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44
宿舍裡瞬間噤若寒蟬,所有人同時斂起了笑意。甄澄甚至聽到了其他三個人目光交流裡藏著的對話,悉悉索索的,吵得腦仁疼。
末了,她受不了這詭異的沉默了,又開口道:「想問什麼,直接問吧。」
喬琳琳最先說話:「他提的?」
甄澄:「我提的,他沒同意。」
葉蘭問:「你要分手?為什麼啊??」
朋友們聽到「分手」二字,第一反應就是「你喜歡上別人了?」和「他喜歡上別人了?」,就好像每段感情的結束都是千篇一律的移情別戀。
她把自己的想法如實告訴了其他人,一口氣說完,心裡居然舒坦了許多。接下來室友們都傻了,覺得她腦子有坑。
沒人get得到她的點。
「非要分開不可嗎?」她們這樣問她。
甄澄也曾無數次在心裡問過自己,是不是可以懷揣著對他的那份感情,不管不顧地往未來衝?而每次這樣想,理智就會適時出現,硬生生把她召回冰冷的現實:時差,性格,觀念,每一樣都在勸他們分開。
葉蘭說:「澄澄,我覺得你該給談敘一個機會,別動不動就說分手。像我這分分合合好多回,現在都麻木了,而且真的很傷感情……」
李景華也幫著勸,說談敘真的不錯,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喬琳琳全程沉默,直到葉蘭和李景華都說累了,拼命給她使眼色,才恍然間清醒過來。
「你聽我說,甄澄,談敘不是那種人。」她一開口,語氣就比誰都沉重,「當初他去打職業也是你支持的,對吧?」
全場目光的焦點裡,甄澄點了點頭:「我當時確實有點想當然了,沒考慮過後面的事。」
「所以你這樣匆匆提分手,對談敘也是很不公平的。」喬琳琳看著她,無奈地歎息,「你這個人啊……名字叫甄澄,可辦的事一點都不真誠。」
她就納悶了:「我怎麼不真誠了?」
「咱倆從小到大都在一塊兒,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話題,可每次遇上了大事,你總是悶聲不響。」喬琳琳總是一語道破,「你但凡早那麼一點跟我商量商量,我都不會讓你走上這條路的。」
「走上什麼路?」那個愛吐槽的輔導員剛好來宿舍區關心大家的情況,聽到這麼句話就順勢進來了,一本正經地說,「甄澄,你可別走歪路啊。」
「我沒要走歪路……」她懶得解釋,目光轉向喬琳琳求助。
可對方似乎不願意管她了,別開腦袋冷哼一聲。
輔導員又問:「那你們在說什麼?」
「我們瞎聊呢。」葉蘭趕緊出來打圓場,順便扯開話題,「林老師,我們現在在哪兒呢?」
輔導員冷冷地看她一眼:「好歹也是專業出身,連這都不知道?」
喬琳琳蹙眉:「大哥……外面都是水,這怎麼看得出來啊?」
輔導員林沐風是之前畢業的學長,長得很帥,和她們年齡差得不大,聊起來自然也沒什麼代溝,幾個姑娘跟他甚至有些沒大沒小。
「剛才船長可都介紹過了,大約時速,預估什麼時候會到哪裡。」輔導員戲謔地笑笑,「你們這些小姑娘啊,整天腦子裡不知道裝的什麼東西。」
一群人敗下陣來,說不過他。
「對了,晚上風挺大的,你們就別亂跑了。」林沐風又說,「我那一年有個女同學,大概是吹海風吹得腦子受潮進水了,大半夜要跑去甲板上看星星,結果在樓梯上摔了一跤,額頭都磕破相了。」
明明是挺慘的一件事,被他說得居然還挺喜感。
等他走後,原來輕鬆的氛圍又漸漸沉重了下來。
每個人躺在床上玩手機,有男朋友的給男朋友打電話,沒男朋友的跟小說男主談戀愛。甄澄趴在那硬邦邦的床鋪上,反復閱讀手機裡的聊天記錄。
他說過不來煩她,給她時間思考,還真的兌現了諾言。可她卻總有一種感覺,她很可能越冷靜,越覺得分手的決定是正確的。
想起曾經自己說的話,竟在此刻顯得無比諷刺:「如果你很想得到一樣東西,你就假裝不在意它。我從小到大,越是表現得很喜歡的,越是會失去。」
她早就知道這個訣竅,卻偏偏把它給忘了。
往往是太在意一個人,才會對他的一丁點改變而草木皆兵。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不喜歡這樣,很喜歡很喜歡談敘的甄澄。
**
第二天一早,風浪變大了。
早上在餐廳集合吃飯的時候,有兩個女同學吐了。
船長一臉冷漠地瞧著,搖了搖頭:「現在的孩子真是太弱了,這風又算不上大。」
