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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班納特「先生」》第152章
152.

  當天晚餐是阿裡送上去的。

  納什心裡慶幸兩位小姐去賓利夫人那裡了, 沒和里德上校正面碰上,接著表情自然轉述大少爺沒法下樓吃飯的緣由。

  「他和伯爵還有不少事情要談。」

  凱瑟琳對此理解點頭, 莉迪亞擰了眉。

  小弟才剛回家, 歐洲人能用什麽手段讓他連見見她們都沒空?

  「……都是你的錯, 我已經沒臉出門了。」

  克莉絲抱膝坐在長沙發的另一頭,話從被棉紗包裹的冰塊後傳出來, 連舌根都發酸,聲音因爲阻礙和羞赧變得含混低悶。

  愛德蒙只能道歉:「因爲太久沒見,我有點失控, 下次不會了。」

  「沒有下次了。」

  克莉絲說著氣話。

  他沒答話,在長沙發上坐近, 伸出手,察覺到意圖的人埋了頭,漲紅臉不想讓他看, 結果因爲磕碰到冰塊發出輕嘶聲, 又被不容抵抗抓住,拿下敷的布帛,細細打量了一番。

  暈了霧氣的眼睛已經恢復清醒明亮, 只有眼睫還是濕的,面龐連耳際都飛滿紅色, 目光最後停留在了被過分疼愛的部分。

  比威爾莫勛爵那次要更加明顯親密,也確實屬他的痕迹。

  壓抑住想要再欺負一次的念頭,愛德蒙不自然站起身:「我去給你配藥。」

  手和藥都很冰,碰上還像火燎的微腫, 像是在描畫唇紅。

  結果見她因爲碰觸低顫,那些綺念終於瞬間消散,轉而專心幫她擦藥。

  克莉絲突然道:「還沒吃飯,這些藥吃下去沒問題吧?」

  「沒關係。」

  結果在他合上蓋子時,她飛快舔唇輕抿,趁機偷嘗了一口味道。

  「甜的。」

  因爲瞥見伸出的靈活柔軟,又不由回憶起了剛才嘗過的滋味,愛德蒙說:「我想重新給你擦藥了。」

  克莉絲紅著臉將脚踹過去,愛德蒙克制著笑意,坐在原處承受下來,隨即轉移話題:「爲什麽會突然想到給我寫情書?」

  「你居然背著我已經走了內部路綫,還能讓麗萃替你說幾句好話。」克莉絲輕哼簡單解釋了一遍,才有些忐忑問:「所以,你看過幾封了,覺得怎麽樣?」

  接連收到幾封由巴浦斯汀親自遞送的信後,愛德蒙驚訝發現,這次短暫分離好像讓克莉絲變得熱情主動了不少。

  至少學會寫給他寫情書而不是送「公文」了。

  她的情書風格看上去非常詭奇,不過因爲對方强調是第一次寫,不許嘲笑她,就顯得相當可愛起來。

  這種笨拙認真想要哄他開心的樣子也讓人心裡柔軟。

  他故意說:「雖然你有意寫了法語,不過還是能看出來,模仿的痕迹很重,因爲有些比較粗直的用詞,不像是你這種用慣委婉詞匯的人能寫出來的。」

  原本參考的已經是少兒不宜的句子,結果這樣被她寫出來還是像土味情話,克莉絲頓時心如死灰,不由坦白道:「只是找了一點參考資料潤色,不過我的想法都是真的,」

  怕他不信,她又說:「我也確實會在夜裡想你,畢竟你欠了我好多天晚安……還有告白。」

  深深看著他難得坦率的年輕戀人,愛德蒙突然道:「那我現在替你一次補上。」

  他終於下定决心,讓她看了他藏在那本聖經裡,至今沒寄出去的第一封情書。

  過去沒有拿出來,當然是因爲不能暴露心意,可是在一起後,他又不免擔心,總想占上風的年輕人以後肯定會借此調侃打趣他。

  結果對方看完後的第一反應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這是你第一次寫情書嗎?」

  她表情古怪問。

  他認真點頭。

  克莉絲咕噥:「看來這種事情也是需要天賦的。」

  她又掃了一眼內容,不由抓住他的手,垂頭低聲說:「這麽看,你已經背負太多,結果那時候,我反而加重了你的痛苦。」

  讓她爲此負疚不是自己給她看的本意,愛德蒙連忙說:「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想法,過去兩年,從頭到尾是我一厢情願,而且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已經很——」

