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拉溫妮很晚才睡著,第二天却又清早就醒了。
剛睜開眼,朦朦朧朧間,她隱約看到有什麽東西在自己枕邊一閃而逝。
她立刻警惕地清醒過來,支起身一把掀開了枕頭。
然後在柔軟的床鋪縫隙裡,看到了一個布團做成的小娃娃,正慌不擇路地往床縫裡鑽,試圖掩藏自己。
拉溫妮伸手把它提了起來,小樹枝做的腿,麻繩做的手臂,還有混雜著隱形獸毛髮的身體。細綫綉出的五官正微微顫動著,一幅驚恐不安的樣子。
真可愛。
拉溫妮笑了笑,將它捧到掌心,問:「你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布娃娃戰戰兢兢地後退了一步,一邊用麻繩手臂摩挲著自己的衣裳。
拉溫妮注意到,它的頭髮和衣服依然亂糟糟的,看來昨晚弗雷德用魔杖將它戳亂之後就沒有再整理了。
於是,她將它放到梳妝檯上,給它梳好頭,將皺巴巴的衣服抹平,然後重新穿戴整齊。
布娃娃被整理一新,心情好極了,站在拉溫妮的首飾盒上開開心心地轉圈。
拉溫妮支著臉,好整以暇地看著它微笑了一陣,然後抬眼望向鏡中的自己,碧藍的眼睛,蒼白的皮膚,是她原本的模樣。
她輕輕嘆口氣,拿起魔杖,開始重新爲自己的施變形咒。
給自己的身體變形真的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每一次變形都伴隨著細微的疼痛,倘若學藝不精,甚至可能會導致生命危險。但爲了維持這個僞造的身份,她每天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來確保自己的容貌無誤。
完成變形後,她將魔杖藏到了衣服裡,然後推門走向客廳。
客廳仍然保持著昨晚的樣子,挂毯、軟墊、抱枕被他們胡亂扔在地上,而弗雷德正長手長脚地倒在那堆軟墊上,睡得很香。
拉溫妮悄悄走到他的身邊,蹲下,凝視著他的臉。好一會兒,她伸出一根手指,順著他的額頭、眼睛、鼻梁……一路輕輕撫摸下去。
「真難看。」她嘟噥著說。
亂糟糟的紅髮,因不事保養而有些粗糙的皮膚,星星點點的雀斑,還有輪廓過於堅硬的臉。不管怎麽看,都不是她所喜歡的類型。
但是……
「爲什麽偏偏是你呢……」拉溫妮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唇瓣,低聲自言自語,「我要是能不喜歡你就好了……」
這時,弗雷德的眼皮顫動了兩下,緩緩醒了過來。
在看清眼前人的臉的瞬間,他陡然瞪大了眼睛,迅速經歷了一番驚恐、懷疑和回憶後,他總算是想起了這個面容陌生的印裔女人是誰。
輕輕鬆了口氣,弗雷德順手握起拉溫妮放在他唇邊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你醒得真早。」
「我可不像你,睡得像頭猪。」拉溫妮一改方才的低柔,語氣尖銳地說,「快從我的地毯上起來,我要整理房間了。」
「我幫你。」弗雷德剛睡醒,站起身時還有些暈暈乎乎的,習慣性地從口袋裡摸出魔杖想要施展清潔咒語。
拉溫妮眉頭一皺,按住了他的右手。
「做什麽?」弗雷德茫然地問。
「在這個房子裡有一條規矩。」拉溫妮嚴肅地說,「日常生活中的所有事,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使用魔法。」
「爲什麽?」弗雷德問,一邊往客廳緊閉的窗簾上看了一眼,繼續說,「窗簾已經關得很嚴了,而且你這兒應該布置過麻瓜混淆咒和保護咒吧?麻瓜們又看不到。」
「不,這棟房子沒有施過任何保護咒。」拉溫妮說,「所以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被麻瓜看見。」
