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幾乎在話音落下的瞬間， 理查就知道自己闖禍了。

　看著季冬時懷裡驟然僵硬的小貓， 理查一個哆嗦， 腿都軟了， 恨不得當場給自己一巴掌。

　他怎麼就鬼迷了心竅，問出這麼一句話！

　本來是怕自作主張給季冬時安排活被凜哥揍，這下子被打死都有可能了……

　理查淚流滿面，對上季冬時黝黑的雙眸，絞盡腦汁彌補：“呵呵，我怎麼傻了， 凜哥不在這裡呵呵， 冬、冬時， 你別跟我計較。”

　季冬時沉默著沒說話，屋子裡安靜的可怕， 只能聽到理查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懷裡的小貓一動不動，身體卻緊緊繃著，看起來緊張到了極點。

　所有的一切都有瞭解釋。

　為什麼驍凜和春餅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為什麼兩個人都是鴛鴦眼；為什麼驍凜說曾經和他一起洗過澡……

　他不傻， 不至於聽不出來理查的欲蓋彌彰。

　從前之所以沒有往這方面想，是因為根本沒聽說星際有這種人形和貓形成長期不同的案例。

　季冬時深吸了一口氣，什麼都沒說， 將小貓放在地上，轉身下了樓。

　他現在心裡很亂，腦子根本無法思考。他從來沒有想過， 自己這一生經過最大的騙局， 不是父母說的， 對他和哥哥妹妹一視同仁，而是來自於驍凜。

　他以為，驍凜是兩輩子對他最好的人，卻沒想到，他最後卻給了他重重一擊。他的不信任像是一把利劍，狠狠的將他整個人貫穿。

　季冬時快速的逃進廚房，砰地一聲關上門，黑色的鍋在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仿佛也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外面傳來熱鬧的叫菜名聲，明明是他最熟悉不過的東西，此時卻聽了一遍又一遍還無法理解。

　前來幫忙的人在耳邊重複了好幾遍，一字一句，卻像是風一樣刮過耳朵，不留下一點痕跡。

　季冬時的腦袋嗡嗡作響，心裡難受的厲害。

　有被當成傻子耍的憤怒，更多的卻是被戀人欺騙的恥辱感。

　他沒有談過戀愛，上輩子卻在網上看過不少情感帖子，裡面提到兩個人相處，最重要的是信任，至於隱瞞，更是要不得的東西。

　所以他鼓起勇氣，將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訴了驍凜。

　季冬時還記得自己那時候的心情，惶恐又緊張，怕他把自己當怪物，又怕他覺得自己這樣一個異世界的遊魂不值得愛。

　當驍凜跳過這些，只關心他的身體時，季冬時心裡慶倖又感恩。他想，兩輩子，他總算是找到一個全心全意都為自己的人。哪怕就為了這個人，來到異世界後，所有的惶恐和小心翼翼都是值得的。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單方面的臆想，起碼驍凜並不像他以為的那麼信任他，甚至……可能也沒那麼喜歡他。

　“冬時？冬時！”艾迪竄進來，伸手在季冬時眼前晃了晃：“你怎麼了？上樓一趟怎麼像是丟了魂一樣？外面好多人都在催呢！”

　見季冬時還是沒反應，艾迪奇怪地看著他：“冬時，你是不是累著了？”說完，推了推他的肩膀，“沒事吧？”

　“艾迪，”季冬時抬起頭，臉色發白：“你怎麼進來了？”

　感情自己剛剛說了那麼多話，冬時都沒聽見？

　艾迪撓撓頭，將外面客人都等急了的情況跟季冬時說了，末了，又加了一句：“不然我幫你？”說完，挽起袖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怎麼做，你說吧。”

　艾迪剛才像是花蝴蝶一樣，在客人見亂竄，累的鼻尖上都冒了汗，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季冬時還沒回答，警署的幾個人也湧了進來，見到兩個人的狀態，還以為有什麼活要幹，人手卻不夠，紛紛道：“怎麼了冬時？你臉色怎麼那麼看？有事叫我們就是了。”

　“是啊是啊，都是自家人，有事你就說。”

　季冬時的眼圈發紅，看著面前的這些人，猛地搖搖頭：“沒事，我就是有點累。”

　說著，重新將鍋燒熱，倒上了油。

　這麼多人在身後支持他，不管怎麼樣，他都不能掉鏈子。先工作，把今天應付過去，至於其他事情，等他冷靜下來再說。

　儘管是開業第一天，但因為名氣打出去了，再加上來了這麼多大人物。所以客流量非常大，一旦進入了密集無休息的忙碌狀態，季冬時就沒時間再想其他了。

　一直到晚上十點鐘關店，客人都走了，幫忙的人也離開了，看著陡然安靜下來的店鋪，季冬時方才覺得心裡難受的厲害。

　被壓住的情緒像是彈簧一樣，不但沒有如他所願的消失，反而反彈的厲害。心臟仿佛被一隻大手捏住，疼的幾乎喘不上來。

　季冬時坐在空蕩蕩的大廳裡，一瞬間的孤寂和彷徨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淹沒了。

　腳腕處傳來柔軟的觸感，季冬時低頭一看，小小的白□□咪蹲在那裡，用一種他從來沒見過的柔軟姿態，抱著他的腿輕輕地蹭。時不時地抬頭看他一眼，小腦袋貼著他的小腿，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他倒是瞭解自己，季冬時自嘲的笑了，知道怎樣能讓自己心軟。

