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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美人》第287章
第287章 287

  老太太過世, 回桐城一事只得暫緩。鳳台的事情再急, 老太太的後事總要安排妥當。

  若是老太太早兩天過世,鳳樓只怕就另有打算了,但如今宅子田地以及鋪子都賣了出去, 在嘉興城是已是一無所有,幸而買宅子的下家要到下月才會搬來,這裡尚能住上一段時日,一衆人等才不至於流落街頭,亦或是寄人籬下。

  老太太既不在了, 許夫人再無顧忌, 到得第三日晚上, 鳳樓動身前往雲南的前夕,便去靈堂同鳳樓商量, 叫美嬋跟自己回湖州去,不過她話說得好聽,隻撿好聽的說:「老太太剛過世, 我心口痛,怕是要生病, 所以想叫美嬋跟去服侍我幾天……你將來從雲南回來後, 我自會把她送到桐城去。」

  鳳樓這三天只守在靈堂裡, 吃不好睡不好, 鬍子拉碴,眼窩深陷,已憔悴的不成人樣, 聞言,幷無他話,隻緩緩說道:「也罷,就這樣罷,姑母看著辦就是了。」

  不承想他這麽痛快便答應了下來,許夫人心裡頭高興,面上却不敢顯露一分,恐怕他會反悔。才要起身去東院找美嬋,靈堂內忽有一陣凉風吹來,外頭正好下著雨,雨聲淅瀝,風一吹進,火光忽明忽暗,眼看著要滅了,轉眼又亮了;心跟著那簇火焰才定下來,誰料倏忽間又滅了。

  眼下雖是夏日,許夫人却嚇的,生生打了個寒顫。

  從靈堂出來後,許夫人抽身去了東院,和美嬋一說,誰料美嬋却道:「我不去,我除了桐城,哪也不去。」

  許夫人又氣又急:「你是個傻子麽?你跟去桐城還能落到什麽好麽?他的心不在你身上,跟著他,你病病歪歪的,這一輩子還有什麽盼頭麽!他又不在,憑你的這點本事,不出半年,便要被人架成一尊彌陀佛,供在哪個角落裡積灰!」

  美嬋道:「若是連我都走了,那他便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了。母親,他好歹也是你的親侄子,你如何忍心這樣對他?」

  許夫人氣得眼泪直流:「他是我的親侄子不錯,但你才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養下來的!我若不是爲了你,何苦去說這些話,討他的嫌不說,便是連地下的老太太都給得罪了!」

  不論她怎麽說,美嬋到後來只有一句話回她:「嫁鶏隨鶏,嫁狗隨狗。我難道是只能享福不能吃苦的人麽?若叫人知道我只能與他同甘,却不肯與他共苦,豈不是要看低我許美嬋?我與他,是一輩子的夫妻,任誰也拆散不開的,母親休要再說了。」

  給老太太守了三天的靈後,鳳樓又親自送了老太太的遺體去普濟寺火化,仍舊叫女眷帶領家人以及老太太、卿姐兒的骨灰回桐城去。

  老太太遺體火化後第二天,溫家上下幾十口人啓程回桐城。鳳樓一身孝衣仍未除去,穿的是粗布白衣,腰上束的草繩,頸上圍著麻布,懷裡抱著骨灰壇。手裡除却長刀一柄,還捧著孝子棒一根。

  他將人送到城外後,將骨灰壇交與管家小心放好,連正眼也不瞧香梨一眼,隻和美嬋說一聲:「我走了,你多保重。」不管美嬋滿臉是泪,掉轉馬頭,水生與鶏鳴緊緊跟隨後,一行三人,就此往西南去了。

  美嬋含泪望著他的身影,馬蹄聲漸漸遠去,人與馬去得飛快,不過片刻,那三個人的身影已然瞧不見了。

  小燈鎮,一大早,月喚大哥就躺在床上唉聲嘆氣,霜降竪著眼睛駡他:「在哭誰的喪呢?你娘老子不都還好好的活著麽!」

  月喚大哥翻了個身,不和這婆娘一般見識。他昨天偷偷摸摸跑去了一趟溫府,那裡却已成了空宅子一座。打聽下來,說是昨天就舉家遷往桐城去了。他便知道妹妹大約是沒有事情了,一條小命是保住了,也不必去京城蹲監牢了。但轉念又想到,妹妹既已去了桐城,這一輩子與她大約是沒有再見之日了,想到此節,不禁悲從中來,蹲在溫府門前的榆樹下,偷偷掉了好些眼泪。

  回到小燈鎮後,把溫家的情形與爹娘悄悄說了。早就料想到的事情,家人也是無可奈何。溫家抄家那麽大的事情,不出三兩天,城裡城外就已傳得沸沸揚揚,鐘家人斷然沒有不知道的道理,就算不知道,也有好事之人專門跑來傳話。

  一家人又傷心又害怕,擔心也擔心的,只是怕丟人,沒法說,只能當沒她這個人。只有阿娘哭哭啼啼:「這狠心小鬼,我算是白養她了!養個叭兒狗都比她强,哪怕自己回不來,叫個人回來說一聲,報一下平安也是好的,人家偏不!死沒良心的小鬼,等下回見著她,看我不給她兩耳刮子,問問她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阿娘!」

