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拉溫妮的大腦亂成了一團。

　　嗡嗡的，全是那些人對她說過的話。

　　媽媽說過的話，鄧布利多說的話，小巴蒂克勞奇的話，還有卡卡洛夫的話。

　　——「要有個淑女的樣子，溫妮，你代表著我們家族的榮耀！」

　　——「查理斯一直是個優秀的格蘭芬多。」

　　——「你的爸爸是為了保護這個家犧牲的。」

　　——「……用丈夫的性命換來自己的苟且偷安！」

　　——「保護好你自己。」

　　——「奪魂咒……哦，是的，你當然知道。」

　　——「媽媽絕不允許你變成他那樣的人！」

　　記憶中的隻言片語不斷地湧現出來，在她的大腦裡互相撞擊擠壓，揪起一陣尖銳的疼痛，她覺得自己的思維快要崩潰了，也就在這時候，她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寢室。

　　推開門，萬幸瑪蒂娜並不在，她一頭栽到了自己的床上，將臉深深地埋進枕頭裡，命令自己不要再想那些話。

　　絲制的枕巾冰冰涼涼的，貼在她的額頭和臉頰上，幫助她漸漸冷靜了下來。

　　拉溫妮的呼吸漸漸平穩，趴在枕頭上，茫然地睜著眼睛。

　　好半天，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枕巾，這套墨綠色的絲綢床上用品是貝福特夫人強迫她使用的，原因是適合斯萊特林的宿舍配色，以及看起來奢華精緻。

　　但拉溫妮一直都不喜歡它。

　　她在學校的大多數日子都是陰冷的天氣，每天剛上床的時候，絲綢的床單都冰涼到讓人難以忍受。她真的很想睡在那種毛絨絨的、暖呼呼的床上。

　　拉溫妮忽然燃起一股熊熊地恨意。

　　她恨她的媽媽。

　　十幾年來，她毀了那麼多她珍愛的東西，逼著她做了那麼多她痛恨的事，居然就是為了把她改造成一個她理想中的女兒！一個和她丈夫截然不同的孩子！

　　改造。

　　想起這個詞語的瞬間，拉溫妮耳邊響起了赫敏說的那句話——「你看不慣我們，也看不慣弗雷德的行事風格，所以你就總想把他改造成你希望的樣子！不讓他做這個，不讓他做那個——你覺得這可能嗎？」

　　——我在改造弗雷德嗎？我也在強迫他做他痛恨的事情嗎？

　　她問自己，身體漸漸蜷縮了起來，像一隻貓一樣縮在床鋪中央。

　　很快，她得出了答案，胸中的怒火燃燒得更加旺盛了。

　　「好呀。」拉溫妮冷笑著想，「她不僅改造了我，還把我變成了和她一樣可悲的女人！」

　　思及至此，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憤怒地抓起那枚冰冷的絲綢枕頭，狠狠砸在了地上。

　　枕頭飛出去的瞬間，她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輕響，像是一小塊金屬撞擊地面的聲音。

　　拉溫妮順著聲音看過去，看到她爸爸送給她的那枚胸針落到了地上，還在微微轉動著。

　　她趕緊滑下床，將胸針撿了起來。

　　家徽上的麋鹿頂著巨大的尖角，高高揚起前蹄，呈現搏鬥的姿態。

　　拉溫妮將胸針翻過去，再次看到了爸爸留給她的那句話——

　　「我親愛的溫妮，做你自己。」

　　做你自己。

　　拉溫妮重複著這句話，金屬胸針涼涼地貼在她的掌心，一身乖戾的怒火隨之漸漸平息了下去。

　　「我不需要別人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拉溫妮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成為我自己想要成為的人——是這個意思嗎，爸爸？」

