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昔年往事

　　兩隊從臺上握手後下來，氣氛凝滯。

　　雪球拿了第二場比賽的mvp被主持人單獨叫去一旁做賽後採訪， 他到底年紀小， 這會兒就有些犯怵，頻頻看向樂秋和竇江。竇江也有點不放心， 索性一起跟了過去，走前囑咐樂秋先回休息室和其他隊員們碰頭。

　　「他們會從另一條通道繞回來，估計還要先去個洗手間什麼的， 都熟門熟路的， 咱們不用去接。要是有其他突擊採訪什麼的，那就先確定問題是什麼， 有關fd的一律不答。」

　　樂秋點點頭說：「我有數， 你去吧。」

　　她沿路返回休息室， 路上還遇到了下一場要上臺的esg。他們一行八個人，腳步匆匆，樂秋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從日本轉會過來的原ssi打野yami， 他獨自落在隊伍的最後面，快步緊跟著前面眾人的步伐。教練在快速地說著什麼，他顯然語言不通， 聽得一臉惶然，可周圍卻也沒個翻譯助理什麼的。

　　樂秋與他擦身而過， 通道狹窄， 人流挨挨擠擠的，他不小心撞到了樂秋的胳膊，連忙停下來退到一旁不斷鞠躬道歉。

　　他的中文說得很生澀， 只會一句「對不起」，樂秋回了句沒關係，他倒是也聽懂了，感激地笑笑，又連忙轉身去追前面的隊友了。

　　真人遠比照片上看起來還要文弱瘦小啊，樂秋看著他的背影淡淡留了個印象。

　　回到休息室時，蚊子和花花已經先回來了，她進去的時候聽見蚊子在手舞足蹈地打電話：

　　「……我把人頭都讓給他啦！對啊對啊，反正他mvp到手欠我一頓海底撈，我已經跟他說好了哈哈哈……你不知道，他總想打架，真的，太凶了，比我以前還凶，一半時候都是我在拉著他讓他穩點穩點……我跟你說，要是換你來，一場比賽打下來你能把他祖上十八代都問候一遍，也虧得是老子脾氣好……哇，你要不要臉？那以前是哪隻狗天天對我非打即罵的？我稍微浪一下都要被你踹椅子啊！行了行了，我不跟你這種老頭子計較……」

　　樂秋用口型問花花：誰啊？

　　花花也同樣很默契地用口型回：君隊。

　　「……那是，老子現在已經十八了，已經正式成年是一條好漢了！放心放心，我以後都會罩著你的小接班人的，帶他飛~」

　　他仰躺在沙發上講電話，抖著腿，得意洋洋，好像做成了什麼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花花繼續告訴樂秋另外幾個人去洗手間了，要過會兒才回來。

　　樂秋點點頭，再抬頭卻見蚊子已經打完了電話，他這會兒不抖腿了，也不興高采烈了，只看著天花板有些發呆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又猛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臉，咕噥了一句什麼，然後就悶悶地刷起手機來。

　　不一會兒，姜談和石頭也回來了，卻還是沒見到麥穗，樂秋正疑惑，石頭一看到她就立刻說：「我們回來的路上遇上了fd那些人，周蒙把麥哥叫住了。現在他們往連廊那邊去了，麥哥叫我們先回來……我有點擔心。」

　　樂秋只聽上半截心就已經提起來了，等他說完，立刻道：「我過去看看。你們留在休息室，不要亂跑，不要隨便接受採訪，竇江很快就會回來。姜談，這兒交給你了。」

　　姜談皺了下眉，但還是應下來：「行，那你把小陳他們也帶上，萬一有什麼事就派個人回來叫我。」

　　小陳他們就是這次隨行來的助理，聞言立刻站了起來，樂秋卻想到沈成君當初的那句「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於是當即否決道：「不用，又不是去打架，還要人多勢眾的。場館裡到處都是安保，你放心，沒事的。」

　　她說完轉身就走，直追到連廊盡頭的拐角處才隱約聽到交談聲。

　　有個陌生的聲音低低道：「……打也打完了，這些就先不說了。今天小蒙生日，我特意過來……咱們五個人聚聚吧。」

　　然後是麥穗的聲音，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冷冷清清：「你們還在跟他來往？」

　　「他也是我們兄弟啊，跟他來往怎麼了！」這個聲音是周蒙的，只是與賽前採訪時的沉穩平靜不同，此刻的他情緒激烈，嗓音還有些堵塞的沙啞，「那個時候他也是沒辦法啊，你們怎麼就不能理解一下？他道歉也道了，現在他也早不打了，這事還不能翻篇嗎？你們還要怎麼樣，還要怎麼樣啊！他以前是怎麼照顧你麥穗的，是怎麼照顧大家的，你們都忘了嗎？」

　　「兄弟？」麥穗淡淡反問，「他拿那些錢的時候把我們當兄弟了嗎？他有苦衷，賽前怎麼不說，至少我們還能有個心理準備啊。那樣，我們那個時候就不用那麼辛苦地死撐到底，直接20投不就好了。我們打了多少次的四打五你們還記得嗎，我那個時候還只當是他狀態不好，卯足了勁想站出來carry，還三搶大龍，打到後來真是手都在抖……那個時候你口裡的兄弟又在做什麼，趟在地上舒服地數錢吧。」

　　「麥穗，別說了，這些都過去了……」

　　「過不去。」麥穗的聲音冷下來，「還有你們幾個，事後就算知道了也無動於衷。甚至周蒙，直到今天你還留在這個隊裡，你到底在想什麼？當年的事，隊裡拿大頭，甚至直到今天，他們也依然還在做這種勾當。你還要繼續留在這樣的隊裡？」

