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您可得爲我看好了父親啊
隱約看見簾子後邊溫氏仿佛坐到了床上,靖國公摸了摸鼻子, 不敢去直面怒火, 於是躡手躡脚地走出去,打算先去看看林五。
才走了出去, 却看到林五眼睛紅紅的,抹著眼泪出來了。
「這是……」靖國公吃了一驚, 又想到阿珠性子幷不如外表看著那般柔和, 林五這麽大大喇喇過去, 說不定就得被阿珠插著腰駡上兩句, 不由得有些後悔方才一時衝動,叫林五往後邊去了。
林沉抹了把臉, 搖搖頭,「我……」
就在方才,他躲在一棵樹後, 遠遠地見到了阿珠。
她就坐在一架紫藤的下面, 明媚的日光落在開得絢爛如霞的紫藤上, 落下斑駁的光影, 投影在阿珠的臉上,叫她那略微帶著點兒不耐的面龐都顯得格外生動。她的跟前擺著綉架, 不知要綉些什麽,只是林沉從遠處看過去, 却依舊能够感受到這姑娘面對這女紅的愁苦——阿琇蹦蹦噠噠地跳到了她的跟前, 指著那綉品銀鈴似的笑了起來, 然後就被阿珠按在了花藤下的竹椅上一通揉搓。
國公府裡另外那幾位姑娘或是掩唇而笑, 或是撲過去幫忙。
阿珠站直身子,玉白的手掠過鬆動了的髮髻,將一支釵子穩了穩,指著癱在竹椅上做生無可戀狀的阿琇在說著什麽。
林沉聽不清楚,却能感到,阿珠此刻是快活的。
看著阿珠明媚嬌艶不可方物的笑臉,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實在是自私極了。
她這樣的容貌,這樣的家世,本就會有很好很好的未來。會有許許多多比他更加優秀的男子前來求娶她,珍惜她。不是麽,國公府二房的庶女尚且能够許配給四品的武探花,阿珠又差了什麽呢?
他,憑什麽叫她等他三年?
憑什麽呢?
就憑著他自己口口聲聲說的,一腔真心麽?
可若真是喜歡她,又怎麽捨得叫她荒廢三年的時光,來等一個不知道前程在何處的自己呢?
哭著離開了那棵大樹。
「我怎麽覺得,剛剛恍惚有個男人的身影過去了?」
阿琇抬頭,恰好就看到林沉閃過了月洞門的衣角。
阿瑤幾個紛紛向外看去,什麽也沒有看到。
「眼花了吧?」四姑娘正綉著一隻小荷包,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
阿琇揉了揉眼睛,「可能吧。」
哀叫了一聲,「昨兒晚上就沒睡好,今天還要做這個,都叫我眼睛花啦。我,我得睡一會兒去。」
搖搖擺擺地就走了。
阿珠嗤笑一聲,「懶。」
她幷不知道林沉,已經在樹後看了她許久,然後傷心地離開了。
再難過,對上了靖國公關切的目光,林沉張了幾次嘴,也捨不得將好不容易得到的承諾推開。
靖國公看著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眼角處還有未曾落下的泪痕,却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試探著問,「莫非阿珠……」
「一年!」
林沉咬牙道。
「什麽?」靖國公一頭霧水。
「不用三年,我只求伯父只給我一年的時間。」林沉抬手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水痕,素來在靖國公跟前軟兮兮的目光變得堅定了起來,就來背脊,都顯得格外的挺拔,「一年之內,若阿珠……她有了喜歡的人,也請伯父應了她吧。若沒有,這一年之內,我就留下個念想。過了一年……」
他哽了一下,忍著心疼說了最後一句,「我的心思,請伯父伯母也不要告訴她吧。」
語畢,大步走了出去。跨出國公府大門的時候,林沉回頭,看了一眼裡邊幷不見的心愛姑娘的身影,只能看到一道冷冰冰的影壁。
真好。他就要走了,她不會知道曾經在她的父母跟前那樣求懇,也不必挂心自己。
就讓她,那樣繼續快活下去吧。
若是有機會,他一定會回來迎娶她的。如果真的無緣,無論她嫁到哪裡,他……他就總會再哭一場吧?