　　空蕩蕩的房間裡，自然沒有人回答她。

　　拉溫妮的雙手垂了下去，好半天，她將剛剛扔掉的枕頭又拽了回來，用力抱進懷裡。

　　戾氣消散後，她終於能夠正常思考了。

　　她意識到，她並沒有那麼討厭這套床上用品，她明明就很喜歡絲綢，也很喜歡這種沉靜優雅的墨綠色。雖然冬天用它會有點涼，但夏天的時候卻睡得很舒服啊。

　　這麼多年來，貝福特夫人雖然嚴厲得讓人恐懼，但正是那些嚴格的要求與訓練，讓她成為了一個足夠優秀的人。

　　拉溫妮低頭看著自己，白皙無暇的肌膚，完美的身形，從髮絲到腳趾都挑不出任何毛病，還有每一年優秀的成績單，以及許多年長巫師都望塵莫及的魔咒掌握量。

　　她很滿意這樣的自己，如果沒有貝福特夫人這些年的精心教導，她絕不可能達成這樣的成就。

　　就算爸爸是格蘭芬多又怎麼樣？就算她一直以來接受的都是貝福特夫人單方面的教育又怎麼樣？

　　誰規定了格蘭芬多學生的女兒就不能進斯萊特林了？又憑什麼說她應該成為一個截然不同的人呢！

　　拉溫妮知道自己的性格並不討大多數人喜歡，但她很喜歡這樣的自己。

　　而且，也有人同樣喜歡著這樣的她。

　　她覺得沒有任何必要怨恨過去，也更不需要改變自己。

　　……

　　……

　　拉溫妮走進雙胞胎的實驗室時，弗雷德正在和一顆堅硬的瞌睡豆做鬥爭。聽到開門聲，他抬頭看了一眼，意外看到了臉色蒼白的拉溫妮。

　　「你怎麼來了？」他記得以往這個時候她都在圖書館裡處理各種麻煩的論文。

　　「喬治怎麼不在？」拉溫妮心不在焉地問，走過來看了一眼他手頭的工作，淡淡地說，「瞌睡豆汁液？不要切，用刀刃壓一下。」

　　弗雷德立刻照她說的做了，果然從豆子裡碾壓出豐富的汁水。

　　他喜滋滋地將瞌睡豆汁液滴到坩堝裡，一邊說：「他去霍格莫德買東西了，我們剛接了一筆大單子，幾種材料都用完了。」

　　「哦，這樣。」拉溫妮依然心不在焉的，沉默了兩秒，她忽然壓低聲音說，「弗雷德，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事？」她的語氣太嚴肅了，讓弗雷德心裡有點打鼓。

　　他停下了手上的活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拉溫妮抬著頭，非常認真地盯著他的臉問道：「你愛我嗎？」

　　弗雷德做夢都沒想到她會先問出這句話，整個腦袋轟的一聲爆炸了。

　　「我……」他張了張嘴，舌頭像抽筋了一樣在打結。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確認這是不是在做夢。

　　然而見他半天沒有回答，拉溫妮的眼睛漸漸閃爍了起來，彌漫起一陣恐慌的漣漪。

　　弗雷德第一次看到她的這種眼神，他嚇壞了，趕緊拼命點頭一連串地說：「愛你，我愛你，非常非常愛你！」

　　說著，他慌忙去握拉溫妮的手。

　　但是沒握到。

　　因為拉溫妮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

　　「溫……溫妮？」弗雷德震驚到甚至忘了回抱住她。

　　梅林知道，兩人戀愛到今天，拉溫妮從未主動地擁抱過他。

　　混雜著茫然的幸福感快要把弗雷德衝昏了，他目瞪口呆地僵在了那裡。

　　「抱著我呀。」拉溫妮將臉埋在他懷裡，不滿地抱怨。

　　「哦！」弗雷德像是剛剛驚醒似的，小心翼翼地環住了她的身體。

　　慢慢的，他從震驚中緩了過來，開始欣喜地享受這個特別的擁抱。

　　他改變了手臂纏繞的位置，微微收緊，熟練地將拉溫妮的身體緊緊擁進懷裡。

　　「你有沒有想過，讓我改變一下？」拉溫妮忽然問。

　　「……什麼？我沒弄懂你的意思。」弗雷德茫然地偏了偏頭。

　　「就是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拉溫妮謹慎地說，「我成了一個和現在的我完全不一樣的人。比如……我是說比如，我們入學那年分院帽的魔法出了問題，把我分進了格蘭芬多，我成了一個和現在完全相反的人——」