　　「我在想什麼？我在想有一天你們能回來啊！」周蒙的聲音裡已經染上了濃重的鼻音，「輸贏就那麼重要嗎？而且那個時候，就算我們真去了世界賽也不可能奪冠的啊！哪怕是到現在，你已經如願了，你去了兩次了，得到什麼了嗎？大家都有難處，為什麼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難道這些功名利祿的東西比兄弟們開開心心的在一起還重要嗎？」

　　「小蒙，你也冷靜點……」

　　麥穗接過話頭，一秒也沒猶豫，冷靜道：「既然你是這麼想的，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說完轉身要走，周蒙卻又開口說了一句：「有時候，我真是煩你們這些公子哥。」

　　「天天什麼夢想，什麼追求的……」他哈了一聲，恨聲道，「你想知道為什麼我們後來就算知道也能原諒張承是吧？好，我告訴你，因為在那個年代，這狗屎的破遊戲連我們的溫飽都罩不下來，而張承他媽那個時候還躺在醫院裡等著錢續命！所以我們有什麼不能原諒的？錢能把人逼到什麼樣子，像你這樣沒有切身體會過的人這輩子都不會明白。你就儘管繼續做你的冠軍夢去吧，就咱們國內現在這樣的圈子，能出世界冠軍我頭切給你！我也不怕告訴你，現在幹這種行當的不是只有咱們戰隊一家，你只管打著看。」

　　這幾句話，周蒙說得咬牙切齒，說完也沒再理麥穗，從廊道的另一個方向走了。隨後是另一個人小跑著追去的聲音，他走前還寬慰了麥穗幾句，大意就是周蒙心情不好，說的話有些不知分寸，讓麥穗別放心上，大家以後再聯繫。

　　麥穗沒答。

　　等他也走了，廊道全然安靜下來。

　　麥穗才往牆邊一靠，疲憊道：「你還要在那裡聽多久……」

　　樂秋從拐角處走出來，走到他身邊，也跟他一樣靠到牆上，一時沉默。

　　許久後，他問：「我是不是太冷血了？」

　　聲音淡淡的。

　　樂秋搖頭，平靜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走得再久也一定會分開，不能強求……只是你們剛好都比較重情，所以現在才這麼難以釋懷。」她說著又感慨，「現在我才終於明白為什麼無名說『有些真相，公眾不知道比知道好』……」

　　他沉默，然後靠過來，翻身把她摟住，整個頭都埋到她的肩窩。

　　樂秋深吸一口氣，反手抱住他，聲音軟下來：「別難過，過去的就讓他過去。這個世界很亂也有很多無奈，每個圈子都有肮髒的地方，但至少，現在的我們還可以做到獨善其身，並且不被他人掣肘。這已經很幸運了，不是嗎？等以後……等我們取得更好的成績，有更大的影響力了……那個時候，或許就能改變很多事情。」

　　他埋身不動。過一會兒，開始側頭親她的耳朵，脖子。

　　樂秋把手插進他頭髮裡，輕輕撫摸。

　　「好啦，別黏黏糊糊了。」她被他親得脖子有點癢，忍不住笑出來，「當隊長的人，你能不能克制點？大家都還在休息室等著呢，我們快點回去……不許撒嬌，振作起來，帶大家贏，知道嗎？」

　　他嗯一聲，又說：「我都聽你的。」

　　話是這麼說，可手卻依然沒放開，樂秋無奈之下只好使出殺手鐧，開始撓他腰。他被激得渾身一抖，一下子把手臂收緊，連聲喘道：「別，別……」

　　正鬧著，廊道拐角處忽地傳來兩聲重重的咳嗽。

　　樂秋嚇得連忙把麥穗推開，轉頭就見姜談和竇江兩臉冷漠地站在那裡，雙雙抱胸。

　　竇江說：「麥子，有生之年，我聽到的第一個**聲居然是你的。刺激，真是太刺激了。」

　　姜談說：「歸隊，立刻。明天早上一人十圈。」

　　麥穗：「……你直接說我20圈不就得了。」

　　姜談：「准。」

　　幾人於是回到休息室。

　　這個時候前臺esg和hs正打得火熱，上賽季的聯賽第五和聯賽第十，此刻的戰況卻有些想當的出人意料：hs幾乎是壓著esg在打。

　　「yami怎麼回事啊，感覺他跟整個隊伍都脫節的，根本就不在同一個頻道。」蚊子看著電視詫異得直碎碎念，「hs挖來的這個中單可以啊，感覺比他原來在西班牙時候還要猛。」

　　姜談說：「先收拾東西，等回去以後再一起仔細看複盤錄像。尤其是請了外援的這幾個隊伍，都是我們這賽季的重點研究對象。」

　　眾人聽令而動，立刻飛快收拾起來。

　　樂秋的手機沒電了，她找到充電寶，剛開機，立刻就有一堆信息進來。她先大致瀏覽一通，卻意外地發現居然有曾書嘉的來信。

　　這臭小子的脾氣勁終於過去了？

　　樂秋想到他又二又逗的樣子，忍不住微笑，點開他的信息查看。

　　【曾書嘉：！！！】

　　【曾書嘉：？？？？？？】

　　【曾書嘉：[語音] 】

　　什麼亂七八糟的……

　　樂秋點開語音，放到耳邊收聽。卻不知是因為手機剛開機自動感應系統還不是很靈敏，還是由於聊天軟件自身出bug了，總之，當她明明已經把手機放到耳邊時，系統裡出來的聲音卻還是功放。

　　於是，這一刻，整個休息室裡的人都聽到了來自陌生男音的這一句悲憤而又委屈的控訴：

　　【曾書嘉：姓田的，你對得起我嗎！！！——】

　　霎時間，全場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