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直播！

　　樂秋在晚上8:20回到自家樓下停車庫。

　　她把車子熄火，收拾東西，這才發現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她連忙打開，剛連上信號，立刻就是一連串新消息的提示震動，震得她手心發麻。

　　她解鎖屏幕查看，一連7條，都是麥穗發來的。從時間上看，前5條就連在他們飯前的那次對話後面，不問自答地點明瞭他要在哪個視頻網站上直播，還附上了鏈接；又指點樂秋怎麼在那個網站上注冊，注冊了以後就能發彈幕……他教得很詳細，活像她已經七老八十，完全不知道小年輕的現代科技似的，樂秋都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最後兩條消息的間隔就比較長了，一條在8點前，一條在10分鐘前。

　　【麥穗：我去準備了。】

　　【麥穗：開始了。】

　　樂秋敲了敲腦袋，還是沒能壓住嘴角上翹的弧度。她快步往電梯方向走去，走著走著，終於忍不住一路小跑起來。

　　才一進門，客廳裡就已經能聽到阿歡花癡的尖叫了。她的房門沒關，一眼就能看到她盤腿坐在電腦前，邊吃薯片邊扭腰歡呼的瘋樣子。樂秋走進去，把從餐廳打包回來的玉米酥放到她面前。

　　她的歡呼聲頓時更高了：「樂秋，樂秋，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快看快看，我的無名！啊，我的男神……是不是帥待了！」

　　樂秋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全屏播放的電腦屏幕右下角有一個小小的視頻框，框裡的男人看起來斯文儒雅，正是 SKG 的輔助沈成君。樂秋受不了地推開她：「你慢慢看。」

　　阿歡在後面叫：「你趕緊去看你家小麥穗呀！！」

　　小麥穗是什麼鬼……樂秋淡定地晃進自己房間，然後秒開電腦。

　　她給自己注冊了一個 ID 叫「樂田之秋」，她翹首以待，自認為自己的筆記本性能和網速都不錯，可是沒想到麥穗那直播網頁卻足足刷新了三遍才成功播放出來。正常大小的播放框下，屏幕密密麻麻全是彈幕，根本什麼都看不到。樂秋看了一下在線觀看人數，嚇得趕緊點開全屏。

　　麥穗的臉終於露了出來。

　　他穿著SKG統一的紅黑隊服，立領開衫，鎖骨分明；額頭的劉海被向後梳起，僅餘兩側放蕩不羈地垂下幾絲幾縷；他還帶著那種斯文敗類最喜歡的無框眼鏡，鏡面反射紫光，鏡片後，他的眸色冷淡卻專注，下頜收緊，偶爾一蹙眉就是十足的犀利……原來投身於SAS時的麥穗是這樣子的。

　　簡直……帥得不得了。

　　樂秋去看他的戰績，7/1/13，這局比賽已經接近尾聲了。

　　隊伍來到敵方高地門牙塔前，他先手開團，瞬間秒殺對方 ADC，隊友們隨即群起而上，順利團滅對方，一波推掉基地。

　　彈幕頓時爆炸，一大堆的6刷得全屏都看不見麥穗的臉在哪兒了。樂秋被氣氛所感，也興衝衝地發了一堆6，卻震驚地等了足足三四分鐘才看見屬自己那條從屏幕上飛速劃過。這人也太多了！

　　樂秋決定把彈幕關一會兒。

　　天地安靜。

　　好像只剩她和他相對而坐了。

　　樂秋捧了水杯喝水，視線卻肆無忌憚地盯著右下角的小視頻。他看不見她，她卻能把他的一舉一動都淨收眼底。樂秋對這種不平等的對視深感滿意。他這會兒已經進入新的排隊了，他無所事事，他一言不發，手墊在兩個腿下，身體前傾，微微搖晃，歪著頭目光專注地盯向一側，眼睛一眨也不眨，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忽然某一刻，他出手入電，一下子抓住鼠標，輕點兩下後，開始慢慢滾動。

