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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宿敵成親了》第81章
第81章

  坤甯宮人煙冷清, 張惶後身著鳳冠禮衣, 神情嚴肅地望著跪在下方的朱文禮, 「要動薛家並非不可, 只是為何要挑現在?如今你還未與鄔家二姑娘成婚, 腳跟都不曾站穩, 就急著除去薛家, 豈非自斷臂膀?」

  窗外盛夏的蟬鳴聒噪,朱文禮挺身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語氣是少見的倔強, 「母后,薛家瞞著我們賣官鬻爵、倒賣私鹽兼裡通外敵,致使朝中風氣渾濁,樁樁件件皆是大罪, 再放任下去,遲早會牽連東宮,於我們已是百害而無一利, 何來臂膀之說?」

  「可至少要等到你成婚後,有了鄔家的鼎力相助再動手也不遲!」

  「若是不趁熱打鐵徹查張炎回, 而是等到八月份大婚後再動手,我們便失了先機……」

  殿內正爭執著,忽聞外頭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 內侍和宮娥紛紛道:「鄔二姑娘止步,娘娘和太子殿下正在議事,您不能進去!」

  然而已經晚了, 鄔蘇月已經一隻腳踏入殿內。她隔著帷幔看到太子被罰跪的身影,頓覺氣氛不對,忙又將腳縮了回去,躡手躡腳地溜了。

  徹查薛家一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本宮雖皇后,卻始終不得陛下承認;奉家族之命嫁為深宮婦人,亦不曾受過丈夫一日恩愛……是本宮沒本事,連累我兒不受寵。二十餘年了,本宮戰戰兢兢、殫精竭慮,唯恐陛下廢黜我們母子,重用薛家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皇后長長地歎了聲,說到自己是聯姻的犧牲品,『不曾受過丈夫一日恩愛』時,她眼眶濕紅泛起淚意。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平復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脆弱,方起身扶起朱文禮,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皇兒既已決意如此,便放手去做罷。」

  聞言,朱文禮眼中閃過一絲欣喜,鄭重道:「兒臣謝過母后諒解!」

  「母子之間,談何諒解?不過是擔心你罷了。」皇后鬢邊又多了幾縷霜白,想了想方道,「你慧眼識人,重用苻離也是好事,不過凡事要講究個度,兩年內便將其擢為五品千戶已是罕見,過猶不及。」

  朱文禮笑道:「苻離立了多少功,您是知道的,莫說區區一個千戶,若非他還年輕,便是鎮撫使一職也擔當得起。」

  皇后眉間的褶皺紓解了不少,溫聲道:「本宮自然知道,只是提醒你莫要操之過急,免得落人口舌。還有,鄔蘇月那丫頭雖然野了點,但身手不錯,腦子也靈活,是個難得的好姑娘,有她在你身邊本宮才放心,今後對她親近一點,切莫讓她活得像本宮一樣可笑。」

  想起方才那道不管不顧闖進來又縮頭縮腦溜走的身影,朱文禮眼中也有了幾分笑意,道:「兒臣謹記。」

  朱文禮出了坤甯宮大門,便見鄔蘇月在路邊踢石子玩,嫣紅的裙裾隨著她的腳步蕩開一道弧度。

  聽到腳步聲,鄔蘇月回過頭來,望著朱文禮的眼神中有些許毫不掩飾的擔憂,問:「殿下沒事罷?」

  「沒事。」朱文禮在離她三四尺遠的地方站定,保持不疏離也不輕佻的距離,觀摩著她的神色問,「二姑娘不開心?」

  「我有點兒想家了。方才想去禦馬監騎馬散心,可是四衛營的人不許,說那是禦馬,只能給天子和皇子們調用。」鄔蘇月聲音有些低落,與朱文禮邊走邊談,「娘娘為什麼要罰跪你?」

  「因為朝堂上的一些事,我沒有同母后商量便擅自做主了。」怕鄔蘇月誤解皇后,朱文禮又補充道,「母后是為我好。父皇素來偏愛二哥允王,立我為太子不過是看在母后和薛、張二家的份上,此時我劍走偏鋒查處薛家,難免會讓她不安。」

  「皇上十年不理朝政,此次卻為了一個薛家上朝,實在怪異。我想了許久,他如此重視這樁案子,也許並不是為了整肅朝綱,而是想抓住殿下和娘娘的把柄,趁機扶植允王上位。」見朱文禮面上劃過一絲無奈,鄔蘇月直言不諱道,「那允王我見過一次,身上戾氣很重,相貌又油膩,無論外表還是內在都不如殿下。」

