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玉蘭樹下
樂秋猛然回神,頓時嚇得心臟跌停, 想也沒想, 一把推開麥穗!
麥穗毫無防備,平時靈敏的反應在這刻一絲一毫也調動不起來, 他手裡還拿著個銅盆呢,只聽「咣當」一聲巨響,他連人帶盆的摔進雞圈旁的旮遝牆角裡!雞叫連連, 他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放空, 懵懵地把手往旁邊撐,似乎是想借力站起來, 結果旁邊卻恰好是曬乾後鬆鬆摞著的玉米棒子堆, 在被他毫無意識地用力一推後——
嘩啦, 玉米滾滿地。
他臉上的表情更空了。
樂秋僵硬地扭頭去看太后。
「蔥爆羊肉,對,蔥爆羊肉怎麼可以沒有洋蔥呢!」太后目不斜視, 一手一個大洋蔥腳步飛快地往廚房裡衝,「哎,真是, 瞧我這記性,也不知道灶頭的火熄沒熄……」
樂秋連忙轉頭去扶麥穗, 慌道:「怎麼樣, 摔到哪裡沒有?」
他腿一屈,手臂一橫,把臉埋進膝蓋, 整個腦袋紅得像一顆快要爆開的番茄。
樂秋自己其實也沒好到哪兒去,她尷尬得想死,到現在後背還隱隱滲汗呢。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原地轉了兩圈,抓耳撓腮,最後索性自己默默蹲地先收拾起玉米來。
麥穗頭也不抬,隨手從旁邊摸了根玉米棒子砸她。
樂秋:???
他的玉米棒子的準頭一點也不好,樂秋當即撿起一根砸回去。
嗯,她的準頭好。
晚飯的時候,太后問了麥穗很多學業和生活上的事,到後來甚至直接聊到遊戲和戰隊。
麥穗問什麼答什麼,很多東西老人家不能理解,他就想半天,然後用各種類比的方式把意思盡可能詳盡地表達出來。樂秋在旁邊一邊啃骨頭一邊看,總懷疑他對黃老可能都沒那麼有耐心。
太后昨天才剛在樂秋的誘導下打開新世界的大門,難免有一大堆的問題。她一邊給麥穗夾菜,一邊問這問那,最後還是樂秋看不下去了,把骨頭一扔,出聲打斷:「媽,你這樣他都沒法吃飯了。」
麥穗的骨子裡有非常好的禮儀教養,這一點在他特意想在長輩面前裝乖的時候現得尤為充分。就比如現在,即便碗裡的菜已經堆得半天高了,他也絕不會在太后問完問題前自己先吃東西。
「哎呦,你個傻孩子!」太后一見,頓時心疼得不得了,連聲道,「咱們家沒那麼多規矩,你看那死丫頭,吃得跟豬一樣呢!你也趕緊多吃點,我就是隨便聊聊,沒什麼要緊的!」
樂秋:「……」她很想問問太后,從遺傳學角度來說,把自己女兒比喻成豬到底對她有什麼好處?