　　然後唇角一勾，露出了一點……顛倒眾生的笑意。

　　……樂田之秋，他找到了。

　　樂秋盯著他看，看他笑，又看他把頭低下去，好像在看腳尖，身體晃得更厲害了。他漆黑的頭髮在燈光下泛出巧克力般誘人的色澤。樂秋又把彈幕點開。

　　滿屏都是：老公！看我，看我！我在這裡啊啊啊啊！

　　以及：不准笑！不准對別人笑！有什麼好笑的！！啊，不行了，我懷孕了……

　　樂秋想：哦，原來他是在看彈幕。直播是有延遲的，也不知道他是看到什麼了，能把他這樣的高冷小屁孩逗笑。

　　麥穗不說話，和他一同直播的隊友們的背景音就顯得分外清晰了。她聽到有人在鬼哭狼嚎，有人在閒聊寵粉，還有人在認真教學，離得最近的一個聲音軟軟的，正在很好奇地噓寒問暖：「麥哥，你晃什麼，頭暈麼？」

　　隨著一陣□□滑動的聲音，視頻鏡頭的左側忽然闖入了另一張嫩白精緻的小臉，染著紅棕色的頭髮，齊劉海，蘑菇頭，大眼睛眨巴眨巴正水汪汪地看著麥穗，正是SKG 的中單，花重。樂秋的視線一下子就被抓走了，她跟著眾多彈幕裡的兄弟姐妹們一起流著口水欣賞這張雌雄莫辯的軟嫩仙子臉，就見麥穗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下巴的弧度淩厲，似雪寒霜，側過身，一腳把他踹出了屏幕。

　　頓時，遠處那鬼哭狼嚎瞬間變成小兒夜啼：「臥槽什麼玩意兒過來了！你謀殺啊！老子我又死了啊啊啊！」

　　樂秋塞緊了耳機仔細聽：

　　「……這裡有一個打錢的小技巧。我們用平A加Q技能，連擊寡婦胸部兩次，可以額外獲得1金幣。」

　　「不是，蚊子，是麥哥他踢我……」

　　「……恩，我老了你們還喜歡我嗎？」

　　「閉嘴！老子現在就殺了你！！！」

　　一派群魔亂舞中，麥穗終於開口了，他問：「你們想看我玩什麼。」

　　瞬間引發一大片五花八門的彈幕。樂秋毫不猶豫地在輸入框內打「豹子」，點擊發送，結果一轉眼就看見彈幕成片成片的「玩我」，真的過分。

　　麥穗又問：「晚飯吃了什麼。」

　　樂秋回答：魚。

　　彈幕刷屏：全麥麵包！全麥餅乾！無敵全麥全家桶套餐！

　　麥穗：「和誰一起？」

　　彈幕：和你呀，老公！是你在床上喂我吃的你忘記了嗎！！！

　　樂秋：……

　　兄弟姐妹們太兇殘，樂秋選擇不回答了，以免因為自己的答案太正常而顯得異類。她選擇笑眯眯地看著。

　　麥穗不問了。

　　他摸出一大塊巧克力開始吃，紅嫩的唇印在棕黑的巧克力上，色澤明豔，樂秋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覺得就算以後真要買巧克力養他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了。

　　新一輪的遊戲禁選終於開始，麥穗在一號位，秒選豹子。

　　樂秋又捧起杯子，忍不住也像阿歡那樣笑眯了眼，左右搖擺起來。心有靈犀，這種感覺真不錯。

　　這天晚上麥穗總共打了三場，他打遊戲的時候不說話，全神貫注，只有兩場排隊的間隙才會看彈幕，挑一些問題來回答，多數和遊戲相關，這個時候樂秋就會混在彈幕大軍裡面跟著一起起哄，一會兒刷「666」，一會兒刷「麥穗看我！看我！」……她看到他大多數時候沒什麼表情，偶爾會笑，偶爾還會露出無奈的神情，就好像是在寵著誰胡鬧一樣；她還看到他又吃了一顆巧克力，靠在椅背上玩巧克力紙，渾身有些懶散的模樣，讓她突然有想去摸摸他頭的衝動。

　　後來快要結束的時候，麥穗把遊戲界面退出，把視頻界面調到了最大。

　　他看著鏡頭說：「明天起我們會封閉訓練，10月20號出發去洛杉磯，這是我們第二次衝擊總決賽，我們會好好準備，賽場見。」

　　他說完，唇角含笑，兩指併攏在額前輕點又飛出，乾淨利落的致意，意氣飛揚。樂秋手忙腳亂地按下快捷鍵，截圖保存。

　　屏幕暗下去，直播界面顯示「主播已離開」。

　　樂秋坐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把直播網頁關掉，轉手就打開了 SAS 的官網，一邊下載遊戲，一邊瀏覽起有關總決賽的信息。阿歡推門進來，想叫樂秋一起吃夜宵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樂秋正打開 SAS 遊戲客戶端準備注冊。她嚇得把嘴巴張成一個滾圓的鵝蛋。