「這還不算大呢……」其他同學都扶著牆走路了,暗自吐槽起來。
甄澄和喬琳琳被分在一組,上午的活動是去參觀甲板。
甲板其實沒什麼可看的,但和船上其他無聊的地方比起來,算得上是最讓人期待的了,起碼可以吹吹海風,順道參觀一下駕駛艙。
甲板上的視野很不錯,可以看到遙遠的海平面和船下的海浪。
那一片絕美的湛藍讓人想起各種在船上發生的浪漫愛情電影,可喬琳琳的第一反應卻是撞冰山的泰坦尼克,還激動地拉著甄澄配合她做jack和ro色站在船頭吹風的經典動作。
找林沐風幫忙拍照的時候,被對方白了一眼:「是不是傻子?連船頭船尾都分不清。」
「誒,好煩,你真是掃興。」喬琳琳灰溜溜地從那欄杆邊爬了下來。
甄澄壓根就沒打算搭理她的胡鬧,趴在那邊上注視著一望無際的海面發呆,腦子裡隱約閃出了些零碎片段。
關於大海,關於風浪。
還有海岸線對面那個長翅膀的terrorblade,夢裡面他和magina交換了血量後,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回憶起那畫面,她總會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她甚至開始懷疑,從頭到尾自己喜歡的人,究竟是陪自己打遊戲的terrorblade還是本命magina。
這個問題從前沒什麼意義,現在對她而言卻無比重要。
「我不喜歡大海,它讓我覺得世界茫茫,有些人一旦離開,就再也回不來了。」林沐風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身邊,似乎看出了她有心事,就那麼隨口說了一句,剛好戳中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甄澄轉過身,看到他滿面從容,背靠著欄杆吹吹海風,閒適得像在遊艇度假。
她忽然好奇:「林老師,你有沒有女朋友?」
「我就算沒女朋友,也不會考慮你的。」他雲淡風輕地開玩笑說,「談敘是我朋友。」
猝不及防地被人提起他的名字,甄澄有那麼片刻走神了。
「對了,他還讓我照顧你來著,不過我可不會濫用職權。我對誰都一樣,該照顧的總會照顧,用不著他瞎bb。」
「……老師,能不提他麼?」
「喲,吵架啊?」對方沒什麼避諱,反而饒有興致地笑了,「我昨天就看你不對勁,搞了半天還是為些小情小愛,沒意思。」
甄澄瞥他一眼:「對啊,我生來就是凡胎肉眼,吃的是五谷雜糧,您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是不會理解我們小凡人的。」
「他說你像海膽,我看還真有那麼點像。一隻坐船出海的海膽……呵,我想不到比這更滑稽的場面了。」
甄澄不想待下去了,正要轉身的時候,聽到他又說:「你不是問我有沒有女朋友麼,不想聽了?」
「你肯說嗎?」
林沐風笑了:「照道理是不肯的。」
她心想這人絕對是故弄玄虛,待會兒讓肯定有個轉折。
果不其然,對方又說:「但看在談敘的面子上,可以破例和你說兩句。」
「喜歡過一個女孩,但我倆沒未來,就沒告訴她。」
一聽到八卦,甄澄少許來了點興趣:「那……她喜歡你嗎?」
「她都跟我表白三次了,你說呢?」
「……」什麼人啊,她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說實話我長這麼大,確實遇到過不少女孩,各種各樣的都有,其中不乏比她漂亮優秀的。我慢慢察覺到一件事,自從我和自己定下約定忘了她之後,我這個人,就發生了一些變化。」
甄澄忍不住追問:「什麼變化?」
「我同時,也不會喜歡別人了。」
「……」
「我從不跟別人談論她,這樣的話,那些記憶就隻屬我們兩個人。」說罷,他從容地笑了,「甄澄同學,這是經驗之談。如果你想一輩子記住一個人,就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他。記住,說得越多,忘得越快。只有放在心裡孤獨地品味他帶來的懷念的時候,他這個人對你而言,才是真正永恆的。」