　　弗雷德一臉迷茫地聽著她的話。

　　拉溫妮絮絮叨叨地說完，抬起眼睛看他，最後問道：「你覺得我們會怎樣？」

　　「那不是很好嗎。」雖然不明白她今天是怎麼了，但弗雷德還是順著她說了下去，「如果你在格蘭芬多，我們就沒有那麼多麻煩了，我要在城堡的每一個地方吻你——」

　　「但如果那樣，你還會喜歡我嗎？」拉溫妮認真地說，「你喜歡的難道不是現在的我嗎？如果我變成了另一個人，你憑什麼覺得我們還會在一起？」

　　弗雷德眨了眨眼睛，咧嘴笑了：「真複雜，我也不知道。」

　　「什麼！？」拉溫妮瞪大眼睛。

　　「如果真的像你說的，你變成了一個別的什麼人，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喜歡上那個你——但是管他的呢。」弗雷德笑著吻了吻她的額頭，繼續說，「我只知道現在的我，喜歡的是現在的你。就算那個『格蘭芬朵拉溫妮』出現在我面前，我當然還是會選擇你。」

　　拉溫妮依然不太相信地嘟起嘴：「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這麼說吧。」弗雷德擺了擺手，問道，「你看，喬治就像是另一個我，甚至有挺多瞎了眼的人覺得他的性格比我好呢。如果他也——當然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開始追求你，你會喜歡上他嗎？」

　　「當然不會……」拉溫妮明白了他的意思，終於笑了起來，還不忘強調道，「但我認為那些人的眼睛沒有瞎，喬治的性格的確比你好。」

　　「我很抱歉！？」弗雷德立刻炸了毛，半真半假地怒道，「這句話只有你不能說！給我把它吞回去！然後再說一遍——你覺得我比喬治要好一百倍！」

　　拉溫妮笑而不語。

　　弗雷德抓著她的肩膀搖了起來，裝作生氣的樣子，嘴角卻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快說！說我比他好！不然今天讓你出不了這扇門！」

　　「夠了，夠了！」拉溫妮笑出了聲音，那雙總是冰冰涼涼藍眼睛裡，難得的盈滿了笑意。

　　弗雷德看著她，忍不住再次久久地吻上了她的額頭。

　　拉溫妮倚在他的懷裡，看著他校袍上繡著的格蘭芬多院徽，慢慢的，她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你說得對，或許我之前也不該那樣要求你。」她輕輕地說，「你有權利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成為你想成為的人，弗雷德，我不應該強迫你按我想的那樣生活。」

　　「溫妮……」弗雷德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拉溫妮抬頭衝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但是答應我，一定要確保自己的安全，好嗎？」

　　「好……」弗雷德恍恍惚惚地回答，忽然，一股強烈地衝動湧上了他的腦袋，他終於沒忍住，握緊拉溫妮的肩膀，顫抖著問道，「你愛我嗎，溫妮？」

　　此時的氣氛很好，拉溫妮的情緒很好，弗雷德認為這是一個絕對完美的機會，再也沒有比現在更適合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了。

　　但他沒想到，拉溫妮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慢慢地移開了。

　　「我……」拉溫妮的身體微微收緊了，她低頭看著弗雷德衣服上的一片皺褶，輕聲回答，「我覺得……你很好。」

　　弗雷德剛剛燃燒起來的心臟頓時被潑上了一盆涼水，連呼吸都被奪走了。

　　幾秒鐘後，他深深吸入一口氣，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故作輕鬆地說：「是嗎，很好？是你見過最好的嗎？」

