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哈洛德向來自我感覺良好, 對大哥面上怕,其實崇拜居多, 陡然被他一番打擊,走不出來很正常。
知道自己的犧牲完全沒有必要後,他終於打起精神, 有動力想著解决事情了。
不是同僚也就用不上剛剛那些雲山霧罩的試探,克莉絲直接問了好友他家的具體情况, 發現歐文的决定比她意料中要理智一些。
歐文用來說服他父親的話,哈洛德能完全背下來,叙述得還有條有理。
克莉絲聽完, 不由感慨了一聲:「其實他說得也沒錯。而且已經比很多人的眼光都要長遠, 看得也更清楚一些。」
「這麽一來,我也開始期待以後在下院能和他較量一下了。」
歐文雖說是在投機,但是他幷不是唯一一個想「跳槽到對家」的人。
因爲教派和各種歷史問題, 英格蘭各個階層對天主教都有著不同程度的反對。克莉絲他們派內不免也有一群因爲宗教立場,極端反感這條法案,却不願意去反對黨,甚至意圖重新組團, 另立山頭。
不過更多人沒有他想得那麽長遠,看不明白眼前的形勢, 所以沒有魄力這麽早下這個决定而已。
哈洛德驚訝說:「所以你們派真的要分裂了嗎?」
克莉絲沒法直白回答, 只是說:「他的問題就出這裡了,因爲比其他人都先反應過來,先做了决定, 不知道我其實一直在暗中做一些小動作。」
哈洛德頭痛道:「我剛醒酒,這會根本思考不了問題,聽不懂這些,你就簡單點說吧。」
「簡單說,所有人都感覺到麵包價格要變,但是猜不出會怎麽變,所以都按捺不動。你哥哥却意識到麵包要漲價了,就屯了一堆麵包放在家裡。」
「麵包確實是要大漲價,你家本來可以因爲這件事發一筆財,可惜我爲了針對一個麵包商,在裡頭搗了點鬼,是跌還是不變得看天意,反正面包肯定不會漲了。」
「到頭來,那些什麽都不懂的,膽小謹慎的,都不會遭殃,反而是他有眼光有氣魄,反而要虧一筆錢了。」
哈洛德:「……你爲什麽要把自己說得好像那些戲劇裡的反派。」
「再說了,我才不在乎什麽發財,我只想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克莉絲看著他,忍不住笑了。
她又問:「你剛剛說想參軍,是爲了你和你未婚妻的未來?」
哈洛德點頭。
克莉絲拿出給客戶提方案的語氣:「那你還是死心吧。部隊上升基本靠戰功,至少近幾年歐洲不會有戰事,現在去希臘也晚了,那裡馬上就要獨立啦。」
結果哈洛德比她更直白。
「我知道你有打算了,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照做的。」
這話納什也說過,克莉絲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能幹,所以他們都不懷疑一下她的能力,說什麽都敢信。
不過她也只是想想,想過就把剛冒出的主意簡單同他說了一遍。
哈洛德表情變幻許久,看向她,憋不住感慨:「克里斯,我發現你心越來越黑了。」
他哥會氣死吧。
克莉絲滿不在乎回視:「你可以不聽的。」
「怎麽可能。」哈洛德站直身,拍了拍土,在潔癖嫌弃的眼神裡說,「我把他當大哥,結果他當我是負擔。一直都是我們那圈孩子的榜樣,順風順水這麽久……他也該受點挫折了。」
大家達成一致,於是結伴往公園外走時。
「對了,這次你怎麽這麽快就被找到了?」克莉絲好奇問。
哈洛德不是頭一次逃家,以前叛逆期就三天兩頭溜出來,尤其犯事後怕挨揍禁閉,得到他媽的預警就拔腿往外跑。他在倫敦城至少有幾十個秘密基地,埃弗雷特中將每次都跟抓田鼠一樣,看著滿地窟窿不知道往哪堵。
被發現了也不怕,克莉絲翻院墻就是他教的,任何障礙完全不是問題,他跑起來也快,最高戰績是被他爸拿軍犬攆了三條路,最後從一個死胡同爬墻脫困。
克莉絲懷疑這小子本來應該生在義大利。
哈洛德這會醒了酒,走起來腦袋還有點暈沉沉的,一路都耷拉著頭,「不是你說讓我最近小心注意安全嗎,我知道你不會沒由來說這種話,肯定是婚事有什麽麻煩,所以找了人一直跟著。」
「就是沒想到這個麻煩是自己人搞出來的,如果不是今天,我還不知道那傢伙原來這麽瞧不起我呢。」
他還在氣頭上,連名字都不想提,說著不由冷笑了一聲。
克莉絲停下脚步,驚訝說:「我什麽時候交代你要小心了。」
哈洛德也楞了下,隨即怪聲怪氣道:「不是你讓你的伯爵轉告我的嗎。」
克莉絲在樹木的陰翳裡紅了臉:「什麽叫我的伯爵。」
好友哼說:「我知道,你們是過命的交情,現在誰不知道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問題是我們也算公學就認識的朋友了,你沒必要這種事情都讓他轉告我。」
克莉絲噎了一會,也沒法解釋,只好問:「他是什麽時候和你說的?」
「就是你三姐結婚那天。」
克莉絲終於想起了自己給兩個法國人科普的「傳統」。
因爲這個烏龍哭笑不得了一陣,她又說:「先是威廉,然後是你,爲什麽你們結婚都這麽早。」
哈洛德眼也不眨:「遇到合適的人,當然應該儘快定下來。再說了,你不是說你一輩子都不打算結婚,沒必要想這種問題。」
克莉絲突然意識到,好像這個時代沒有特別明確的談戀愛概念,男女來往試探基本上都是奔著結婚去相處的。
……但是她暫時還沒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也就是說,婚事這方面,她得拖著愛德蒙了。
「如果兩個人已經說開了心意,因爲各種原因無法走進婚姻,私下裡還是會在一起,戀人之間該做的事情都會做,這種日子你能忍受多久?」
哈洛德:「這不就是情婦嗎。」
克莉絲表情古怪,「是嗎。」
「和忍受沒什麽關係,」談到這種話題,哈洛德恢復本性,自己似乎經驗豐富吹起牛來,「你放心吧,情人嘛,如果不圖錢,就是圖你這個人,能不能結婚不是重點,只要你願意經常去她被窩裡交『房租』,就能一直住在她心裡。」
他像是兩個人以往胡侃一樣說完,朋友却不但沒有調侃回來,反而一臉認真面露恍然。
哈洛德直覺哪裡不對,結果朋友已經向他告辭,上了馬車。
……不過都擔心情婦能「忍受」這種日子多久,克里斯這麽有責任心,對方說不定是年紀大了,所以應該是在說法國那位夫人吧,他這麽建議應該也沒什麽問題?
