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回到聖芒戈後,拉溫妮跟派翠克發了很大的脾氣。
巫師世界還沒有職場性-騷擾這種專門說法,雖然給人帶來的反感是相同的,處理起來卻會比較麻煩。
「我想阿爾伯特只是在跟你開玩笑。」派翠克望著自己面前空無一物的坩堝,仿佛在用精神力熬藥,「不要太在意了。」
「不在意?我怎麼可能不在意!」拉溫妮思路清晰地指出,「你應該早就知道他是這種人吧?所以才故意讓我去和他聯繫!」
「事情有時候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派翠克語焉不詳地說,「你試著和他接觸一陣子吧,相信我,你會受益匪淺的。」
「我很懷疑。」
雖然拉溫妮一萬個不情願,但研究小組裡的人聽說阿爾伯特同意了繼續合作,全都像吃了興奮劑一樣,軟硬兼施地求著她和阿爾伯特搞好關係。
搞好關係是不可能搞好關係的,這輩子不可能搞好關係的。
拉溫妮第二次去找阿爾伯特時,就沒有顧忌那麼多了。
考慮到阿爾伯特上次說「兩點鐘之前我是不會進辦公室的」,她便專門挑了個午休的時間,直接穿著巫師袍移形到了他的辦公室裡。
本來想事先埋伏好,用魔法狠狠嚇他一跳作為回敬。
誰知等幻影移形結束,受到驚嚇的人卻是她——
她一睜眼,就看到了兩條熱烈擁吻的身體,以一個令人面紅耳赤的姿勢纏繞在病床上。那場景過於原始野性,以至於拉溫妮一時都沒覺得那是兩個人,而是兩個發-情期的動物。
拉溫妮驚恐地捂著眼睛後退好幾步,卻發現那兩人的行動完全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而有所收斂,反而愈演愈烈。
她這才想起自己移形前曾套過忽略咒。
趕緊解除咒語,然後大聲咳嗽了兩下。
「哦!」床上的女人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從阿爾伯特身下逃了出來,一邊整理裙子一邊失聲道,「這是誰!?阿爾?她什麼時候進來的!?」
阿爾伯特的反應就沒有她那麼大了,他衣衫半解,袒露著大片胸膛歪在病床上,一臉不爽的表情。
「誰也不是。」他歪在床上,用一個異常撩人的姿勢抓了抓頭髮,然後對拉溫妮說,「能麻煩你出去嗎?你這樣擅自闖進別人的房間不好吧?」
女人理好了裙子,狐疑地看向拉溫妮。
拉溫妮已經從最初的驚慌中冷靜了下來,轉而在意起阿爾伯特的那句「誰也不是」來。
「誰也不是」?他以為他在瞧不起誰?
拉溫妮壓抑著怒火,深吸一口氣,抬頭對上那女人充滿懷疑的眼神。
——忽然計上心來。
她猛地轉頭,直直看向阿爾伯特,憤怒地說:「誰也不是?我現在對你來說已經『誰也不是』了嗎!?」
阿爾伯特懶洋洋的表情僵住了。
「當初你是怎麼跟我說的,怎麼對我承諾的!?」拉溫妮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的演技居然這麼好,聲音裡還無比自然地帶上了哭腔,「現在呢?玩膩了?就變成『誰也不是』了嗎!?」
阿爾伯特:「???」
女人成功被拉溫妮誤導了,她衝上去狠狠扇了阿爾伯特一個耳光,然後一邊罵著髒話一邊憤憤離開了。
「……你有點狠呀。」阿爾伯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慢慢從病床上坐起身。
拉溫妮得意洋洋地坐下,抱著胳膊說:「你活該的。」
「讓我們搞清楚。」阿爾伯特開始扣襯衫扣子,一邊說,「我在自己的休息時間,自己的辦公室裡,和自己泡到的女人做運動。而你,只是個不請自來的擅闖者。你憑什麼這麼得意?」
拉溫妮挑了挑眉毛:「憑我有魔杖。」
阿爾伯特翻了個白眼:「多了不起似的。」
「就是很了不起啊。」拉溫妮把玩著自己的魔杖,然後翻手將桌上的水杯變成了一隻鴿子。
「哈。」阿爾伯特冷笑了一聲,穿好衣服走過去,隨手將鴿子抓了起來,「這種戲法隨便找個馬戲團的魔術師也會。」
拉溫妮不知道馬戲團的魔術師是什麼,但還是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侮辱的意思。頓時挺直了肩膀。
阿爾伯特接著說:「靠這種把戲能治病救人嗎?」
「當然能!」拉溫妮不悅地說,「你根本不懂我們的魔藥和治療術。」
「我確實不太懂那種在髒兮兮的土堝裡熬出來的藥水怎麼有人敢喝。」
「我也不太懂,你們這種拿針和刀將人切成塊兒的兇手怎麼會被稱為治療者!」
「把人切成塊兒?哈!」阿爾伯特短促地笑了一聲,走到辦公桌後坐下,「來,我覺得我有必要給你科普一下常識——」
「不,沒有這個必要。」拉溫妮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我只是來幫派翠克拿資料的,東西在哪?我拿完就走。」