再也沒有一絲猶豫,這個曾經在京城中赫赫有名的街頭紈絝,堅定地離開了國公府,去爲了他心裡那點兒看起來有些渺茫的希望拼搏去了。
靖國公看著那少年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他的資質,在兄弟中從來都不是好的。文,不如三弟。武,不及四弟。甚至吃苦,都比不得二弟。
他錦綉叢中在長大,從出生就是世子,從來沒有爲了自己的前程有過任何的憂慮。哪怕是看著二弟三弟爲了出仕苦讀,哪怕是最小的弟弟十幾歲就跑上了戰場,他的心裡,也從沒有仔細想過,他這一生,過得究竟是怎樣的渾渾噩噩。
甚至他如今人到了中年,還從來沒有過爲了什麽去盡力拼搏的時候。
他不如林沉這樣個浪子回頭的少年。
摸著刻意留起來的短鬚,靖國公備受打擊,心情沉重地去了書房。
逃學成功的阿琇連蹦帶跳地跑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見她進門,春雨憂心忡忡地過來,小聲兒告訴她,「我方才去太太屋子裡尋琥珀姐姐說話,琥珀姐姐偷偷告訴了我,說國公爺和太太仿佛鬧了彆扭呢。」
「咦?」阿琇驚訝地睜大了眼。她長到了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見她爹娘紅過臉呢。尤其是她娘生了初一後,她爹都要由渣洗白,成了二十四孝好丈夫了。就連原先那幾個妾室的院子,輕易都不會邁脚了,日常隻歇在正院裡。
「爲了什麽呀?」她忙問。
春雨就搖搖頭,「琥珀姐姐也不清楚呢,就是林五公子來了一次,也不知道說了什麽。他走了以後,太太就與國公爺嚷了起來。外頭倒是沒有聽見國公爺說了什麽,只是見他就出去了,到現下還沒回來。」
林沉?
阿琇坐不住了,「我去瞧瞧!」
一溜烟兒就跑到了正房裡。
溫氏身邊的幾個大丫頭到了歲數就放了出去,如今她跟前的第一人,就是琥珀了。
順著耳門跑進了溫氏居處的時候,阿琇就看見了琥珀正坐在游廊上做針綫,見了她,連忙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我娘怎麽了呀?」阿琇輕手輕脚地走到了琥珀跟前,見她正綉著一條抹額,悄悄地問,「聽春雨姐姐說跟我爹吵起來啦?」
琥珀抿嘴一笑,「就知道春雨那丫頭存不住話。沒有吵起來,太太躺著呢。」
朝裡邊指了指,「姑娘去看看?」
阿琇點點頭,小聲兒說,「那我進去啦,姐姐守著門呀。」
做賊似的鑽進了屋子。
用手一根一根地撩著水晶簾子,生怕發出一點兒響聲叫溫氏發覺了。
「還不進來?」
還沒撩到一半呢,溫氏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阿琇忙走了進去,「嘿嘿,娘。」
饒過一道屏風,就看到溫氏正半躺在床上,身後靠著一隻枕頭。
「又逃學了?」
「哪兒有啊!」阿琇連忙叫屈,三下兩下脫掉了鞋子爬上床,「昨天夜裡走了困,天都要亮了才睡呢。今兒先生也不舒坦,就叫我們自己做女紅呢。我綉了一會兒帕子,眼都花了呀!」
從懷裡掏出自己綉了一半的帕子抖落了幾下給溫氏看,「瞧,這次我這牡丹綉的可好啦。」
才不是逃學呢。
看她眼睛確實有些發紅,溫氏也就沒問她,這一方帕子都綉了三個月了,還只有兩三個花瓣是怎麽回事。
「娘啊。」阿琇在溫氏胸口蹭了蹭,滾到了床裡邊,很乖巧地替溫氏捶肩膀,「大白天的您怎麽躺下啦?」
提起這個,溫氏就來氣,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還不是你父親氣的!」
阿琇年紀漸大,有些話,溫氏很喜歡與她說一說。尤其這次,溫氏實在是覺得丈夫很是叫她無奈。捏著額角,將三年約定的事情與阿琇說了,末了却問阿琇,「你覺得,你父親這事情做得如何?」
女兒還不到議親的年紀,可溫氏覺得有些道理,得教女兒懂得。
「娘說的都對!」拍馬小能手阿琇連忙站隊。
這次倒是不僅僅是爲了叫她娘歡心。
阿琇知道,林五往京中去搏前程,是爲了阿珠。可是她也知道,武威侯府中的其他人,都幷不如他那般喜歡阿珠,尤其是武威侯夫人。
那位夫人的心,高得很。
她聽鳳離說過,武威侯夫人曾經在安王妃跟前話裡話外地透出一點兒意思來,想爲林五求娶慧怡長公主的小女兒呢。
阿琇不能說武威侯夫人心氣兒高有什麽不好。畢竟,放在誰身上,誰不想著兒女結親結的更好?齊國公與慧怡長公主的掌上明珠,禦封的縣主,有這樣身份的女孩兒在前,武威侯夫人豈會再將阿珠放在眼裡?
當然了,林五咬死了要去投軍,也是因著這個了。
可換個角度想想,武威侯夫人若知道了叫她兒子寧可往戰場去的緣故,竟在阿珠身上,她不得咬牙切齒地恨阿珠?
就算往後真的能够叫林五得償所願,阿珠害人家侯府失去了一門更好的親事,她的日子會過得鬆快開心麽?
她爹竟然都沒有想到這些。
「娘啊……」阿琇扎進了溫氏的懷裡,仰著臉小聲央求道,「等我長大了,也傾國傾城了,您可得爲我看好了父親啊,千千萬萬別叫他又被人家的真心感動,把我也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