「爲什麽要這麽做?」
「爲了讓我們看起來就像是真正的麻瓜。黑魔王的爪牙現在遍布全國,如果被其中任何一個意外發現這棟房子周圍有魔法反應,我的身份馬上就會暴露。」
「……我懂你的意思了。」弗雷德點點頭,打量著這個看不出一絲巫師痕迹的房間,說,「放弃保護措施,徹底僞裝成麻瓜的樣子混進人群中,反而不容易被發現,對嗎?」
「也不能說是完全放弃保護措施。」拉溫妮說著,彎腰將地上的軟墊和地毯一點點收拾起來,直起身時發出吃力的哼哼聲,弗雷德趕緊將她懷裡的東西搶了過去。
「這些我來弄吧。」雖然幷不愛整理房間,但這種體力活他幹起來確實比拉溫妮的效率高很多,轉眼就將地上的軟墊全部叠好抱了起來。
「擱在哪兒?」他從小山似的軟墊後歪出腦袋來問。
「出門左轉,走廊右手邊的橱櫃裡。」
弗雷德收拾好軟墊,再回到客廳時,發現客廳裡剩餘的地毯和昨晚那些裝飾用的奇怪架子已經全都收了起來,客廳中央擺著簡潔的沙發和茶几,風格已經完全恢復成普通英國家庭的樣子。
弗雷德看著那幾張厚重的沙發,好半天,扭頭問拉溫妮:「你用了魔法吧?」
拉溫妮推開客廳與餐廳之間相隔的門,說:「沒有啊。」
「騙人。」弗雷德斷言,「你哪兒來的力氣搬動這些沙發?」
拉溫妮翻了個白眼:「我就有,不用你管。」
說話間,她已經走進了厨房,裡面擺著各式各樣的麻瓜厨具,要通電的那種,立刻吸引了弗雷德的注意力。
「你會用這……」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拉溫妮熟練地在那些電器上戳戳點點,發出滴滴的電子音,將厨房裡的電器一一運轉起來。
「哇哦!」他興奮地凑過去,「我之前就想說了,你怎麽對麻瓜的東西這麽熟悉?車也會開,他們的東西也都會用,太厲害了!」
拉溫妮把他四處搗亂的手拍開,在咖啡機下換上新的杯子,然後說:「在事態開始變糟糕的時候,我猜測聖芒戈也安全不了多久了,必須得爲自己準備好一條退路,所以學習麻瓜生活已經很久了。」
讓一個從小生活在巫師世界的人去學習麻瓜的生活方式,這種事說起來簡單,但真正做起來有多難,弗雷德再瞭解不過了。
在純血巫師家庭中,他們家已經是對麻瓜最感興趣的了,但即使是韋斯萊先生,對麻瓜世界的瞭解還是單薄得讓哈利和赫敏時常面露尷尬。
更何况是拉溫妮這種出身的巫師,光是做出這個决定都讓人驚訝。
「你是怎……」弗雷德本想問她,是怎麽這麽快就能如此完美地模仿麻瓜的、是誰教她的這些事情。
但話問到一半,他的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
還能有誰呢?她認識的人裡能够做到這一點的就只有阿爾伯特一個了。
弗雷德頓時胸悶氣短起來,在厨房裡礙手礙脚地轉了兩圈,突然問:「你這個房子是怎麽弄到的?給原主人施了什麽咒語嗎?」
「不。是別人借我的。」拉溫妮將煎蛋盛到盤子裡,恰巧麵包機叮的一聲彈出了烤好的吐司,把弗雷德嚇了一大跳,她若無其事地將麵包夾進盤子裡,繼續說,「房子的主人是阿爾伯特的朋友,已經在國外定居很多年了,一直拜托阿爾伯特幫忙照看老宅。他人品不怎麽樣,但對朋友還是很講義氣的,我跟他磨了好一段時間他才答應借給我住。」
阿爾伯特,果然是阿爾伯特,又是阿爾伯特。
弗雷德的胸更悶了,但偏偏又無話可說。畢竟在那段最艱難的時期,就是他自己選擇了和拉溫妮分手。
弗雷德現在只覺得當時的自己簡直是被鬼飛球撞了頭,腦子裡進了巴波塊莖的膿水,蠢不可及,混帳得該死。
拉溫妮將早餐端到桌上,看到弗雷德一臉又是自責又是怒不可言的表情,忍不住抿著唇偷偷翹了翹嘴角。
她一直都很喜歡看他這種一邊吃醋一邊自我厭惡的樣子。
她惡劣地偷笑了一陣,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將他的餐盤推過去,催促他吃東西。
