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amireux
雖然知道愛德蒙肯定不是間諜, 克莉絲還是因爲奧古斯特的話起了好奇。
當晚回到房間,她用鑰匙打開了床下放重要文件的櫃子。
杜朗這個人面上嘻嘻哈哈,辦事從來都很盡心而且嚴謹, 爲了隱藏自己的真實目的, 克莉絲當初還讓他幫忙查了不少東西充作烟霧彈。
包括夏爾葛朗台。
把這個人的資料隨手放在一邊, 克莉絲才翻出了一個檔案袋。
除了監獄文件,杜朗連愛德蒙的戶籍資料和護照也弄到了。克莉絲就是在上面知道了他曾經的生日。
「在找什麽?」
愛德蒙走進來, 順手把她隨便放著的拐杖挪開,也跟著在地毯上坐下來。
因爲對方體溫偏低, 她從來又穿得過於嚴實,天氣逐漸暖和時挨坐著很舒服, 克莉絲沒有在意, 先打開了監獄檔案,一邊隨口說:
「在看你的資料。」
他平淡糾正說:「是唐泰斯的資料。」
克莉絲眨眼,明白愛德蒙是想要與過去徹底割裂, 也就不在這些問題上繼續堅持。
監獄檔案裡包括審訊記錄, 判决書,和一個叫德•維爾福的檢察官批注。
批注只有一行:
——此人系狂熱的拿破侖分子,曾協助逆賊自厄爾巴島歸來。需絕密關押監視。
克莉絲好奇看他:「你真見過拿破侖嗎?」
英國人將這位法國皇帝不免會抹黑妖魔化, 身高梗也是他們先嘲起來的,戰時跑到英國大街上喊「拿破侖萬歲」, 跟說惡魔萬歲一個性質。
愛德蒙綳了臉,面上平靜道:「在他流放的島上見過一面,說了兩句話。」
克莉絲似乎沒有發現他的不對勁, 反而看著他笑起來,毫不猶豫出賣隊友:「下次莉迪亞再找你麻煩,你就告訴她你認識拿破侖。」
「小時候媽媽嚇唬她就會說,『如果你再哭,拿破侖就會帶著那些法國兵把你抓走』,現在她聽到這個名字都會害怕。
愛德蒙控制不住也笑了。
克莉絲又說:「我看判决書裡還提到了告發信,後來爲了讓你徹底定罪,還有一封給拿破侖的請願書,不過好像都遺失了。」
愛德蒙點頭,「請願書是莫雷爾先生寫的,爲了他的安全,我把它燒了,告發信也在我自己手上。」
逼迫自己忘記對她感情的日子裡,他無數次用堅定仇恨來轉移注意,告發信上的每條褶皺他都清晰記得,愛德蒙直接將內容背了一遍。
「法老號……所以你是這條船的水手了?」
「我曾是這條船的大副。」
「你入獄也才十八歲吧,那時候居然已經是大副了,」克莉絲感慨了一句,「那麽我們在馬賽時,莫雷爾先生他們爲什麽沒有認出你?」
因爲心中偶爾也會想兩個人出身差別,更加知道如果沒有神甫教導知識,他不可能走到今天,更加不可能與面前的人自如交談,愛德蒙不免爲她誇水手的話臉上熱了一下。
他還沒說話,克莉絲已經繼續調侃起來,「而且我這次重新看了一遍,發現除了你的船主,居然都沒有其他朋友替你奔走,你以前的人緣未免也太差了點。這麽說,才關了十年,他們就忘記你的模樣了?」
掩蔽過去經歷到現在,也知道這個案子即便復仇成功也見不得光,他幾乎已經做好了要把這一切藏在自己心底一輩子的準備,被掌璽大臣發現秘密時,甚至來不及慌亂,整個人就被過去的陰影完全籠罩。
可是和克莉絲談論這些時,他好像又一點都不擔心了。
對過去的感念和當下的安心,再被添上對未來的希冀,都能給予他勇氣,心底的陰翳淡化抹去,連噩夢的原鄉也變得不那麽可怖起來。
他是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的人,心窄氣短,睚眦必報,更因爲手段,連手下都畏懼,不敢多說話。
也只有克莉絲能在他面前肆無忌憚開玩笑。
他無奈解釋:「他們沒有認出我,是因爲我和過去有了很大的變化。在島上你給我剃鬍子後,連我也認不出我自己了。」
對她這副模樣實在又愛又惱,愛德蒙說著,忍不住伸手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很快就因爲手感揚起眉。
看來自己換厨子改菜單還是有效果的。
因爲這個過於親昵的動作,克莉絲下意識搖頭,却像是在回蹭那隻手。
兩個人都楞住了。
爲了掩飾臉熱,克莉絲沒有問他過去什麽樣子,胡亂應了一聲,隨即像是要扎進櫃子,在裡面胡亂翻找了一陣,居然摸到了自己的受洗證書和護照。
兩本護照被放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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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也差不了幾個字母,如果他想要拋弃過去,就把她的姓氏送給他好了。
盯著他們的姓,克莉絲突然想。
她索性拉住他的袖子。