她很久沒說話,直到對方的聲音愈漸遠去:「海風很潮,吹多了會腦子進水。這一點,不用我再重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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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公海上波濤洶湧,葉蘭在宿舍躺了一下午,吐了三次。
其他人的反應沒她那麼大,只是偶爾覺得頭暈,風浪大時要扶著牆才能走路。
到了晚上,躺在床板上搖搖晃晃,甄澄失眠了。
翻來覆去多次後,被窩變得潮濕而陰冷。她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裹緊了被子,微眯著眼睛,透過一隅方形小窗望著此刻船艙外的景色。
月光寡淡,夜涼如水。
失眠的夜晚,注定只能與他作伴。
猶記得談敘去打職業前某一天,她說想聽他唱歌,就拉著他去ktv唱了好久。那首《喜帖街》她偷偷用手機錄音了,背景聲音稍有些嘈雜,音效雖不比用專業錄音設備錄的,但卻成了她手機裡最喜歡的一首歌。
當時那種幸福感是真實存在的,而對他的感情也並非鏡花水月。
有句歌詞是這樣寫的——「好景不會每日常在,天梯不可隻往上爬。愛的人沒有一生一世嗎?大概不需要害怕。」
她一直以為歌裡唱的是相愛的人在結婚之際感情破裂的故事,後來談敘告訴她這歌裡寫了很多東西。人們對城市變遷的束手無策,對新生活的不安和無奈,還有各種各樣因為光陰流逝而引發的思考。當那麼多感情交織在一起時,愛情故事,往往就會變得小眾。
「在所有的一切都尚未有定數的時候,愛你是唯一堅持的念頭。」她回想當初rhy還是默默無聞三線小隊伍時的事,在手機裡寫在這句話,又逐字刪除。
這一晚她的睡得很差,迷迷糊糊進入了淺眠後,又遇到鬼壓床,孤獨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驚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醒來時大姨媽造訪,又開始了無止境的痛經。
喬琳琳冷著眼說她活該,轉身又去走廊裡倒熱水給她喝。
到公海以後,手機就徹底沒信號了。
剛斷網路的時候,滿屋子的姑娘還拿著手機四處找信號,偶爾會連上那麼一會兒。等到徹底斷掉,也就沒人再去嘗試了,乾脆就帶著零食四處去串寢室,吃東西聊八卦。
隔壁兩個寢室的姑娘都過來了,問她們打不打狼人殺。
反正沒事做,甄澄就跟她們玩了一會兒。
連抽三次村民牌以後,她發現一件事,其實她是個很容易被表面現象欺騙的人。被狼人騙,被神騙,被村民同伴騙……最後她氣結,無力地躺在床上看她們玩。
有人就安慰她:「你這時候肚子要保暖,暖了就不痛了,有沒有帶熱水袋啊?」
「沒啊,誰出海會帶那種玩意兒……」玩遊戲的時候注意力都被轉移開了,這會兒甄澄又重新回到了肚子疼的狀態,甚至比之前疼得更厲害。
喬琳琳見狀,放下了手裡的卡牌,蹲在地上翻甄澄的行李箱:「那我給你找個圍巾之類的,裹個裝熱水的塑料瓶子放在肚子上好了。」
過了會兒,喬琳琳突然「咦」了一聲:「你這不是拿熱水袋了麼?還有暖寶寶貼,好幾張呢。」
甄澄順勢望去,那是在她的書包側袋裡被發現的,並且肯定不是她自己準備的。
喬琳琳拉開了拉鍊給她看,那塑膠熱水袋的旁邊,還有談敘給她準備的暈船藥。
「……」
「誒,怎麼哭了啊……」有不明真相的女同學圍上來安慰她,「是不是很疼啊?要不要叫醫生?」
甄澄蜷縮著身子雙手抱膝,埋著腦袋搖了搖頭,突然沒忍住泣不成聲。
談敘說她切入戰場前總學不會觀察,很多可能發生的情況也從未預估過。可他是國內頂尖的ganker,有著超前的意識和精准的判斷。
即便如此,他曾預料到此刻潦草的收場嗎?
**
兩天後,船在釜山港靠岸了。
女同學們都沉迷於掃貨一發不可收拾,回去前每個人雙手都提滿了化妝品袋子。
都說購物是緩解失戀的良藥,可甄澄逛了一整天,只覺得心情愈發陰鬱。很多商場和沿街的小店裡都有wifi,女生們邊逛邊忙著連wifi上網聊天。她也連過幾次,斷了兩天網路後,微信多了幾十條消息。點開一看,幾乎都是同學和朋友的群消息,還有媽媽發來的問候。
微博有特別關注的提示,來自許久沒發新歌的magina。
是他重新唱的《喜帖街》,靈感來源裡隻寫了一句話——「手機錄的效果不好,重新唱給你。」
……
他那天……居然看到她偷偷錄音了?
還重新唱了一遍給她?!