「哦?」阿爾伯特有些意外,「你不是派翠克的小組成員嗎?怎麼,都加入到研究中了,卻一點兒醫學常識也不懂?」
「你們麻瓜的醫學,有瞭解的必要嗎?」拉溫妮冷漠地說,「我壓根兒就不看好所謂的補充醫學,派翠克他們肯定是在做無用功。」
阿爾伯特高高挑起一邊眉毛,沉默片刻,忽然說:「你來看看這個。」
「什麼?」
阿爾伯特從辦公桌下的底層抽屜裡取出一個牛皮紙袋,上面用鋼筆潦草地畫了一個聖芒戈的標誌,算是與其他檔區別開來。
他打開紙袋,從裡面取出幾份列印檔案遞給拉溫妮。
「你瞭解過我們的血清抵擋蛇毒毒素的原理嗎?」
「沒有。」拉溫妮想儘量表現得不屑一顧一些,但那些雪白的紙張和造型奇怪的鉛字有點吸引她,便批判地閱覽了起來。
「蛇毒,主要成分是蛋白質。」阿爾伯特解釋說,「蛋白質,你知道是什麼嗎?就是我們——」
「我不是白癡。」拉溫妮事實上並不太理解這個詞的含義,但就是不喜歡他用這種教小朋友的語氣給她做名詞解釋。
然而她不知道,這些年來,阿爾伯特跟很多巫師打過交道。他對巫師的瞭解,比她對麻瓜的瞭解要多多了。
於是他也不忙著戳穿她,壞心眼地故意加快語速道:「那麼分子肽、氨基酸、核苷、生物胺還有神經性毒素、溶血性毒素這些概念我想你也都不需要我給你解釋了吧。」
拉溫妮:「……」
「總而言之。」看到她的表情,阿爾伯特好笑地翹起嘴角,繼續說,「蛋白質是很容易被分解的,所以我們一開始採用的方法,是用酸堿或金屬鹽類來破壞蛇毒的活性。」
拉溫妮微微偏了偏頭,開始認真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特,明明他所說的大多數名詞她都聽不太懂,但這些詞語組合成句後,她卻莫名地從中摸到了某些頭緒。
「破壞……活性?」她猶豫著問,「你是指,類似於,使用與病人身體裡的毒素相衝突的藥物,把他們體內的毒性化解掉?」
「可以這麼說,你很聰明嘛。」阿爾伯特點點頭,抬手支起自己的一側臉,恢復到之前風流的表情,凝視著拉溫妮說,「真少見,這麼美麗的女人還擁有如此聰明的頭腦,看來你是上帝偏心的產物。」
「我不是『產物』!」拉溫妮噁心地皺起眉頭。
「好吧,我們繼續說正事。」阿爾伯特立刻轉移了話題,「最近這些年,我們開始使用免疫的方法來治療一些疾病,過程比較麻煩,但一旦成功就會非常有效。」
「免疫?」拉溫妮重複了一次,示意他可以繼續說下去。
「對,免疫,抗體,疫苗——這些詞裡有沒有你聽說過的?」
「抗體。」拉溫妮回答。她還記得那個因蛇毒死去的年輕男巫曾經對他的未婚妻提起過這個詞。
「大致意思就是,能讓人類自己產生對某種病毒的抵抗能力。」阿爾伯特解釋道,「就像水痘,患過一次之後就不會再感染第二次了。這就是因為身體已經形成了對這種病毒的抗體。」
拉溫妮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然後問:「這和蛇毒解藥有什麼關係?」
「接下來就是我最近在和你們商量的東西了——」阿爾伯特用手指點了點她手中檔上的一個詞語,「蛇毒血清。」
「血清不是你剛才提到過的蛇毒解藥?」
「不。那些破壞蛇毒蛋白質的酸堿鹽溶液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解藥。只是一種比較原始的處理方法。」阿爾伯特說,「蛇毒血清給予人體的是抗體,使人體內的蛇毒失去活性,然後由我們自己的吞噬細胞去處理。」
拉溫妮垂下眼睛,消化了一下,然後用她能理解的語言說:「也就是說,把體內的蛇毒弱化,最後再由病人本身的……抵抗能力,把蛇毒化解掉。」
「可以這麼說!」
「有點意思。但這樣真的有用嗎?」拉溫妮已經陷入思考,抱著手臂,手指輕輕點著下巴,「這個『血清』是怎麼來的?從植物中提取出來的嗎?」
「嗯……不。」考慮到拉溫妮的行事作風,阿爾伯特的猶豫了一會兒,「是從動物身體裡提取出來的。我們將蛇毒注射到馬的體內,讓它們產生對蛇毒的抗體,然後再對馬的血液進行提純,成品就是血清。」
「然後再把馬的血液用針尖灌到人的身體裡?」果然,拉溫妮臉上露出噁心的表情:「真殘忍。而且骯髒。」
「骯髒?你認真的?」阿爾伯特瞪大眼睛,問她,「你們用同一口土鍋,熬成百上千種魔藥,還從來不給土堝消毒!」
「那叫坩堝!而且什麼是消毒?」
「消毒——消毒水,聽說過嗎?」阿爾伯特隨手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一瓶透明的液體遞到拉溫妮眼前,「幾乎沒有細菌能在有它的地方生存!」
「說大話。」拉溫妮翻了個白眼,「我們才不用這麼愚蠢的東西,都是直接用清潔咒處理的。」
「怪不得你們總是髒兮兮的。」