  「你不用知足的。」

  克莉絲打斷他的話,鄭重說:「因爲我要對你很好,沒有盡頭和上限。」

  「你失去的所有,我來替你補全,你和你擁有的一切,以後就都屬我。」

  「你還有夙願未了,我不想現在說讓你忘記黑暗的過去這種話。不過既然我們已經約好了,你得到了我的承諾,我們還有很多現在。」

  「你不再是孑然一身,因爲我的家庭成員太多,鬧騰起來會讓你煩惱的那種。」

  「而且我是很多疑任性的,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一切秘密,我爲了放心,就不會放你離開我,你的未來都不得不面對我了……」

  她渾然不覺這番話會造成什麽影響,得意說完,才被愛德蒙看得止住了後話。

  剛越獄就遇到了這個人,分開後身邊也有僕人在一邊侍應,除了去基督山島挖寶藏時,他沒有一個人過。

  一直以來,愛德蒙以爲自己是不孤單的。

  就好像一個人踽踽獨行太久,因爲無人在乎,沒人詢問,所以麻木到幾乎忘了肩上的疲憊。

  可是她光輝燦爛出現,還用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輕鬆替他接過負累,告訴他以後再也不分開,一切感知才像潮水一樣回涌脹滿,以至於連一切心緒和情感也都被堵住,在心中激蕩,徹底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果然還是因爲很久不見,所以自己才這麽容易失控。

  他滿不在乎想著,已經將她再次按倒在長沙發上,將無法傾吐的愛意用比剛才更激烈的方式身體力行遞還。

  藥果然是甜的。

  +

  克莉絲在四樓養了三天才出門,恢復在倫敦的生活。

  上流社會雖說心照不宣,但是上同性之間交往是違法的,自己明面上是男性,回來後都沒出門,她沒心寬到頂著證據跑出去。

  雖然有那些手下,她即使不用外出也不會漏掉什麽消息,但是這個會影響自己自由出行的小問題必須解决。

  克莉絲在心裡把「找機會教法國人什麽才是真正法式濕吻」提上了未來的日程。

  最近她絕·對·不·會再接近普羅旺斯人了。

  對自己的吻技毫無自知之明,還以爲表現很不錯。

  反,反正,她所有的心跳和眩暈其實來自缺氧,回應也只是在汲取空氣而已。

  心裡有一搭沒一搭想著,遠遠見到目的地,克莉絲下了馬車。

  送出口信後,哈洛德的貼身男僕早就等在了路邊,見到她長長鬆了一口氣,急忙迎上來,「我找到他的時候已經喝了四瓶了。」

  克莉絲回憶了好友的酒量,想到他也是個倔脾氣,喝酒後就更別指望聽進勸話,把手伸進外套口袋,點頭:「沒事,還醒著就行。」

  不過她還是低估了哈洛德的心情影響,才四瓶對方已經醉得沒法認出她,縮在夜間空無一人的公園角落,一邊抱著煤氣燈在那裡嗚嗚哭,一邊不住哼唧一個名字。

  男僕在一邊悄聲提示:「是先生的未婚妻。」

  克莉絲問:「婚事出現了什麽變故嗎?」

  「因爲我的緣故,他可能沒法結婚了。」

  背後一個聲音突然說。

  看清來人,貼身男僕表情一變,斂聲屏氣,避退到了一邊。

  克莉絲站在原處沒動,看著歐文在長椅另一邊落座,又瞥了一眼因爲大哥的聲音下意識瑟縮一下的朋友,才頷首:「埃弗雷特先生。」

  前希臘史教授道:「好久不見,班納特。我聽哈利說,你要做他的伴郎?」

  「沒錯。」

  「那麽,如果你得到他們可能去蘇格蘭的消息,請一定告訴我。」

  「他還只是借酒澆愁,你竟然開始揣測他,認爲他會做出私奔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情。先生,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貶低你的弟弟了,你對他輕視過了頭。」