底下評論區迷妹們不知道情況,紛紛咆哮著說嚴重懷疑magina大人最近戀愛了,好多小姑娘還發了心碎和大哭的表情。
只有甄澄知道,真實的情況不是戀愛,還恰恰相反。
她下意識點了下載歌曲,可同行的室友們又拉著她趕往下一家小店逛街,wifi就這麼斷了。
其中輾轉了好幾家店,信號不佳,陸陸續續下載了一部分。
後來趁著室友不注意,甄澄溜出來跑到隔壁有wifi的店門口站了一會兒,才終於把整首歌下完了。
剛戴上耳機,就被喬琳琳拽走了:「你有病啊,一個人跑出來,萬一走散了你打算怎麼辦?」
她那語氣是快氣炸了,可對方倒跟個沒事人一樣抬起眸:「哦,沒事,走散了你肯定會來找我。」
「臉皮可真厚,你放心,我絕對不管你。」喬琳琳故意抬杠,「我會跟談敘說的,讓他來找你。啊!!想想還挺浪漫,陌生的國度尋覓舊日的戀人,跟演韓劇似的。」
甄澄的臉瞬間就黑了。
腦海裡瞬間閃回聖誕節晚上的片段——
「我真要甩你,你不放手也沒用。」
「那你試試?」
「……」
空曠的街頭,昏暗的路燈下,她開始嘗試甩開他的手,可無論怎麼努力,卻總被談敘牢牢抓在手心。
他雲淡風輕地笑看她吃力掙扎的窘樣,沉聲反問:「你甩了我,還能去哪裡?」
放在今時今日,這句話倒像是一句不祥的預言。
**
晚上重新回到船上,開始了返程的航行。
所有人都誇甄澄有遠見,帶了那麼多水果來。這麼多天沒吃水果,其他人看見個蘋果就雙目放光了。甄澄也不好意思自己吃,閒來無事的時候她就跑去切水果,切成很小塊,分給很多人吃。
就這麼每天分一點,他買的水果終於快吃完了。
最後一天晚上是集體聚餐,晚餐內容比平日裡豐盛很多,都是廚師的拿手菜,還準備了各種飲料和啤酒,相當於全體船員為大家踐行。
有同學還從冰箱裡拿出個兩個大蛋糕,是前兩天在韓國買的,說是有個別班的男生今天過生日。
那男生叫莊毅,是隔壁1班的,雖然每天一起上課,但甄澄等人也只是對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罷了。
最後一頓晚餐,1班的人玩得很high,喝了不少啤酒。後來船長把餐廳裡的ktv打開,有同學就上去唱歌了。裡面的歌單很舊,幾乎都是些老歌。
唱著唱著,有人就開始起哄叫壽星上臺了。
莊毅看起來很靦腆,連耳朵都紅了。最後站上臺,糾結了許久,點了一首李宗盛的經典老歌。
除去音準外,大體唱得都還不錯。可聽著聽著,甄澄就想起了李宗盛的另外一首歌,她現在根本不敢聽,可腦海裡卻總是回想起那段朗朗上口的旋律。
喝了點小酒,她隱約之間似乎聽到了magina獨有的淡然唱腔:「啊,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我終於失去了你,當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榮……」
明明現場的氣氛無比熱鬧,平日裡熟悉和陌生的同學們圍坐在一起談天說地,所有的一切都擁有最好的開始。而有些事情卻偏偏像海上迷蹤的船隻,原地徘徊,搖搖晃晃,再也找不到既定的航線。
她聽過身邊太多人的故事,大部分感情經得住驚濤駭浪,卻熬不過平淡流年。那時候她不理解,沒成想到自己這裡同樣沒有轟轟烈烈,沒有狗血八卦。壓死駱駝的,僅僅只是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她寧願結束在熱烈的爭執裡,好過這樣冷冷清清的慘淡結局,彼此留給對方的印象,隨時間流逝愈發模糊。
她不要這樣的分別,卻又無可奈何。
同桌的一個女同學問她怎麼又哭了,喬琳琳搶先回答:「她最近那個來了情緒不穩定,不用管她,哭累了就好了。」
於是其他人笑著表示理解,也不再重點關注甄澄了。
大副過來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船已經現在快到我國領海了,也許很快就能恢復手機信號。話音剛落,就有同學歡呼起來,紛紛拿出手機四處找信號。
有人連上了會兒,收到了男朋友的消息,跟大家分享情報。也有人等了好久都沒信號,開始重啟手機。一時間,所有人的關注點都放在了那看不見摸不著,卻至關重要的信號上。
大多數人都沒訂全球通的手機套餐,等同於和外界失聯了好幾天,一恢復信號,有對象的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對象,沒對象的打給父母朋友,還有的則抓緊時間發朋友圈。
所有人都低著頭看手機,而甄澄不敢看。怕看到他的消息會忍不住回頭,又怕看不到他的消息會失望,乾脆把手機揣在口袋裡不去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