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雪球

　　樂秋回到餐廳，午時的喧鬧已散去大半。

　　楚楊卻才剛開始吃沒多久，他吃得很快，小荷姐坐在他身邊不斷為他夾菜，滿眼心疼；麥穗已經吃好了，正拿著一個橙子在慢慢剝皮；白瑉抱著膝蓋縮在椅背裡啃蘋果，慫成一個球。

　　樂秋走過去坐下，眼眶微紅。

　　白瑉一看她這樣，嚇得蘋果都掉了。

　　「怎怎怎……臥槽怎麼還哭了！談崩了？」他心驚膽戰，慌得跳起來安慰，「沒事沒事，這事兒本來就難！誰去談都得崩。你淡定，淡定啊！」

　　樂秋抽了張紙巾蓋到臉上，哽咽道：「不，我只是多了一個男神。」

　　她三言兩語把沈成君的話轉述了一下。眾人聽完都是一時沉默，白瑉坐回去，眼眶也紅了，他把掉了的蘋果撿起來，撣撣灰繼續啃。

　　麥穗手一伸抽走了樂秋面上的那張紙巾，仔細擦手。樂秋怒，睜眼卻見他把一個剝好的橙子放在手心遞了過來，還開成了一朵花的形狀。唔……好吧，不虧。樂秋吸吸鼻子，傷感地拿過橘子開始吃。

　　麥穗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傻。」

　　.

　　沈成君在當天落雨的傍晚才回到基地，他髮梢微濕，雲淡風輕的帶回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本人是沒什麼問題。」他脫下風衣，將上面的雨珠抖落，然後才看向白瑉小狗般的眼神，愛莫能助道，「但是他當初跟HZD 簽的是五年合同，現在還剩三年半，所以，如果我們要給他贖身還得花一筆大價錢。」

　　白瑉轉身，恨得直踹竇江屁股。

　　「至於他自己……」沈成君又補充，「他說他不需要年薪，管吃住就行。」

　　白瑉立刻又轉回來，眼睛星星亮，腦袋上「啪啪啪」開出數朵小花。竇江哭著捂住屁股跑遠了。

　　當晚，麥穗和沈成君雙排至深夜，然後一起爬到樓頂花園吹風。兩人聊了許久，喝了半打啤酒。樂秋站在樓下仰望基地頂端的那絲微芒，只覺平野風起，天地同歌。

　　她回了自己房間，打開電腦刷微博和貼吧，上面仍在熱烈地討論著SKG 五人組究竟誰該為這次世界賽的失利背鍋。她退出網頁，登錄遊戲。

　　小荷姐敲響了她的房門，送給她一個薰衣草的香包，說是怕她第一次在基地過夜睡不好，這個能助眠。

　　手機進來一條信息，這個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了，麥穗問她：睡了嗎。

　　她回：沒呢。

　　麥穗：要不要吃夜宵？

　　樂秋從不吃夜宵。她回：好啊。

　　於是，十五分鐘後，麥穗端著一個盤子上來了，裡面是兩個現做的三明治，還有一杯熱騰騰的牛奶。不知為什麼，樂秋又開始眼眶發熱。

　　她的遊戲界面還開著，麥穗一眼望見，徑直走過去，往電腦前一坐就張口道：「說，想要個什麼段位，我給你打。」

　　他身上還帶著一絲淡淡的酒氣。

　　樂秋走到他身邊，捧著他的腦袋轉過來，問：「喝多了？」

　　他仰頭看她，眼睛濕漉漉的，忽而又猛地閉上，似乎是想要努力清醒點，「沒，就是有點暈。」

　　樂秋看著他紅暈淡淡的白皙面龐，終於沒忍住，兩手齊上，按住他的腦袋就是一通揉搓！那手感……超乎想像。夙願得償的樂秋激動得心跳飛快，她一本正經地收回手，忍笑道：「坐這兒別動，我給你泡杯蜂蜜水解酒。」

　　麥穗不高興地甩腦袋，老半天才暈乎乎地把髮型重新理好。他一聲不吭地拿起鼠標點來點去，把樂秋僅有的那麼幾個遊戲好友全部拉黑，然後又輸入自己的遊戲賬號，點擊「好友申請」。

　　樂秋端著溫熱的蜂蜜水回來了，遞到麥穗面前，他兩手捧住，低頭乖順地一口口喝著。樂秋看得有趣，又有點窩心，也忍不住拿起他端上來的牛奶開始喝。

　　空氣安靜，安靜中又有些暖暖的溫馨，讓人只覺舒緩而安寧。

　　麥穗卻在這個時候忽然開口說：「那個女生……我見過。老沈很喜歡她，對她好得不得了。」

　　他的聲音輕輕的，也不看她，「我們轉來SKG 後，有一次老沈他胃病犯了，那女生半夜趕過來……也是在那天，她第一次見到姜談。」他說到這兒，微微停頓，語氣轉冷，「其實見的第一面就已經不太對了……後來她就常常來基地，然後沒過多久老沈就被踹了。他後來才知道原來在那女生心裡其實還有一個從沒忘記過的初戀男友……而剛好，姜談長得就像他。」

