑨卻不敢也不願再想下去。
趙瑨煩躁至極,冷厲的眼眸狠狠的盯著平嬤嬤,也許這婆子認錯了,也許她故意嫁禍。
平嬤嬤眼角餘光看到趙瑨的神色,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砰砰磕頭,賭咒發誓:「老奴若有一個字是假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後做鬼也不得安生。世子爺,老奴敢和她對質。」
「砰」一聲脆響,趙瑨劈手砸了茶杯,遠遠守在外面的尚賢聽得他厲聲喚人,忙忙走了進來,覷眼一看,心驚肉跳。
「去,開庫房,把那兩支百年山參給蔣大夫送去,補身子的滋補之物挑最好的,全送過去。告訴蔣大夫,讓蔣夫人安心調養,等世子夫人回來了,我們親自去賠罪。」
尚賢取了了東西,領著人一隊捧著盒子的小廝取了西跨院。
蔣竺瞥了眼,一言不發,面色還是不好看。莊夢悄悄掐了他一下,笑著招呼尚賢,說她只是中暑,已經沒事了,用不上這些貴重之物。
尚賢看她臉色好了許多,確實是恢復了過來,連連作揖,好話、俏皮話輪著說,到底是把東西全都放下了。
莊夢看著這滿滿一桌子的貴重補品,頭疼極了,偏偏姑娘又不在府裡。蔣竺脾氣又直又硬,又心疼他們娘兒倆,連帶著惱上了趙瑨。莊夢再三分說,安遠侯夫人行事,不能怪罪姑爺,蔣竺面上應了,心裡還是惱。
莊夢是個周到人,怕為了這事讓姑娘夾在中間為難,忍了一日,第二日身上大好,不顧蔣竺抗拒,硬拉著他去給趙瑨道謝。
趙瑨見了他們夫婦二人,雖然昨日尚賢說了莊夢沒有大礙,今日親眼確認了,趙瑨也放了心。
說了會兒話,外面忽然響起喊叫聲,尚賢進來說有個小廝忽然暈過去了,蔣竺這人脾氣壞,卻是真正的醫者仁心,聞言立即讓尚賢帶路。
莊夢也連忙告退,前面圍了一堆人,堵了路,她只得繞了路,從廊下繞到了花廳後面。剛拐到窗子下面,不遠處栽著一杆杆竹子,竹葉茂盛,幽深僻靜。
獨自走著,莊夢不妨迎面撞上了個人,肩頭一疼,她連忙避開,打眼一看,竟然是平嬤嬤。
趙瑨半躺在榻上,正對著窗口,隔著糊窗的紗,他能清楚的看到外面兩人表情、眼神的變化,莊夢到底年輕,眼底的慌亂,面上的驚慌,雖然她很快就克制住了,還是留下了痕跡。
許久許久,窗外的兩人都不見了影蹤,趙瑨平靜的喊人進來,收拾倒地的桌案和一地狼藉。
平嬤嬤進來時,趙瑨已是一派從容。
「世子爺,老奴按您的吩咐,試探了幾句,她沒有露口風。老奴聽您的,試探後就混過去了,沒有讓她起疑。」趙瑨如此平靜,平嬤嬤越發惶恐不安。
趙瑨揮了揮手,平嬤嬤退了出去。
......
「世子爺,世子夫人回來了。」
尚賢報信時,眉開眼笑,心裡直念阿彌陀佛,這兩三日不知為何,世子面上瞧著一切正常,心情其實極差,沒有一絲笑模樣。更可怕的,他心情糟糕透頂,還不表露出來,連個杯子都不砸,越是這樣,尚賢越害怕。
謝蘭綺進來的時候,並未察覺出趙瑨與往日有何不同。她有些累了,問了問趙瑨這些日子的恢復情況,說了幾句閒話,就笑著起身準備離開。
手腕忽然一緊,一股大力拽得她向前踉蹌了下,謝蘭綺晃了晃穩住身子,望向拽她的趙瑨,目露詫異。
「世子有事?」
趙瑨沒有回答,漆黑深邃的眼盯著她,一瞬不瞬,像是要看進她心裡。謝蘭綺讓他盯得毛毛的,尤其是他的神情,罕見的隱忍深沉。
直到門口響起送藥的稟報聲。
「進來。」謝蘭綺鬆了口氣,「世子該喝藥了。」
這才掙脫手腕的束縛。
趙瑨不愛喝藥,謝蘭綺怕他沒面子,故意轉過了身,不看他。卻驚訝的發現,這一次趙瑨沒有拖延,他端起藥碗就喝了,謝蘭綺能聽到大口吞咽藥汁的咕嘟聲。
她忍不住轉身,見趙瑨面無表情的放下藥碗,沒有苦得皺眉,像是喝得是水一樣。而且那碗生薑汁動都沒動一下。
小廝收了藥碗離開,房間裡又剩他們兩人。
謝蘭綺受不住趙瑨又看過來的眼神,見他唇角掛著滴藥汁,而他一無所覺。故意笑了下,想要打破這怪異的氣氛,拿著帕子走到趙瑨跟前。
「蔣大夫換藥方了嗎?」謝蘭綺一面遞上帕子,一面笑問:「是不是不苦了?」
趙瑨隱忍多日的情緒到了極限,他不想再忍了,忽然抬手勾住謝蘭綺的脖子往下一壓,吻住她的唇,沙啞呢喃:「你嘗嘗就知道了。」
謝蘭綺猝不及防,唇齒被趙瑨撬開,嘗到了他喝的藥湯的味兒,苦,她臉皺成了一團。
趙瑨不忍真的折騰她,很快就放了她,謝蘭綺回了神,驚詫莫名的望著他。
「苦嗎?」他問。
謝蘭綺來不及思索他反常的原因,連連點頭。
趙瑨在她面上沒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她是如此的波瀾不驚,沒有羞澀、甜蜜,最後一絲僥倖破滅,他閉了眼,手蓋在眼上:「不苦啊。」
他心裡比這藥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