  難得受人誇獎,朱文禮頗為訝異,臉上浮起窘迫的紅暈,有些局促地道:「二姑娘才認識我幾日,便知我外表內在比二哥強?」

  「一個人的氣質是掩蓋不住的。」鄔蘇月鍥而不捨地問,「所以,皇上為何不喜歡你?」

  朱文禮只是笑著搖頭,笑容中有幾分苦澀。

  他不回答這個問題,鄔蘇月便不再追問,自顧自道:「還好阿爹對我們姐弟三人都是一碗水端平,姐姐、弟弟有的,絕不短我分毫。之前我還不太想嫁給殿下,總覺得一輩子困頓深宮之中定會無聊,如此看來,我比殿下幸運萬分。」

  朱文禮一時不知該如何接這個話茬,停住腳步問道:「二姑娘……不想嫁給我?」

  「之前的確這般想過,畢竟應天府離滄州太遠。可是阿爹說殿下需要我,我便來了,結果一見殿下,倒也沒有我想像中那般猙獰。」

  「你想像中的我,是何模樣?」

  「殿下比我大五歲,有點兒老,應該長了鬍子,不苟言笑。」

  頭一次被姑娘說『老』的二十一歲青年心中一梗,啞然失笑,噎了半晌方無奈道:「我帶二姑娘去騎馬。」

  鄔蘇月便展露笑顏,歡呼一聲答應了,忙趕著回去換騎射服,嚷嚷著要好好與太子好好比試一場。

  翰林院,午後無人,姜顏望著律法修訂文書上寥寥無幾的二十來個名字,愁得直歎氣。

  十天過去,朝中大小官員數百人,同意修補律法簽字者不過十之一二,多數人或是忌憚薛家,或是保持著事不關己的態度保持中立……照這樣下去,這場轟轟烈烈的朝堂變革便要胎死腹中。

  正煩悶著,忽見兩人並肩進門來,其中一人紙扇輕搖,眯著桃花眼笑道:「難得見你這般頭疼,真是稀罕事!」

  這玩世不恭的嗓音實在太過特別,姜顏抬眼望去,來者果然魏驚鴻和鄔眠雪。

  自從上次一別,姜顏已是三個月不曾見到他們,不由心中一喜,道:「阿雪,你們怎麼來了?」

  鄔眠雪還是老樣子,嘴角梨渦可愛,笑道:「阿月思鄉情切,爹爹讓我來京看看她。」

  「順便與我成親。」魏驚鴻笑嘻嘻地尋了個位置坐下,從題有『已婚』二字的扇面後抬起眼來,很是誇張地朝鄔眠雪拋了兩個媚眼兒。

  「你們要成親了?何時?」姜顏著實驚喜了一番,心想時間過得真快,國子監的日子猶在昨日,轉眼間這兩人便要修成正果了。

  鄔眠雪難得羞澀,乾咳一聲抿唇道:「九月初一,在太子和阿月的大婚典禮後半月。」

  「你和苻離的隨禮要大。」魏驚鴻囑咐姜顏。

  「行了,還是辦正事罷。」說著,鄔眠雪拿起姜顏案幾上的聯名書,很是灑脫地寫上鄔將軍的名字,落了紅手印,「我爹聽說了朝中的事,囑咐我代他簽名附議。」

  這可真算得上是天降甘露、柳暗花明,姜顏心中一動,霎時雲翳消散,笑道:「請阿雪替我謝過鄔將軍。」

  「我就不用你謝了,記得隨禮的紅包要大。」魏驚鴻很不正經地笑著,接過鄔眠雪手中的筆唰唰落款,「薛長慶的人盯我爹盯得極緊,我爹和大伯不好貿然來此,便讓我代為簽字……放心,我問過了,本人有事不能前來的,代簽亦有效。」

  望著紙上三個墨蹟未乾的重臣名字和鮮豔的紅手印,姜顏笑了聲,又忍不住笑了聲,不知為何鼻根有些酸澀,只好垂下眼蓋住眼底的濕意道:「放心罷,待你們成婚,我一定隨上大禮。」