　　樂秋的牛奶喝不下去了。

　　她靜靜地看著地攤上的花紋，手卻忽然被麥穗拉住。樂秋感受到他手的溫度比玻璃杯還要冰涼，明明屋內開著地暖，他體內的血液卻仿佛沒能把這溫度傳遍他全身似的。

　　他問：「初戀就有這麼了不起嗎？那……那些根本就不可能和喜歡人有初戀機會的又怎麼辦呢。」

　　樂秋擱下杯子，看著他，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人生的際遇是無法預測的，誰都不知道未來會遇見誰。別人的感情我不想評價，但如果我是那個女生，我一定會好好分清楚過去和現在，然後再選擇想要的未來。很多時候，回憶之所以美，只是因為我們回不去而已，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麥穗不說話了。

　　他仰頭定定地望她，神色繾綣，片刻不離。

　　樂秋覺得今晚的這杯蜂蜜水大約是有毒，因為下一秒，他就忽然開口，用一副沒得商量的口氣說：「今晚我要睡在這兒。」

　　樂秋揪著耳朵把他一腳踹出了門。

　　.

　　第二天清早，樂秋被體內固定的生物鐘早早叫醒，嚴重的睡眠不足讓她頭疼欲裂。

　　她迷迷糊糊下樓，整個基地只有清潔阿姨在上下打掃。她又飄到餐廳，這回在小廚房裡見到了正在揉面的楚荷。她於是卷起袖子，也鑽進廚房想幫忙。

　　楚荷看到她卻是嚇了一跳，忙問：「這才七點啊！你怎麼起那麼早喲，是不是昨晚上睡得不習慣？」

　　樂秋搖搖頭：「昨晚睡得太遲，我又習慣早起了。這兒大家一般都是幾點起呢？」

　　「沒什麼事的話，一般九點。當然那幾個臭小子就不一定了，他們有時候會突然加練或者通宵衝分什麼的，所以第二天一覺睡到大中午也是常有的事。」

　　楚荷把揉好的麵團放到烤箱裡發酵，又從一旁的蔬菜架裡拿出一捆青蔥，樂秋忙上前接過說「這個我來」，楚荷就笑，溫柔親熱地幫樂秋圍上圍裙，然後自己又拿出一塊牛肉剁起來。

　　樂秋摘著蔥，忽然又意識到這個是麥穗不吃的。她想起那天麥穗吃的芹菜餃子，就在嘩嘩的水聲中隨口問道：「麥穗他在這兒挑食嗎？」

　　「小麥？」楚荷噠噠噠地剁著肉，笑道，「他不挑，燒什麼吃什麼，特別好養活。咱們基地裡啊，一隊的那幾個就小少爺他挑，其餘的都特別懂事。」

　　廚房向東，這時候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已經透過窗戶，明媚又嬌俏打在了窗臺鮮嫩的薄荷葉上。樂秋摘洗著蔥，唇角含著笑，悄然不語。

　　「哎呀！」楚荷忽然驚呼了一聲，懊惱道，「生薑怎麼沒了，我明明記得還有的啊……」

　　樂秋這時已經把蔥收拾齊整了，她卸下圍裙，說：「沒事，我去買吧，正好就當遛彎了。」

　　她說著走出廚房，這時基地裡已經有不少後勤人員起來上工了。樂秋和他們笑著打過招呼，繞到大廳的樓梯口，正打算上樓拿車鑰匙，接待室裡的小姑娘就噠噠噠地朝她跑過來了，她問：「小秋姐，外面大門口來了一群人，保安大叔說裡面有個叫『周雪吟』的，咱們認識嗎？要不要放他們進來？」

　　周雪吟，這個名字樂秋最近已經聽得太熟了，她目光一亮，說：「當然，馬上讓他們進來。另外把大家也都叫起來。」

　　於是五分鐘後，一個全身裹得白絨絨、圓滾滾，如同雪團一般的少年就眨著好奇的大眼睛閃亮亮地站到了大廳中央。

　　更閃亮的，是他身後是嚶嚶切切、對他呵護備至的親友後援團；以及，他身邊那八個彰顯他無與倫比豪華家當和充足信心的巨大行李箱；其間，他還接了個電話，並在電話中認真拒絕了試圖勸他回學校好好念書的校花班長，並告訴人家他真的不喜歡她，他們是不可能的。

　　而他的對面，是八條剛從床上掙扎著起來的單身老糙狗。他們蓬頭垢面，站在樓梯上面無表情地看他。

　　樂秋走過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感慨道：「小朋友，你最擅長的輔助一定是嘲諷流的吧？這拉仇恨的本事也真是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