　　拉溫妮看向他，帶著點內疚，點了點頭：「是最好的。」

　　「那就……」

　　弗雷德本來想說「那就夠了」。但他張開嘴，卻發現怎麼也無法勉強自己把這句話說出口。

　　於是他改口道：「那也挺好的。」

　　說完，他喘息了一下，急切地吻住了拉溫妮的嘴唇。

　　帶著一股不甘，還有點悲憤，他深情地舔吻著她的唇，好像想要借此來證明或確認些什麼似的。

　　這個吻太令人難過了，拉溫妮不忍地推了推他。

　　弗雷德也沒有再糾纏下去，最後戀戀不捨地吮吸了一下，緩緩離開了她的嘴唇。

　　他們對視了片刻，還是拉溫妮先移開了視線：「其實我還有件事要拜託你。」

　　「嗯？」

　　「我想再和格蘭傑他們見一面，能幫我帶句話嗎？」

　　「當然，赫敏跟你提起過我們的……嗯，活動的事了嗎？」弗雷德看到拉溫妮點了點頭，開心地笑了，「你準備加入我們嗎？」

　　「不……」拉溫妮猶豫著說，「我還要考慮一下，所以才需要跟他們再見一面。」

　　「行，就這兩天吧，你們可以在D5見面，那裡最近很安全。」

　　「嗯。」拉溫妮點了點頭，微微後退了一點，弗雷德便鬆開了手。

　　離開他溫暖的懷抱後，周圍冰冷的空氣就顯得格外刺骨了起來。

　　拉溫妮抱住自己的手臂，尷尬地抿了抿嘴唇：「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們的魔藥——上次忘記說了，總是在攪拌的時候出錯，要注意控制攪拌的速度。」

　　「知道啦。」弗雷德的笑容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地爽朗，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快去吧，我知道你還有論文沒有寫完。」

　　然後在拉溫妮合上房門的瞬間，臉上堆砌的笑容瞬間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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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弗雷德所承諾的，兩天後，拉溫妮在D5房間見到了赫敏、羅恩和哈利。

　　他們三個倒真是像傳聞中的那樣形影不離。

　　她詢問赫敏有什麼方式能保證組織成員的安全。

　　赫敏告訴她，他們在一個絕對保密的房間裡進行訓練，不會有任何人發現。同時每一位成員都在名單上留下了親筆簽名，如果有人告密，將會受到魔法契約的懲罰。

　　拉溫妮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拒絕。

　　羅恩不高興地問：「都告訴你那份名單受魔法契約的保護了，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從不輕易在任何可能作為證據的東西上簽名。」拉溫妮冷靜地說。

　　「那麼我們就無法讓你加入我們，也不能再告訴你更多的資訊了。」赫敏接著說，「因為我們也受契約約束。如果跟你說太多，可能會被契約判定為洩密。」

　　「無所謂。」拉溫妮想了想，問道，「我有一個疑問，負責教導其他學生的人是波特，波特，你有什麼可以教給他們的？」

　　她的這句話帶著點兒習慣性的諷刺，哈利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說：「就是黑魔法防禦課上本該教的那些咒語，繳械咒，鐵甲咒，障礙咒什麼的。」

　　「哦。」拉溫妮垂下眼睛，實事求是地說，「那確實沒什麼能吸引我的。」

　　哈利這些天飽受噩夢和傷疤疼痛的折磨，情緒本就容易波動，再被她這麼一激，頓時莫名地怒火大盛。

　　他攀比似的大聲說道：「還有守護神咒！」

　　拉溫妮立刻抬起了頭。

　　「你會守護神咒？」她驚訝地說，「但是……守護神咒是專門對付攝魂怪的，應用範圍很小，你們為什麼要特地訓練這個？」

　　「因為攝魂怪是神秘人那邊的，上一次戰爭的時候就是。」赫敏看了哈利一眼，小聲補充道，「而且你也知道今年暑假哈利被攝魂怪襲擊了——為什麼在魔法部管理下的攝魂怪會去麻瓜的街道襲擊他？這難道還不明顯嗎？」

　　拉溫妮被說服了。

　　但她仍然不願意在名單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她覺得那個太不安全了。

　　於是她提議道：「我不加入你們，隻和波特做一對一的交換，怎麼樣？」

　　「交換？」三人茫然地互相看了看，哈利問道，「什麼交換？」

　　「你教我守護神咒，作為交換，我教你一個……」拉溫妮衡量了一下，最終，下定決心似的慢慢說，「我教給你一個，能抵擋索命咒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