  月喚大哥難過,阿娘更是傷心,一大早就爬起來,飯也沒吃幾口,端了籮筐到大門外剝毛豆,嘴裡駡著:「這狠心小鬼,看我見著她,不把她打死,不把她給趕出去,不把她……」老眼的餘光瞅見路口來了兩頂青頂小轎,前頭頂轎子左右各跟著個女孩子。兩個女孩子看著有些面熟。

  阿娘嘴裡仍舊念叨:「看我不把這小鬼給打死……看我不兩個耳刮子打上去……」 手裡毛豆忘了剝,覷著一雙老眼,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青頂小轎兩邊跟著的,一個叫靜好,一個叫四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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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推著行李,排隊去辦理登機手續。她來時是東航,回去的機票,澤居晋則幫她訂了全日空,且是商務艙。

  托運行李時,值機員小哥告訴她:「不好意思,您的行李超重,需要另外付費。」

  她一怔,說:「有這麽重麽?」

  值機員說:「您的行李是36公斤,而我們公司限重是32公斤。」然後告訴她說:「您是商務艙,可以托運三件,但前提是一件不能超過32公斤70磅,或許您可以考慮把行李拆成兩件,總之十分不好意思。」

  她怔怔站著:「讓我想一想。」其實沒什麽好想的,要麽想辦法拆分開來,要麽付超重費。但腦子裡亂亂的,把這件事情當成了天大的難題一樣,想不出怎麽處理爲好,就站在櫃檯前發呆不說話。

  她說話拖著哭腔,值機員微覺詫异,所以沒有催她,也不看她的臉,裝出忙碌的樣子,低著頭坐等她的决斷。好在時間還早,客人都還沒有過來,這條通道,除了她,沒有別的人排隊。

  她站了一站,傻傻問:「我沒有多餘的箱包,怎麽辦?」說完,吸了一下鼻子,眼泪終於掉落下來。

  看她掉眼泪,值機員頗感意外,大概是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况,爲難之下,站起來向她道歉說:「如果沒辦法拆成兩件,就只好請您付超重費用了,這是公司規定,所以我沒有辦法幫你,實在抱歉。」

  她說:「這樣啊。」一邊掉眼泪,一邊去翻自己的小包。

  值機員看她哭,詫异又不安,十分爲難地撓頭,見旁邊過來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忙招手喊,「青木主任,青木主任,請過來一下。」

  叫青木的主任走近前來,問道:「什麽事?」問話的語氣溫和,但神情看著有點嚴肅,人高且瘦,給人以成熟內斂的感覺。

  他一走過來,值機員就連忙坐正,態度恭謹地向他彙報說:「這位客人的行李超重,不知道爲什麽,竟然……」眼睛向一旁的女孩子瞄了瞄,示意他看她臉上的眼泪。

  青木問:「超多少?」

  值機員說:「四公斤。」

  青木重新確認了一下,點了點頭:「沒錯。」想了想,叫值機員把登機牌打印出來,交給客人之前,看了一下的客人的名字,羅馬字母是zhong wu欲e。

  登機牌交給這個叫做zhong wu欲e的客人之後,青木指給她看安檢口的方向,說:「請去那邊進行安檢好了,這邊不用擔心,無需您另付超重費用,我會妥善處理的。」

  女孩子道謝離去,青木看著值機員把條形碼貼到行李上,等行李放到傳送帶上以後,才轉身走開。不出所料,沒走兩步,就聽見身後值機員因爲過於吃驚而發出的吸氣聲。

  對於別人的詫异,他多多少少能够明白。要是在從前,別說是四公斤,就是一公斤,如果沒有付超重費,他也不會允許通過。就在半個月前,他還把一個拎行李箱時不小心砸到自己脚的手下駡得痛哭流涕。說起來,不過是一件不足一提的小小疏忽而已。但在他這裡,錯誤就是錯誤,沒有大小之分,任何錯誤,都不能容忍。

  因爲他的嚴苛和總是板著一張臉,在部門裡得了幾個外號,就他所知道的,就有奧貝斯坦青木和乾冰之劍這兩個,意思是他的理性和冷些已經超出常人理解的範疇。

  當然他們是不敢當面叫他的外號,他之所以知道,還是桐谷翼有一次開玩笑時不小心說出來的。周圍所有的人都畏他如虎,因而小心翼翼地和他相處,就連他的上司,對他也有點忌憚似的,不太在他面前說笑話。只有桐谷翼這個女孩子不怎麽認真怕他,被他訓了,當時會哭得稀裡嘩啦,不過轉眼,馬上就忘記了。實在令人頭疼。

  他回頭望望剛才那個值機櫃檯。這個櫃檯,以前大部分時間都是桐谷翼坐著,現在,則變成了竹村。竹村正在和隔壁的北川說話,多半是在說他的變化。

  其實不要說別人,就算他自己,也對自己的轉變感到不可思議,要是父親看見了,不知道會說出什麽話來。

  父親做了一輩子的首飾加工師傅,印象裡面,總是坐在工作間裡,眼睛緊盯著顯微鏡,左手拿著戒指或項煉的雛形,右手夾著寶石或鑽石,背則一直佝僂著,一輩子就沒直起來過。

  父親爲人待板,話不多。偶爾喝了點小酒,有時會和他說:「阿翼,數字這個玩意兒,可千萬不能搞錯,哪怕搞錯一分一毫,可就不得了了。」

  母親生前爲頑固性失眠所苦,最後死於服藥過量。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父親這句話中的份量。所以這個時候,他就會點頭,在心裡附和上一句:是啊,要是搞錯了,那可就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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