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靖安伯謝浩捐銀十萬兩, 老皇帝不僅賜下恩賞,還御筆寫了忠心體國四個字。更讓人意外的是, 老皇帝開始頻頻召見謝浩, 和他聊些玄道之事,朝中眾人側目。
中午, 陽光極好, 謝蘭綺俯身躺在窗前的羅漢榻上,背上蓋了棉巾, 絞得半幹的長髮披在上面,就著透窗而入的陽光晾頭髮。蝶夢拿著犀角梳從髮梢梳起, 梳通了一段, 再向上梳, 一點點的梳,動作輕而舒緩,直到梳到發根。
謝蘭綺的頭髮養得極好, 發量極多,發長到臀部, 就算梳高髻,也全是用的自己的頭髮。剛洗過的頭髮散著桂花香露的香甜,謝蘭綺下巴枕在手臂上, 闔著眼,想著皇帝召見父親的用意,心裡擔著事,再犯困也睡不著。
微涼的犀角梳擦著頭皮滑下, 每一下都像在按摩頭皮,謝蘭綺很喜歡這種觸感,微蹙的眉心慢慢舒展。
梳了大約百十下,沒再等到梳子落下,謝蘭綺知道頭髮應該全部疏通了,蝶夢要停手了,剛要開口讓她接著梳。感覺一雙手按在了頭上,十個指肚輕柔的按摩頭皮,揉按經絡。指肚按過,頭皮有些癢,有些麻,更多的鬆快,謝蘭綺舒服的翹起了唇角。又有些疑惑蝶夢今日力氣長了許多,且穴位的位置也更精准,難不成特意去學了?
「蝶夢,肩膀兩側也按一按。」謝蘭綺埋著頭,嗓音帶笑,「鬆快舒服多了,待會兒給你一份厚賞。」
按在肩頭的手短暫的停了一下,繼而又不疾不徐的揉捏起來。這段日子,謝蘭綺心神其實一直繃著,影響到身體,肩頸相連之處很硬,被一按一揉,有些疼,但疼過之後很舒爽。
按揉結束,謝蘭綺手臂撐著抬頭轉身,想要再贊一贊蝶夢,眼皮一撩,卻見身後隻坐著趙瑨一人,臉上的笑不由凝固。
「世子?」謝蘭綺想到揉按肩頸時,她好像哼出了聲,尷尬的轉了臉。
趙瑨瞧見她雪白的面龐上染了嫣紅,體貼的往後靠了靠,慵懶的倚著椅背,不住的輕笑。
謝蘭綺羞惱的回頭瞪他。
趙瑨低了低頭,收了笑,順勢握住掃在手背上的黑髮,九分幹的長髮,如一匹烏色絲綢,順滑沁涼。
謝蘭綺待要掙開,趙瑨輕咳一聲,神態語氣都正經起來。
「岳父這些年閒雲野鶴,不為權勢所累,心神安寧,面貌瞧著比同齡之人年輕多了,皇上病了一場,對養生之術起了興趣。所以才會留岳父,不用擔心。」
趙瑨正經起來的樣子,沉穩淡定,極能讓人信賴。
謝蘭綺聽了,心中一定:「這麼說可以放心了?那十萬兩銀子沒有白捐。」
趙瑨已經從岳父靖安伯口裡知道,最早提出捐銀這個主意的是謝蘭綺。聽得岳父誇讚她當捨即捨,比男子還要有決斷之力,趙瑨聽得歡喜,與有榮焉。
「不過,和魯王的仇怨就又多了一樁。」謝蘭綺有些無奈,太子未立,如果可以,他們也不想徹底得罪一位有可能成為儲君的王爺,但是被逼到頭上,他們也不能束手待縛。
「綺兒放心,魯王很快要自顧不暇了。」趙瑨想起得到的那個消息,面色一冷,夏家、魯王的麻煩大了。
涉及朝堂爭鬥,趙瑨只是點了一句,謝蘭綺也不問那麼多,知道了魯王很快沒精力針對靖安伯府,有了個想法。
「世子,前幾日蔣大夫來見我,說大災後易有疫病,如今京中各家藥堂都擠滿了病人,他想要出府行醫。因為魯王一直虎視眈眈,蔣大夫的性子又有些古怪,怕惹出事,沒有答應他。現在可以放心了。」謝蘭綺道。
提起蔣竺,趙瑨就想起其妻莊夢幫著謝蘭綺做的那件事,為了退婚,謝蘭綺不惜將自己不能生育一事公之於眾。
然而就算知道了,趙瑨也不捨得怪謝蘭綺,只是看著她這副坦坦蕩蕩的模樣,自己生悶氣。
「世子,你覺得呢?」謝蘭綺又問。
趙瑨忽然氣不順,攥著她的頭髮一拽,把人拉到懷裡,下巴擱在她頸窩,悶悶的不吭聲。
謝蘭綺聽得他呼吸聲一下一下的很沉,想不明白哪裡說得不對,不由緊張起來。
趙瑨暗暗歎了口氣,撫了撫她繃緊的後背,柔聲說:「放心,有我在,蔣大夫的藥堂沒人敢鬧事。」
有了趙瑨撐腰,很快京中開了個蔣家藥堂。蔣竺性子冷、怪,但他醫術確實高明,治了幾個危重病人,很快聲名鵲起。再加上蔣家藥堂對家中確實貧窮的病患,可以賒欠診金,甚至經過申請審核通過後,免除診金,免費抓藥。不久後,就算蔣竺性子再古怪,京中百姓不僅不怕他,還稱他為再世華佗,菩薩心腸。讓提出這個法子的謝蘭綺哭笑不得,她原本只是想著不缺銀子,做些善事得些好名聲,給莊夢省些麻煩而已。
十月初,有御史彈劾魯王,以捐錢糧賑濟之名,逼勒富戶商賈獻銀,而這些銀子根本沒有進戶部,全進了魯王府。有商戶鋪子被奪,無法過活,舉家投河,家破人亡,民怨沸騰。