　　樂秋笑眯眯地朝她招手：「來，教我玩。」

　　阿歡沒能吃成宵夜，SKG 基地裡的眾人卻已經整裝待發，蹦蹦跳跳地等著大巴來接他們集體出去吃火鍋了。

　　輔助沈成君是最後一個下直播的，他伸了伸酸脹的腰，打算先回房間換件衣服，結果一出訓練室門卻看見麥穗一個人靠在不遠處的小花園籬笆牆下。他身上還穿著直播時的隊服，正低著頭把手機屏幕無意義地劃來劃去，也不知在想什麼。

　　遠處有十幾個基礎訓練營的小朋友嘻嘻哈哈地從走廊的另一側跑來，看見他和麥穗頓時都收斂了聲音，也不敢靠近，只在遠處一臉崇拜地偷偷打量。他們都是些才進 SKG 的半大孩子，懷著對 SAS 的滿腔熱忱；他們離職業圈其實還很遠，沒有正經上場打過比賽，沒有嘗過層層壓力下失敗的苦果，更沒有經歷過中國 SAS 職業聯賽剛起步時期的那些肮髒與混亂。他們純真美好，又朝氣蓬勃，永遠對未來充滿希望——就像曾經的麥穗與他。

　　他笑著朝他們揮揮手，小朋友們頓時興奮地原地歡呼起來。在他們心裡，一隊的前輩們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天神，是珠穆朗瑪，更是指引他們未來的日月星辰。

　　沈成君走到麥穗身邊，和他一起在籬笆牆上靠著：「給家裡打電話了？」

　　麥穗沒說話，神色淡淡。沈成君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沒有。

　　「明天早上打個吧，總是要報備下的，免得老人家擔心。」他聲音溫和，帶著安撫的意味。4年兄弟，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麥穗心裡的掙扎。他有心開解，可是卻也明白這是一個死局，局外人甚至連置喙的資格都沒有。麥穗這樣孝順的一個人，現在卻背負著母親的眼淚在堅持……沈成君心裡歎了一口氣，面上卻不顯，語調輕鬆地換了一個話題，「聽說你家裡又給你安排相親了？」

　　他聊這個話題的初衷是想聽聽麥穗又整了什麼新的麼蛾子拒絕人家姑娘，沒想到卻看見麥穗直接把手機一翻，露出了一張嶄新的屏保——畫面中，長髮微卷的女人靠在麥穗肩上睡得安詳，她帶著耳機，白皙姣好的面容被夕陽的光輝籠罩，泛出溫暖而又迷人的色澤，令人心動不已。

　　沈成君驚呆了。

　　他一把將麥穗手裡的手機搶了過去，仔仔細細看了半天，最後視線落在那副分外眼熟的耳機上，終於相信了這個可怕的事實。他忍不住沉痛道：「兄弟，你終於還是向你媽妥協了……」

　　麥穗懶洋洋地斜他一眼，也不解釋，手指一挑就又把手機拿了回來。他低頭看女人無知無覺得睡臉，又想起那天火車前座上小女孩那聲清亮的「爸爸」，忍不住神思走遠。他緩緩道：「我剛剛在想，今年順利的話，明年我就退了……回學校。」

　　沈成君一愣，想起麥穗曾說過的等拿到世界冠軍再回學校把學分修滿畢業，他忍不住打趣：「就這麼有把握？」

　　「差不多吧。」

　　麥穗的自信向來無法無天，沈成君笑得不住點頭，又有點感慨：「那以後呢？回學校，畢業，然後呢……還回來幹這行嗎？」

　　麥穗沒說話。

　　大巴來了，在門口嘟嘟按著喇叭催促登車。他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未來那麼長，誰知道呢！聊這些都沒用，還是先把世界冠軍去爭下來才最重要。反正從 FD 到 SKG，他們已經一起相攜走了那麼長的路，風風雨雨都經歷過，以後還有什麼好怕的呢？他永遠都會是他最好的輔助，他會保護他，也會為他開疆拓土，身先士卒。

　　沈成君勾住麥穗脖子把他往大門口拖：「走走走，吃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