  「可是不論什麽人,如果被逼到極點,都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那麽我能知道,這個人爲什麽會被自己的家人『逼到極點』嗎?」

  「首先,預感你一定會進國會,讓我提前恭喜你吧,明年我們可以在下院『面對面』相見了。」

  因爲他强調的詞,克莉絲明白過來:「你改投另一派了?我沒記錯,你現在的事務是我們派內一位將軍大力舉薦的。」

  歐文點頭,表情平靜道:「這位將軍是哈利未婚妻的舅舅。」

  歷史上幷不是沒有改投另一個黨派的。

  政客或許能理解一個人政見變換,贊同因爲某種目的改變立場。但是打仗不同,所有人必須團結,叛徒和逃兵都危及自己和戰友的性命,所以軍旅出身的人往往都對背叛的容忍度很低。

  歐文埃弗雷特明明是受到他們提拔才有如今職務,却在這種危急關頭改投反對党,自然會被他父親圈子裡的軍官們反感排斥,現在連哈洛德的婚事都被波及,不樂觀想,說不定連他的父親也已經受此影響。

  想清楚其中始末後,聯繫起他從印度回來後的職務變動,選擇的職務也都是利益爲先,克莉絲倒不意外他的選擇。

  她乾脆說:「可是我不明白,兩個大黨,每次競選都會有輸有贏,就算你們這次獲勝,也不意味著你會永遠在野,爲什麽你願意付出這麽大的代價。」

  「而且我以爲,什麽事情都不能想得太絕對,今年的國會就要結束了,只要拖延到八月,中間四個月休息調整,誰都說不準會不會有轉機。你這樣太冒險了。」

  歐文因爲她的「提醒」失笑:「我以爲你應該很清楚現在的形勢呢。畢竟那些普通人不知道,你這麽敏銳的人,一定也能察覺到最近倫敦城裡那些變動和不安吧。」

  克莉絲明白了,他是在說愛爾蘭法案。

  說出普通人,就是暗示她,因爲窗戶稅關係到大衆的生活,再加上後來提出的地産稅轉移注意力,倫敦城裡大部分人都以爲時下最要緊的政治事件是這個。

  年初關於愛爾蘭的輿論再沒了後續,喜好談論政治却幷不瞭解的人們就當做風聲放過了。

  就像真正的重大新聞總是精煉短小。同理,大的事件,圈外人就好像待在風暴眼裡,只看得到一片平靜,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身處其中。

  國會八月就要關停,各種法案都迫在眉睫,最近這陣暗涌也就跟著在水面下變成了漩渦,克莉絲所知,他們派系已經開過好幾次高層的秘密討論。

  克莉絲眼也不眨道:「我這一年都只是做秘書的雜活,最接近國會就是窗戶稅那段時間了。」

  歐文突然笑起來:「如果你和別人說,別人可能不信,因爲你和你的老師看上去都不是消息不靈通的人。不過我信,實不相瞞,班納特,我一直都在注意你的動態。」

  「你已經回倫敦快半個月了,」他若有所思說,「明明參加過競選就要做議員了,最近却還是在和那些事務官朋友聚會,和一幫無用的秘書文官來往,不知道那些事也很正常了。」

  克莉絲道:「可能是因爲我這個人更念舊情。」

  被她嘲諷,歐文幷不生氣,只是接著她先前的問題說:「我已經得到消息,今年競選,愛爾蘭天主教協會的會長自己參選了當地選區,只需要再過兩天,競選結果就會公開。我相信,有協會和當地人支持,他的選票一定是最高,這件事會再次放在公衆面前,引起轟動。」

  「一個天主教徒按理是不能進入議會的,可是偏偏他又是最高票,所以他到底能不能進入議會,就直接關係到解放法案。這件事必須在這個月得到解决。」

  「法案不通過,愛爾蘭起義,現任首相就得引咎辭職;法案通過,這與陛下當初的宣言完全相反,陛下也得讓他下臺。到時候,陛下就算有心讓元帥來坐鎮組閣,因爲上次議會改革風波,你們派系也找不出更多的大臣了。」