　“驍凜，”季冬時緩了緩，方才壓下心中洶湧的難受：“耍著我好玩嗎？”

　就連到了這個時候，這人都在跟他耍心機。

　季冬時的小腿動了動，將他推到一邊：“你變回來，我們談談。”

　地上的小貓出奇的好脾氣，被踢到一邊不惱，反而爬起來再接再厲地抱大腿。

　“冬時，”理查從後面走了過來，整個人被揍的腫了好幾圈，臉上密密麻麻都是抓痕，本來還算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淒慘的不行。

　見季冬時和驍凜同時看向他，理查渾身一抖，用舌尖頂了頂活動的門牙，聲音發顫：“我、我來說，凜哥不是故意騙你的……”

　理查發揮了他畢生的演技，將驍凜說成了一個小可憐。幼年被父母拋棄在廢棄星、好不容易爬出來，卻發現自己患了基因缺陷，連身形的切換都控制不了。又因為敵人太多，小心翼翼的守著這個秘密，絲毫不敢暴露。

　“凜哥……真不是故意的。”

　理查說的口乾舌燥，眼角餘光瞥到驍凜沒有打人的想法，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把眼前的事情辦好了，說不定他的小命還能留住。

　“那真是可憐。”季冬時沉默良久，忽然輕笑了一下，說道。

　驍凜和理查眼睛都是一亮，腦子裡不約而同的閃過一個念頭：有門！

　然而很快，他們就失望了。

　季冬時站起來，面色冷淡，他沒有看理查，而是低下頭，看著地上裝可憐的小貓，目光再不復從前的喜愛和溫柔：“所以呢？我是不是應該理解你、包容你，然後再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默默的接受？”

　餐廳已經被收拾的乾乾淨淨，再也沒有需要整理的東西。季冬時按下遙控器，頭盯上的燈接二連三的滅了，室內霎時間陷入一片黑暗。

　唯有一絲影影綽綽的光線，從寬大的玻璃窗透進來，投射在新定制的餐桌上，留下一圈圈慘白的光暈。

　“理查，你先出去。”黑暗給了季冬時勇氣，聲音也比平常冷硬了不少。

　“是。”理查看了一眼驍凜，見他沒有反對，便應了一聲，小跑著出了門。

　“驍凜，”季冬時叫他，聲音平靜，“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原諒你。”

　答應！答應！不管他說什麼，他都會答應！

　驍凜說不出話，只能喵了一聲，來表達自己的態度。

　他如今後悔的不行，他是要跟季冬時一輩子在一起的，這件事根本瞞不住。還不如早早坦白了，可惜他從前害怕季冬時會生氣，一拖再拖，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驍凜這輩子，第一次上戰場沒慌過，第一次殺人也沒慌過，此時聽到季冬時壓抑的聲音，卻慌得不行。

　他害怕，害怕季冬時不原諒他，更怕季冬時不要他。

　“我們的主僕關係，我想要解除。”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有辦法，對嗎？”

　驍凜的呼吸一窒，他是有辦法，可是……如果連這點關係都沒有了，以他和季冬時現在的狀況，要用什麼來維繫？他不敢賭……

　“不答應嗎？”季冬時喃喃。

　驍凜看到，他的手緊緊攥著桌角，臉上全是嘲弄。

　心裡驀然一緊，驍凜一咬牙，直接點了頭。他答應！只要他不生氣，他什麼都答應。

　驍凜是行動派，不過短短半小時的時間，季冬時的智慧終端機就收到了消息。

　螢幕上，他的身份已經從驍凜的奴隸，變成了自然人季冬時。

　他唇角微微上翹，看的驍凜松了一口氣，剛要上前撒個嬌，將這件事糊弄過去，就聽見季冬時冷冷地道：“之前不管我怎麼問，你都說這種關係沒辦法解除，現在……”

　他頓了頓，眼角猛地紅了：“這麼多事，每一樣每一樣你都在耍我。”

　他沒有！驍凜心慌地跳上了季冬時的桌子上，拼命去蹭他的手。

　他只是……習慣性的想把所有不確定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季冬時那麼受歡迎，就連警署裡最兇惡的犯人，在他手下都會變成一團軟綿綿的棉花糖。只要季冬時想，有無數人想要當他的戀人。

　而自己呢，一個被人人厭惡的鴛鴦眼。如果不用一點手段，他用什麼來留住他？

　季冬時猛地抽回手，抬腳就往外走。驍凜連忙追上去，想像從前一樣跳上他的肩膀，用自己的尾巴繞著他的脖子。

　然而開門的時候，借著外面的燈光，季冬時看穿了他的意圖，身體一矮，驍凜頓時撲了個空。

　“驍凜，”季冬時鎖上門，聲音平靜，手卻是抖的：“我沒有後悔當時把你帶回家，我只是後悔自己相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