老皇帝震怒,魯王矢口否認,跪地痛哭,他是被冤枉的。然而,御史彈劾,人證物證俱在,戶部褚侍郎也出列,證實戶部沒有收到那些銀子。
當初魯王設粥棚,風頭無兩,老皇帝曾在大臣面前贊過他的。這場賑濟,老皇帝是有為自己祈福的心思在的,那時他有多喜歡魯王,現在就有多厭惡他。竟從寶座上下來,一腳踹在魯王肚腹,罵道:「全無心肝的畜生。」
老皇帝這一腳用力極大,魯王忍著疼,抱著老皇帝大腿鼻涕眼淚一把的流,一直喊著冤枉。
「徹查。」老皇帝怒火衝天。
這日,莊子上的管事送了一車新摘的栗子,謝蘭綺讓人煮了一鍋,煮栗子要自己剝的吃起來更香甜,她不讓下人動手,自己剝。不想她雙手養得太細嫩,才剝了三四個,手指上就劃了一道紅痕,沁出了血珠。
新鮮栗子,香甜面糯,謝蘭綺意猶未盡,卻不愛吃別人剝的,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指,無奈的搖了搖頭。恰讓坐著藤轎剛過來的趙瑨看見。
趙瑨挽了袖口,取了栗子,手指修長有力,一擠一掰,一顆完整的栗子就剝了出來,淺黃色的栗子肉落入透明的琉璃碗裡,很快堆了一層。
他手指翻飛,速度極快,煞是好看,謝蘭綺不由看住了。
琉璃碗裡的栗子肉越堆越高,趙瑨眼神一黯,停了手,看向謝蘭綺。
謝蘭綺還在納悶他怎麼突然停了手,也看向他,眼神疑惑。
「尚賢,倒水。」
趙瑨抿了抿唇,讓尚賢提著茶壺倒水,他仔仔細細的洗淨了手指,壺裡的水有些燙,洗完,手指有些泛紅。
用帕子擦淨手上的水漬,趙瑨捏著一顆栗子肉遞到謝蘭綺唇邊,目光沉沉,不容拒絕。
謝蘭綺讓他看得心一慌,下意識的張嘴咬住了,含進嘴裡,卻忘了嚼。趙瑨輕輕撚了撚手指,溫熱嬌軟,觸感極好,他的目光看向琉璃碗,還有這麼多呢。
眼見趙瑨又捏了一個栗子,謝蘭綺迅速嚼了咽下嘴裡的,搶在趙瑨遞過來之前,抓了個栗子,直直抵到他嘴邊,來而不往非禮也。
趙瑨愣了下,眼中漫上歡喜,空著的手反握住謝蘭綺的手,一口吞了下去。
手指上傳來溫熱的觸感,謝蘭綺頭皮一炸,她忘了,比臉皮厚她是比不上趙瑨的。她本想讓他意識到這種行為的尷尬,卻忘了以他最近暴漲的臉皮厚度,他不會意識到的,還正中他下懷。
謝蘭綺立即改變計策,迅速收回手,迅速拿了個栗子放進自己嘴裡。果然見趙瑨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謝蘭綺為了防止他再動手喂,一顆一顆的吃個不停。終於碗裡空了,謝蘭綺神色一鬆,靠在椅背上,想揉一揉肚子。
趙瑨手握成拳,抵在唇邊,掩住笑意,他知道謝蘭綺的癖好,以為她只會給自己面子吃一顆而已,沒想到她竟然全都吃了。
突然,飛跑過來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甯謐,門房稟報:「世子爺,府門外來了個女子要見你。」
趙瑨不悅的睨著門房,這是個傻子嗎?他外面從不曾認識什麼女子,不趕走,還敢來胡說。
「她姓夏,她說,」門房彎腰垂頭,「世子爺要是不見,她就撞死在咱們府前。」
趙瑨心裡咯噔一聲,急忙看向謝蘭綺,飛快解釋:「御史彈劾魯王逼勒錢糧,經查,是夏家打著魯王的旗號幹的,皇上下旨夏家十六歲以上男丁斬首,婦孺流放甘肅。她應該是為這事而來。」
而魯王雖然洗脫了逼勒錢糧、草菅人命的罪名,可夏家是他寵妾的娘家,借著他的勢作威作福,內帷不修的罪名卻是逃不脫的。惹怒了皇父,惡了名聲,魯王恨透了夏家,別說搭救,他怕是想把夏家的人全弄死。
「咎由自取。」趙瑨冷淡道,夏家的下場是他們自作孽。
「你不去看看?」
趙瑨不動:「綺兒,我與她毫無瓜葛。」
「去看看吧,她若真死在府門,你可真得記她一輩子了。」謝蘭綺並不同情夏貞菱,夏貞菱為了榮華富貴用心機手腕無可厚非,可她不能將自己的生存建立在別人的屍骨之上,行事不擇手段,就得承受反噬。
趙瑨坐著轎子去了,打發走了夏貞菱,他捂臉自嘲而笑,上輩子他什麼眼神,竟然為了這個女人險些錯過了與謝蘭綺的姻緣。
夏家逼死了人,活該償命,夏貞菱竟然恨他提早得到風聲,卻沒有及時告知夏家,讓夏家逃過一劫。
夏貞菱被魯王府的下人強行帶走之時,癲狂如瘋婦:「趙瑨,我詛咒你也嘗嘗被人拋棄,生不如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