  對方顯然沒想過要瞞她,似乎也篤定事情不會再有回旋餘地。

  也對,這時候投票已經結束,就算她現在知道了這件事,兩天時間也改變不了什麽。

  「事情結束後,派系內矛盾只會更大,對內已經自顧不暇,我已經在控制局做過,不認爲在未來十年內,我可以在你們派得到更好的發展。」

  克莉絲揚眉笑了,「所以,比起弟弟的幸福,你認爲仕途更加重要嗎。」

  歐文說:「我答應過未來給他介紹嫁妝更加豐厚的小姐,是他自己拒絕了,還說了不少傻話。恕我無法理解,將所有幸福都維繫在一個女人身上,這樣的男人未免也太無能軟弱了一些。」

  「你我都是家裡的繼承人,我有一堆弟弟,你有很多姐姐,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打算吧。明明他什麽都沒有,自己還不努力,當然只能找個有錢的小姐。那位軍官家的未婚妻能供得起他那些花花公子的派頭嗎?」

  從頭到尾都很淡然自若的年輕人却在這時候冷了臉。

  「很抱歉,我不能理解你。」

  「我不會把我的想法强加在我的姐姐身上,我還覺得一門心思想要嫁人也是一種夢想,只要是一個人的願望,不傷害別人,那麽根本沒有什麽好瞧不起的。」

  歐文搖頭,「女人想要嫁人才是她的本職吧,哈利如果是女孩子,我也會像你這樣想。」

  克莉絲嗤笑:「什麽又是一個人必須去做的『本職』呢?聖經裡有明確寫出來,還是哪條法律規定了?」

  「他一門心思想要結婚,你一心想著出人頭地,我幷不認爲愛情和事業能分出什麽高低來,如果上帝看人類和看其他動物一樣,說不定就認爲他求偶的行爲更優异,反而你尋求地位,上帝會覺得你是個怪异的人類呢。」

  「你能繼承家中的一切,是因爲法律這樣規定要求,當然沒人能說你掠奪了家裡其他孩子的養分。他同樣也沒想過找你要什麽,你們互不相欠,所以你沒有資格用這種輕蔑的姿態,問也不問就給自己的弟弟安排未來。」

  「而且你爲了自己的利益犧牲他的感情,只能說你要更加不擇手段,所以比他的追求還要低劣。」

  歐文難掩驚訝看她,片刻笑起來,「班納特,你還是和課堂上一樣,觀點總是很有趣,我開始期待以後在下院和你辯論了。」

  本來還在爲好友氣憤抱不平,因爲這句意料外的話,克莉絲一楞,還沒反應過來,一邊哈洛德已經彈坐起來,一把抄起一隻瓶子在墻上砸開,拿了不規則的玻璃指著大哥。

  「滾。」

  他紅著眼眶說。

  歐文看他模樣,知道剛剛的話都被聽走,幷不在乎,從容說了一句「媽媽很擔心你,你儘早回家」,告辭離開了。

  附近一下又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克莉絲無奈嘆氣:「你什麽時候恢復清醒的?」

  她出發就把愛德蒙那隻醒酒的鼻烟壺帶上了,就是沒想到他大哥會來,還讓他聽到了這段話。

  也沒想到好友能沉得住氣聽這麽久。

  「從他說一直注意你開始,」哈洛德悶聲說,「果然,過去我太傻了。你說,我現在去參軍還來得及嗎。」

  克莉絲知道他把自己那些話都沒當回事,反而是他大哥那套話扎了遍心,索性說:「其實我不建議你爲他的虧本買賣把婚姻大事賠上。」

  哈洛德終於從自我懷疑裡回神:「虧本買賣?」

  克莉絲笑了,「能打動他,看來對面會爲他提供的職務肯定比現在的要好,但是他還是走錯了一步。」

  「他小瞧的那些事務官朋友,才是政府裡真正靈通的存在,秘書們每天不知道要撰寫或者看多少公文,私下也會因爲政務官所以互相交換消息。我已經知道,控制局將要改爲印度事務部了。」

  「改名後,印度事務部的權限和職能比過去更大了,更具體你這會恐怕也沒心思聽,你只需要知道,如果你大哥繼續待在控制局,才是被砸了天大的好運。」

  她譏誚模仿了歐文的語氣:

  「可惜,只要兩天,競選結果就會公開。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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