「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幾乎整個倫敦都已經陷入安眠,連舞會都結束了。
他們中間被夜巡的警員攔了一次,克莉絲這張臉太有辨識度,再加上這裡是她跑得最勤的白廳街,就連皇家衛隊都對總是匆忙折返的小事務官熟悉了,最後居然不必拿出證件就被成功放了行。
馬車最後停在了威斯敏斯特宮附近。
威斯敏斯特宮,又叫議會大厦,這棟哥特式建築浸沒在黑暗裡,巍峨壯麗,只有依稀的火光在泰晤士河裡倒映,像是密林裡鬼祟閃爍的眼睛。
四下裡靜默無聲,非常容易讓人聯想到哥特小說。
大半夜確實有點嚇人。
克莉絲似乎早就和議院的衛隊商量過,甚至不知道從哪拿到了黑杖傳令官的手信,很輕鬆就趁著半夜被引進了宮殿。
愛德蒙輕鬆將她背著,背上的人伸出手,提了風燈照路上樓。
她的引路下,展現在眼前的,是英國國會下議院。
正中是寬大的長地毯鋪路,地毯盡頭是放著金色權杖的桌案,綠色座椅分列兩邊,成排面對著峙立,像是將劇院的階梯座位對折成了兩半。
克莉絲已經從他背上跳下來,單脚跳著,到右側扶住了一隻座椅站好。
她輕聲介紹起來:「這邊就是執政黨坐的方向,當然,只有入內閣的成員才能坐在第一排,首相坐在正中間。對面就是另一個黨派,第一排同樣是影子內閣的座位。」
「知道爲什麽會設計成這樣相對坐著嗎,因爲只要站起來發言,和我同樣朝向的人就是同伴,背後的人絕大多數明面上都會支持我,而我需要面對的人當然是對手,這樣一來,才不會在議會辯論中過於混亂立場,吵成一團亂。」
「開會時,首相正對面當然是反對党的領袖。大家都會坐在自己派系適當的位置,非常適合研究面對對手,或者站起來隨時挑錯對峙。」
愛德蒙終於想起,當初他在台下看她演講,克莉絲也是讓女助手幫她準備了冰塊。
「所以,你是來熟悉場地的?」
克莉絲點頭,「我本來以爲我至少會先競選成功,才會迎來自己在議院的首次演講呢,結果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如果不做好齊全的準備,我擔心自己到時候會很緊張。」
這些日子下來,她終於將整理後的數據記牢,講稿也大概寫好,即使已經在海德公園演講過很多次,但是這次的地點太不一樣,這種陌生難免讓她有些不安。
愛德蒙安慰她:「你已經準備很充分了。」
「不過……發言需要站起來吧,你的腿傷怎麽辦?」
他又擔憂問,議院畢竟環境特殊,他不可能那時候還在她身邊。
克莉絲看向愛德蒙。
「我可以用拐杖杵著,現在已經上了夾板,沒有剛剛受傷那幾天那麽痛了,我小心一些就沒問題。」
愛德蒙:「至少讓我能看到你。」
克莉絲笑了,示意他看樓上的旁觀席位,「那你可能只有在上面看著我了。」
上面的視野相當好。
愛德蒙想要看的却只有一個人。
提出廢除窗戶稅這個議案的是右邊一位後排議員,果然就像克莉絲說的一樣,很快就有對面的一位議員站起來提出反對,幷舉出了一堆財政問題,最後才拐彎抹角嘲諷了一番對方,隨即引來了身邊許多人一致大叫「hear」聲援,混雜在一起,像是在挑釁起哄。
這樣的涇渭分明的對立座位,果然會對兩邊的心理造成影響,大家的歸屬感都變得很强,討論變得激烈起來。
威靈頓元帥在這時從第一排站起身,表示自己請了一位顧問,希望議長能允許這個人參與這次會議。
這樣的要求在規則允許內,議長同意了。
克莉絲撑著拐杖走到了議事桌靠向元帥的那一邊。
她穿著很尋常的深色外套,站得筆直,從上往下看時,看上去更加清瘦了,在一衆議員中依舊十分顯眼。
克莉絲還沒說話,反對派那邊有人先叫起來:「我沒記錯,顧問都是請來的相關領域專家,主要是來給我們解釋問題的吧。怎麽,班納特,你不會是爲了封住自家的窗戶,所以摔骨折了,乾脆來親身證明窗戶稅廢除有多麽必要吧。」
一片哄笑裡,議長嚷了好幾聲order(肅靜),總算讓氛圍回歸了短暫的安靜。
議長看向克莉絲:「班納特先生?」
——「混亂的環境下,人們是不會去細聽你的內容的,塞西爾。對那些不是專家的對手來說,邏輯幷不重要,因爲演說不是上課,你的目的是打動吸引他們。詼諧流暢的文體,氣派誇張的談吐,隨便什麽都好,只要抓住人們的眼球,你自己不露怯,就是良好的開端。」
克莉絲微笑叫出了那位先生的名字,「需要我提醒您,議院在我們之間鋪上地毯劃出的用意嗎。這條地毯的寬度恰好是佩劍長度,是過去爲了避免雙方討論不和,當場决鬥刺傷對方。」
「現在大家當然不能帶佩劍了。」
她微微偏頭,示意他看自己攥著的拐杖。
「不過我今天可是合法帶了凶器進來的,在我之後的講話裡,爲了您的頭著想,還請您慎言。」
在她身後,緊跟著響起了比剛才更大的笑聲,連對面也有人跟著掩面笑起來。
克莉絲的第一步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