「我們髒兮兮!?」拉溫妮氣得頭髮都快豎起來了,「你們麻瓜才是髒兮兮的呢!」
「是嗎?」阿爾伯特挑起眉毛,抬了抬下巴指向她身上的黑袍子,又看了看自己的白大褂,問道,「你隨便找個人來問問,看他們會覺得是我看起來乾淨,還是你看起來乾淨。」
「你——」拉溫妮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袍子,怒道,「我的袍子非常乾淨!而且這種事不能憑顏色來判斷吧!」
「那你說說看,你們常用的解毒藥物是什麼?」
拉溫妮反應了一下,難堪地回答:「牛糞石。」
阿爾伯特顯然是早就知道她會回答什麼,一臉好整以暇地靠到了椅背上,想看她還能怎麼說。
然而拉溫妮的注意力卻已經不在爭吵上了,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思索著說:「等等……是不是,有點類似?」
「什麼類似?」
「牛糞石和你所說的血清。」她皺著眉頭,慢慢說,「牛糞石是我們用魔法和藥物從牛體內提取出來的結晶,對那頭牛的身體狀況有嚴格的要求,產量很少,但一旦成功提取,就會擁有解百毒的能力。我們的蛇毒解藥大多也都是在它的基礎之上進行改良的。」
「的確很類似。」經她這麼一說,阿爾伯特也捂著嘴思考了起來,「我不太懂你們用魔法提取結晶的過程,但光看表面的話,的確和抗體很像。哇哦,我之前居然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這個想法一提出,兩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思考,辦公室一時安靜了下去。
許多,拉溫妮才繼續望著手上的資料,問道:「所以,你們現在的研究進行到哪兒了?」
「派翠克那邊希望我能用麻瓜的方式嘗試研製蛇毒血清,但你們巫師那邊的蛇毒都太奇怪了——我們的儀器完全無法對它們進行成分解讀,把我斥鉅資買回來的機器都弄壞了好幾台。」阿爾伯特歎了一大口氣,「所以我之前才想放棄。」
「那你為什麼現在又同意繼續合作了?」拉溫妮順口問出這句話的瞬間,就後悔到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因為你出現了呀。」果然,阿爾伯特一點兒也不會錯過佔便宜的機會,笑得七分風流三分下賤地湊過去,「看看你的臉,你的眼睛,你的身體——誰能拒絕這樣一位眼中有蔚藍海浪的美麗女士的請求呢?你那天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世間最美的藍寶石——」
「說起藍寶石。」拉溫妮打斷他,低頭撥弄著左手上的訂婚戒指,說,「我的未婚夫曾經是魁地奇球隊的擊球手——魁地奇,你聽說過嗎?」
「以前和我聯繫的那個混血巫師曾經提起過。」阿爾伯特回憶著說,「就是你們巫師玩的足球。」
「足球?足球裡也有那種能高速飛行、輕輕一擦就撞斷你所有肋骨的遊走球嗎?」
「……???」
「我未婚夫是負責擊飛那種遊走球的。」拉溫妮微微一笑,「用球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您是有騎士護衛的公主殿下。」阿爾伯特的身體立刻往後縮了縮,然後露出一個有些無賴的笑容,「您應該早點告訴我這件事——不過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那個騎士,我的懷抱永遠為您敞開。」
「帶著你的懷抱滾遠點兒吧,我不需要。」拉溫妮翻了個白眼,將手中的資料全部塞回檔袋裡,然後站起身,正色道,「你今天要說的就這麼多嗎?我對這項研究開始有點興趣了。如果你所說的『機器』再遇到什麼麻煩,可以跟我聯繫,我會想辦法解決。」
「是嗎,真是可靠的發言啊。」阿爾伯特揉了揉頭髮,語氣懶散,沒什麼誠意的樣子。
拉溫妮橫了他一眼,補充道:「還有,我的下一次來訪將會是在一周后的中午,希望以後,你不要再讓我看到那種髒眼睛的畫面。」
「我還是那句話,我在我的休息時間、我的辦公室、我的病床上玩我自己的女人,你沒資格管我。」阿爾伯特合手靠在椅背上,風輕雲淡地笑道,「下一次,你可以選擇先敲門再進來。」
拉溫妮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移形離開了。
……
後來,她仍然選擇直接移形到他的辦公室裡,只不過每次到訪前都會提前給他傳信,約好時間。
而阿爾伯特也並沒有像他說的那麼滿不在乎,拉溫妮每一次抵達他的辦公室時,他都一本正經地坐在辦公桌後靜待她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