麥穗點點頭,斯斯文文吃起來。
樂秋很有經驗地盯著看他,果然在他低頭的瞬間捕捉到一絲小小的忍耐的笑。她當即提腳從桌底踹過去,笑個屁,兩面派。
太后給麥穗盛湯,又一臉溫和地看著他吃,過了會兒,忽然感慨般說:「現在這個時代變化真是太快了,新東西越來越多,我也好,黃老師也好,其實真的都已經老了……所以你們兩個啊,想做什麼就儘管去做吧。成不成功的,不留遺憾就好……畢竟說到底,這還是你們自己的人生啊。」
話音落下,桌上兩個小輩齊齊一愣。
樂秋轉頭去看麥穗,只見他握緊了筷子,低低「嗯」了一聲。
飯後,太后不顧滿桌的鍋碗瓢盆和一片狼藉的廚房,站起來就說今天太累了,她要去睡了。
樂秋瞅了瞅牆上指針才剛過七點的鐘,無力吐槽道:「媽,麥穗他吃完就回去了,你所期待的那些情節都不會有,所以您就老實待著吧。」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太后理直氣壯,「我就是累了,想早點睡還不行麼?今天鍋和碗你來洗。」
她說完,整個人就如同燉開了的豬蹄膀一般滿面紅光地迅速上樓了。
樂秋無奈地看著她搖曳如雞冠花的背影,轉頭和麥穗商量:「那……要不你先回去?我得開始收拾衛生了。」
他搖搖頭,站起來把碗筷盤子往廚房端,說:「我來。」
樂秋默默看了一會兒,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下午的時候,她在外面浪了一天,回到家發現他在院子裡喂雞;剛剛吃飯的時候,她無所顧忌,大口吃喝,他文靜懂事,在旁照顧長輩;而現在,她吃飽喝足還不想動,他已經站起來,小圍裙一圍,去廚房刷碗了……
唔,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樂秋用她那飯後不太靈光的腦子琢磨著,也站起來,端了剩下的盤子去廚房。她在灶台前攔住麥穗,想要拿他手裡的洗碗布:「還是我來吧……你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做這些的道理?」
他一愣,攥緊了手裡的布,問:「客人?」
樂秋眨眼,沒明白他的點在哪裡:「對啊,有什麼問題嗎?」
他就看著她,樂秋也讀不懂他那眼神,過了一會兒,他轉回頭去,繼續刷碗,對她說:「出去。」
樂秋一頭霧水,還要再問,他已經把一個碗「咣當」一下擱灶臺上了。
他重複:「出去。」
樂秋後退一步,靜了片刻後轉身往外走,邊走邊思索,終於在走到廚房門口時想通了關節所在。她內心哀歎著轉身,剛想取笑他幼不幼稚,結果視線一打卻看到他兩手撐在檯面上,頭低垂著,似是在強行忍耐。
樂秋打趣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她沉默一會兒,轉身走出去,也不回客廳,而是徑直取了大衣,走向院子。
院子的東南角栽著一顆玉蘭樹,樹下石桌石凳,白雪皚皚。玉蘭在這個季節只有一樹枯枝,被雪壓著,在黑黢黢的夜裡忍受寒冬。太后在院子裡養雞養鴨,種花種菜,就是從來不管這棵玉蘭樹,總是說著「隨它去,死了最好,死了就拔了種菜」,可它到底還是一年年地撐下來了……到現在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了啊……
當初那個為了討老婆和女兒歡心親手種下這棵樹的男人早已離去,有了新的家庭和所謂愛情;而她和太后在這棵玉蘭樹下彼此依撐,頑強生存。
太后把一輩子都給了她。
現在,她又想給她找個好歸宿。可是她若有歸宿了,留下太后一個人又該怎麼辦呢?
樂秋想到這兒,忽然覺得痛不可抑。
她拿手壓住眼睛,深深喘氣……身後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快,然後她的手腕就被握住了。她在淚眼模糊中抬頭,隔著一層水霧,看到麥穗連外套都沒披,定定望著她。
他的手冰涼,有些抖,張口就說:「是我不對,你別哭……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我道歉,你別哭……」
他聲音發顫,樂秋卻只是搖頭,眼淚流得更凶。
她還記得這個少年那日在玉蘭樹下的剪影,白衣黑髮,美好又乾淨,那是他第一次走進她心裡的畫面。
她喜歡他嗎?或許有一點吧。可是她相信愛情嗎?她不敢信。
可是這樣對眼前的這個少年又是多麼的不公平……他正處在一個對愛情充滿好奇又血氣方剛的年紀,即便嘴上說了不在意,可真當被她下意識劃定在「客人」這個範疇時,他還是會生氣,會難過。
「麥穗,是我要說對不起,我想我還是沒辦法……」
「等等!」他一下子喊出來,截斷了樂秋的話,他的眼眶也紅了,低聲不斷道,「是我不對,是我太心急了,你別說這些……我們,才在一起一個星期還不到……你別說這些。我會改的,我以後都會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