  絹紙上,太子朱文禮、禮部尚書阮紹、國子監祭酒馮九卿、錦衣衛千戶苻離、北鎮撫司撫使蔡岐、翰林院編修姜顏、鎮國大將軍鄔關北、御史台魏長青……還有內閣首輔苻恪。

  只是,名單上的附議者仍是太少太少。

  看出了姜顏的憂慮,魏驚鴻提議道:「其實這種事,朝中大臣多半持觀望狀態,你不妨前去一一遊說,以你的口才定有更多人願意出面。」

  鄔眠雪點點頭:「我們也會想辦法幫忙的,不僅是為了阿玉,更是為了我們少年時渴望兼濟天下的夙願。」

  「昨日去了禮部謝侍郎家遊說,卻被拒之門外,原想著他們畢竟與阿玉定過親,看在這份情面上也該簽個字,誰知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只要觸及的不是他們的利益,誰會站出來說話?」姜顏歎了聲,隨即想到什麼,她即刻起身道,「我去一趟國子監,看能否說動司業、博士們簽名,便不招待你們了。」

  鄔眠雪不在意地擺擺手:「去罷去罷。」

  才出了宮,已有兩名面熟的錦衣衛在宮門外等候,見姜顏急匆匆出來,這兩人按刀向前,抱拳道:「姜大人,我等奉苻千戶之命前來保護,不知大人要去何處?可要備車?」

  姜顏知道苻離是擔心她的安全才派人日夜跟著,畢竟薛家狗急跳牆,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

  「去國子監。」姜顏想起這兩日都不曾見過苻離,也不知他又去哪兒查探了,便問,「你們苻大人呢?」

  錦衣衛答道:「大人公務在身,並不在應天府。」

  姜顏便點點頭,不再發問。

  正此時,背後傳來一聲細微的呼喚:「姜編修,我能……簽個字嗎?」

  姜顏正愁文書上附議者不到朝臣的一半,聞言自是歡喜,忙轉身道:「當然可……」隨即愣住,嘴角的笑意化作訝然。

  是謝進。

  他爹不是拒絕簽字麼,他來作甚?

  似是看出了姜顏的疑慮,謝進白淨的臉紅了紅,局促而緊張地說:「昨天你來府上遊說的事,我聽說了……很抱歉,父親不同意修繕律法,但並不代表我不同意。」

  頓了頓,謝進又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我知道,我只有舉人的功名,並無官職,簽字也代表不了什麼,可我……我……」

  「簽罷。」姜顏平靜地將文書展開,又從懷裡摸出印臺,遞給他。

  落筆的時候,謝進的手有些抖,應是怕他父親知曉後會責駡於他罷,可他依舊一筆一劃地簽好了自己的名字,並慎重地蓋上手印。做完這一切,他如釋重負地一笑,轉身快步離去。

  「多謝。」姜顏卷好文書,發自肺腑地說出這二字,朝著謝進的背影深深一躬。

  謝進的背影一顫,但並未回頭,只是步履明顯輕鬆了不少。

  錦衣衛辦事的速度果然很快,謝進剛走,便有馬車停在宮門外。姜顏上了車,在顛簸搖晃中按了按太陽穴,嘴中念念有詞不斷打著腹稿,將遊說中可能會遇到的問題翻來覆去設想了許多遍……

  可她並未想到,國子監內等待她的竟是這樣一番光景——

  博士廳裡莊嚴肅穆,夕陽透過窗櫺從四面照入,空氣中細小的塵埃浮動。鼎爐焚香,岑冀和荀靖兩位司業領著監內六學的所有博士官、助教官、主簿等三十一名官吏靜候在廳中。他們有的還很年輕,有的已是拄著拐杖的垂垂老者,卻無一例外沐浴更衣過,神情莊重如同在做一件神聖的事。

  門口,姜顏的腳步微頓,所有腹稿都在見到這群自發等候的儒官時被打亂,唯餘一顆心砰砰撞擊著胸腔,暖流衝上四肢百骸,化作眼眶裡的濕意。

  這種場面帶來的震撼比血肉橫飛的戰亂、比過五關斬六將的科考更能打動人心。

  「來的太慢了。」見姜顏捧著文書久久站立在門口,平時伶俐聰明的人兒此時卻待得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岑司業冷著臉道,「紙筆拿來。」

  那一瞬,姜顏感覺自己站在濁濁亂世的黑暗中,卻不再彷徨害怕,因為她知道自己並非一人孤身作戰,她身邊有光,而黎明終將取代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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