弗雷德食不知味地給自己塞了一嘴的食物,正嚼著呢,一抬頭,看到拉溫妮正皺著眉頭看自己。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拉溫妮不高興地說:「你怎麽這幅表情?嫌我做的東西不好吃嗎?」
「唔唔唔——!」弗雷德含著一嘴食物,慌忙搖頭,想要開口說話,嘴邊的煎肉就差點掉了出去。
「哎!髒死了!」拉溫妮大聲斥責,指著旁邊的杯子說,「喝口果汁把你嘴裡的東西咽下去!」
弗雷德趕緊拿起杯子給自己灌了一口,然而涌入嘴中的不是冰凉的果汁,而是滾燙的咖啡。
他狼狽不堪地抽搐了一番,最後帶著一身的咖啡污漬嘶嘶哈哈地抬起頭,發現拉溫妮正看著他倒黴的樣子拼命忍笑。
「你故意的?」弗雷德咳嗽著問,「拿這個耍我?」
「我哪有。」拉溫妮毫無誠意地笑道。
弗雷德憤憤舉起手中還散發熱氣的咖啡杯,質問:「果汁?嗯?」
「這只是我的一個小口誤。」拉溫妮聳了聳肩,隨即又換上一幅凶巴巴的表情,「怎麽了!我辛辛苦苦做早餐給你吃,你自己弄灑了一地,難道還要怪我嗎?」
「……」弗雷德無語地磨了磨牙齒。
介於「不允許在房間裡使用魔法」的規矩,在弗雷德準備去清理自己之前,拉溫妮沒收了他的魔杖,讓他去浴室洗澡,幷且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套男人的衣服遞進浴室裡給他。
弗雷德將衣服穿上身後認真研究了一下,可惜幷不能從衣服的尺寸看出它的主人是誰。只好心事重重地離開了浴室。
不等他走回客廳,就在走廊裡被吱吱攔住了。
它本就是隻模樣普通的白猫,放在麻瓜的居住區裡是毫無違和感的。如果忽略掉那异常的智慧的話。
吱吱之前就和弗雷德「决裂」了,在陋居裡沒少給他臉色看。這一次見面却難得沒有衝他齜牙咧嘴,而是慢悠悠地靠近,然後轉過身,晃著尾巴衝他喵了一聲。
「怎麽?」弗雷德和吱吱也算是老相識了,從它毫無表情的猫臉上居然看出了意思,「你是要我跟著你嗎?」
吱吱舔了舔鼻子,轉身輕盈地跳上了樓梯。
弗雷德跟在它後面,來到了拉溫妮的臥室前。房門開著,吱吱先跳了進去,沒多久就聽到拉溫妮呼喚他的聲音:「你也進來吧。」
在踏進門檻前,弗雷德沒有來由地緊張了起來,胃部一陣收縮。
拉溫妮的臥室是這棟老宅裡採光最差的房間,沒有窗戶,更沒有天窗,只能靠燈具照明。不太流通的空氣,讓她的房間裡充滿了那熟悉的香水味道。
甜蜜蜜的,縈繞在鼻尖,勾得他的胃部又是一陣絞痛。
弗雷德很快就明白了她將臥室選擇在這個房間的原因。一踏進房間,她就將他的魔杖還給了他,幷且順手用魔咒整理好了梳妝檯。
在這個房間裡,使用魔法是安全的。
拉溫妮走到他身邊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這個稍顯曖昧的動作讓他的皮膚都微微麻痹了一瞬,大腦空白著被她牽著走,一直走到梳妝檯前,然後被她摁到了椅子上。
「你需要重新改變外形。」拉溫妮站在他身後,按著他的肩膀,不由分說地舉起了魔杖,「之前用複方湯劑變成的那個人不能再出現了。」
「爲什麽?」弗雷德莫名其妙地仰起頭看她,「難得我都在這塊兒混了個臉熟了。」
「那不叫臉熟,是可疑!」拉溫妮在他頭頂敲了一下,「你在他們面前使用過魔法,雖然用了忽略咒,但不能保證絕對安全吧?我可不想被人覺得和疑似巫師的人有聯繫。」
「那你想怎麽做?」
「先給你換張臉。」
拉溫妮轉著魔杖思索了片刻,慎重地念出了咒語。
先將他的頭髮和眉睫全變成金色,瞳孔變成藍色,然後微微調整了他眼角的弧度。事實上到此爲此,他幾乎就已經變了一個人了,相信即使是他的親人一眼也難以認出他來。
然而拉溫妮還是不太放心,在他的皮膚上附加了一層美容魔法,遮住了他鼻梁和臉頰上過於顯眼的雀斑,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