兩天後,《泰晤士報》搶先公布了已開票席位的名單。
哈洛德過去從來不關注這些,他自己訂的刊物都是賽馬和時尚相關,只能看家裡的報紙。
從管家那裡得知報紙都在飯廳的桌子上,哈洛德循過去,翻出《泰晤士報》,一眼就找到了朋友的名字。
那一版圈出了不少名字,「克里斯蒂安班納特」是其中之一,看來他大哥早就看過這張報紙,已經出門了,連手套都被落在一邊壁爐上,顯然走的時候很慌亂。
好友的選票在整個德比郡選區一騎絕塵,哈洛德看了下數字,遠超之前克里斯告訴自己的估算。
哈洛德自己看不懂那些數據,就算現在收斂了玩鬧心思,臨時讓他分析也不可能,只能沉下心以謙虛求學的態度看版面下的專家分析。
第一段記者按照慣例介紹了一下請到的專家,關於他任職和成就,大部分人在這一段都會跳過去,哈洛德却認真看了一遍,才轉下一段。
專家的觀點很明確,這是議會改革後的第一次競選活動,沒有實際的數據可供統計,兩派都忽視了自由民,尤其現在黨派領袖多是貴族,大多思想保守,很少去工業城市,競選思路還停留在過去,認爲控制了農選民和工會就行。
結果這次投票非常鮮明體現出來,積少成多起來有多可怕。
哈洛德看到這裡,腦子裡莫名冒出了一個念頭。
——以後,國會就不僅是貴族的賽場了。
爲了佐證自己的論點,這位教授還特意提到了克里斯,他的姐夫和老師可以提供的農選民按理說不會這麽多,數據往届競選都可查,經過對比就能發現,在附近幾個工業城市,他靠演講爭取到了衆多沒有立場的自由民。
幷不是所有人都有選舉權,收入達到那條綫的人有了這份多出來的權利,當然都願意去投一投。他們沒有太多立場,受先前轟轟烈烈的窗戶稅影響,覺得當前的執政黨還不錯,問過現在的黨派是哪一個就無所謂投了。
目前還有十幾個席位沒有公布,但是克里斯所在黨派已經拿到了超過半數的投票。
哈洛德有些不明白了。
就算是克里斯這派獲勝,他大哥也早就猜到了,應該不會這麽驚訝的,所以只會有別的原因。
昨晚他們說重心在愛爾蘭上,似乎他哥篤定有一個人會贏,哈洛德乾脆看向愛爾蘭選區的名單,發現一個眼熟的名字,先是瞪大眼睛,接著用力咳嗽起來。
這不是他之前追求過的姑娘的父親,克里斯和他無數次倒苦水的前上司嗎!
不管部長他都已經是上議院的議員了,爲什麽會跑到愛爾蘭選區競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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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不管部長的名字,克莉絲長長鬆了一口氣。
不管部長這麽橫插一杠,別說歐文和里德打的如意算盤沒了,就連他們派的人都別想消停。
攪亂局勢,讓大家都來收拾爛攤子,反而能讓人暫時凝聚團結起來。
這就是克莉絲給前上司的建議。
雖然他比她想像的還瘋狂,直接親自上陣,親臨一綫搞事情。
克莉絲自己連議員都不是,力量和影響有限,派系間的鬥爭,她當然是沒有參與權的,就算公開說話也不會有人搭理她。
老師對党爭沒有興趣,一顆心挂在國家和歐洲這種大局問題上,願意向解放法案施捨眼神還是因爲擔心內戰拖累國家,克莉絲不覺得他會管自己做什麽。
這一年裡,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個小角色,所以克莉絲開始給元帥和上司他們提供情報,做一些助力和調控。
走到這一步,這盤棋能下成什麽樣,接下來就看天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已經辭了秘書工作,現在選票公布,後排議員肯定有她的座位……
沒有值得操心的大事,在最終結果出來前,克莉絲决定好好享受這次難得的假期。
結果沒過幾天,國王讓宮廷侍衛轉述了去布賴頓的出發時間,幷表示,讓她在此之前伴駕去蘇格蘭愛丁堡。
「陛下希望您能陪他穿這個。」
侍衛遞給她一包衣服。
克莉絲心裡陡然升起一個不太好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