弗雷德摸著自己的臉,總覺得鏡中的人看起來有點討厭。
「一定要變成這樣嗎?」他不太高興地說,「能不能換個形象?我不喜歡這種風格。」
「你哪來這麽多要求啊?」拉溫妮駁回了他的申訴,繼續說,「另外是你的身份問題。我們對外就說你是我的堂弟,是我爸爸的哥哥的兒子,從小住在都柏林,爲了念書的事搬來倫敦,目前在我家暫住,明白?」
「等等等等!」弗雷德舉起雙手打斷了她,「爲什麽是堂弟?」
「因爲我看起來明顯比你要成熟。」
「我不要。」像是爲了印證她所說的「比較成熟」似的,他說話立刻帶上了點不講道理的撒嬌語氣,「我要繼續做你的追求者。這樣吧,我是你在國外的老同學,聽說你回倫敦之後就追了過來,把那個騷擾你的黑髮男人趕走,然後你很感動,决定和我同居。看,多完美的劇情!」
拉溫妮翻了個白眼:「首先,你知道自己之前是在騷擾我真是太好了,看來你還有基本的自知自明。其次,『我的老同學』?這一個『我』可是從小在法國長大的,在維也納念的書。法語或者德語,你會哪一個?還好意思跟我做同學了?」
「維也納人不說英語的嗎?」弗雷德繼續掙扎著說,「我也可以假裝成一個從英國過去的留學生嘛!」
「我看你最好還是演個啞巴吧!」
一直到兩人出門前,他們都在爲身份的問題爭執不休。
「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什麽?」聽到她的這句話,弗雷德的表情忽然變得非常駭人,把拉溫妮嚇得心臟收縮了一下。
「是、是這一個『我』,柯妮麗婭這個身份是有未婚夫的,是個法國人。」
「哦,那就好。」弗雷德身上恐怖的低氣壓瞬間散去,輕鬆地說,「那我就做你的未婚夫吧,多簡單。」
「你的耳朵被狐媚子堵住了嗎?我說了這個未婚夫是法國人!」
「反正他們也沒有見過這個所謂的未婚夫本人,怕什麽,就說我是……」
「柯妮麗婭?」兩人嘰嘰咕咕地爭論到一半,沃克太太的聲音忽然從籬笆外響起,老婦人望著他們,笑眯眯的,眼裡却分明閃著精光,「早上好啊,這位先生是?」
拉溫妮還沒來得及開口,弗雷德就一把摟住了她的腰。
他用了很大力氣,把她摟得踉蹌了一下,不得不扶著他的胸口才站穩,然後便聽弗雷德朗聲說:「早上好,您就是沃克太太吧?我是柯妮的未婚夫,叫我里昂吧!」
一連串瞎話流暢而出,拉溫妮甚至都懷疑他早就打好了這個主意。
「哦,你好,你就是柯妮的未婚夫啊。」沃克太太笑眯眯地打探道,「我還以爲你是一個法國人。」
拉溫妮緊張地縮了縮手指。
「Oui.C \'est une malenten瀆.」弗雷德笑著說,「我是在英國長大的,十三歲那年移民到法國,這才有幸認識了我的寶貝。」
「是嗎,你是哪裡人?」
「愛爾蘭,我是在都柏林出生的。」弗雷德毫不客氣地借用了拉溫妮之前給他的人物設定。
弗雷德是個很會聊天的人,只要他喜歡,就能讓交談變得非常愉快。
很快,沃克太太便目瞪口呆地聽他大談了一番自己是怎麽把那個不知死活的、想染指他未婚妻的黑髮小人暴揍一頓趕出家門的。
沃克太太連連點頭,對自己剛剛獲得的這段勁爆八卦很滿意,笑眯眯地離開了。
而站在一旁拉溫妮,已經氣得想要殺人了。
看著弗雷德一臉「我很厲害吧?」的邀功表情,她咬牙切齒地低吼:「Un!是Un malenten瀆,不是Une!」
「啊……是嗎?哎呀,沒關係,這種小錯一般不會有人聽得出來的。」
「怎麽聽不出來了!你見過有人會說a apple或者an bag嗎!」
弗雷德望著天抓了抓頭髮,小聲嘀咕:「這麽嚴格的嗎?」
「就是這麽嚴格!」拉溫妮抓狂地拎起他的衣領,「你知道我爲了扮演好這個身份做了多少努力嗎!?你要是敢害我暴露我就炸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