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季冬時沒有回驍凜家， 而是直接住在了餐廳的休息室中，連日用品都沒回去拿。

　他實在是不想再面對驍凜。

　強撐著採購好了餐廳明天用的食材，季冬時匆匆洗了個澡， 就一頭紮在了沙發上。

　以前，他聽別人說失戀有多痛苦， 總以為是誇大其詞。然而如今輪到自己了， 季冬時才終於明白，是真的疼。

　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連著胸腔， 一呼一吸之間都是痛的。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什麼都不想做，整個世界一片灰色。

　季冬時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一遍遍地回憶和驍凜之間相處的細節。曾經覺得多甜多幸福， 如今想起來就有諷刺。

　天色慢慢放亮， 季冬時一整夜沒睡。直到被終端叫醒， 方才察覺到已經到了第二天早上。

　不過一晚上的時間，鏡子裡的人就憔悴的不像話，眼睛紅腫，臉色蒼白，一副遭遇了重大打擊的模樣。

　季冬時伸手接了一捧沁涼的水，重重地拍在臉上， 方才覺得混沌的腦袋清醒了一些。

　哪怕再頹廢、再喪氣， 他都不能放棄他的店， 這不但是他活下去的關鍵， 還是他唯一的依仗。

　只要夠勤快努力，就能獲得相應的回報。不用擔心剃頭擔子一頭熱，更不用擔心背叛。

　抹了一點消腫液，將自己拾掇的差不多了，確認看不出什麼異樣，季冬時方才打算去餐廳。

　一開門，就看到了守在門口的小貓。

　他不知道在這裡蹲了多久，原本雪白的毛毛上落了一層灰，不復從前的鮮亮。見到他，小貓的眼睛頓時亮了，仰起小腦袋軟軟地喵了一聲，討好地在他小腿上蹭了蹭。

　季冬時頓了頓，隨即垂下眸，面無表情地將他甩到一邊，邁開大步朝外面走去。

　小貓眼裡的光刷的一下便暗淡了下去，他呆呆的看著季冬時的背影，直到他快要消失在走廊盡頭，方才甩甩頭，追了上去。

　這浪-蕩子是真的生氣了，驍凜忐忑不安地跟在後面，連耳朵上的聰明毛都耷拉了下去。

　就算、就算是他不對好了，可怎麼連個道歉的機會都不給他！

　看著季冬時頭也不回的走進餐廳，驍凜急了，目光閃了閃，最後落到即將合攏的門上，頓時有了主意。

　他不閃不避，反而加快了速度。眼睛一閉，直接對著門撞了上去。

　隨著砰地一聲響，小貓淒慘的叫了出來，毛茸茸的小身子貼著玻璃門慢慢往下滑，眼睛裡都冒出了星星。

　他都這麼慘了，季冬時總該理他了吧。到時候他再趁機跟他好好說，他一定會諒解他的。

　可惜驍凜算錯了，季冬時是回頭看了一眼，但卻並沒有像他想像中的一樣，跟以往一樣心疼他，然後跑過來安慰他。反而漠然的轉過頭，直接進了廚房。

　不管用。

　驍凜懊惱地用爪子揉了揉腦袋，低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好主意。只好伸出鋒利的指甲，勾住門框開了門，悄悄地走進了餐廳，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了人家後面。

　季冬時的店是早上十點開門，還沒到營業時間，餐廳外面就排起了長隊，看起來十分壯觀。

　開業第二天，客流量不但沒有降，反而還上升了不少。

　這些人來之前應該就已經瞭解了不少，根本不用看功能表，菜名報的那叫一個溜。還有人一坐下就開始瘋狂的拍照、錄視頻，有性子急的，直接開了直播。

　季冬時的店本來紅透了半邊天，那可是連皇帝都讚不絕口的美食。被這麼一搞，國民度蹭蹭的往上升，還有不少外星人羡慕嫉妒恨的表示，已經買好了飛船票，一定要嘗嘗傳說中的古地球美食。

　昨天還有不少人幫忙，今天卻就只剩下季冬時和艾迪了。季冬時忙得不可開交，腦子裡被菜名填的慢慢地，倒是沒時間去想驍凜了。

　驍凜看著季冬時和艾迪，一個炒菜，一個端菜，配合越來越默契，心裡又是嫉妒又是酸澀，忍不住伸出爪子狠狠拍向了一株綠植。

　他這一下可沒保留，一時間，綠葉紛飛，花瓣簌簌的往下掉，看得等吃飯的人不停的議論——

　“誰家孩子這麼不懂事！嘖嘖嘖。”

　“看那雙鴛鴦眼就知道了，驍元帥的弟弟啊！真就是仗著季冬時疼他。”

　“要是我家孩子這麼熊，我非狠狠揍他一頓不可。”

　………………

　聽得驍凜惱羞成怒，惡狠狠地朝說話的那幾個人瞪過去。

　他本就心情不順，鴛鴦眼這麼冷冷一掃，頓時釋放出森森冷氣，雖然還是一副小團子模樣，但卻莫名的滲人，議論的幾個人紛紛閉上了嘴巴，心裡卻暗想，鴛鴦眼果然是惡魔，這麼小就已經如此凶了。

　驍凜委屈巴巴地趴在大廳中央，腦袋沖著廚房的方向。季冬時每次出來，都能看到地上那一灘貓，和周圍正大口吃飯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存在感十分強烈。

　無視了那渴望的小眼神，他冷著臉回到廚房，砰地一聲關上門，總算是阻隔了那如影隨形的目光。

　看都不許他看了……

　驍凜垂頭喪氣地爬起來，心裡又是惶恐又是焦躁。

　萬一季冬時真的就此不理他了該怎麼辦？他明明為了他，連撒嬌賣萌這種事情都做了……

　正琢磨著要不要厚著臉皮蹭到廚房去，門外卻忽然傳來理查獨有的、諂媚又難聽的招呼聲。

　驍凜的眸光頓時冷了下來，像火箭一樣竄了出去，對著面前英短肥胖的大臉，啪啪就是幾巴掌，就是這個罪魁禍首，把他和季冬時害成了這個樣子！

　理查捂著腦袋，瑟瑟發抖地團成一個圓。

　事到如今，他能怎麼辦，只能乖乖讓他們家凜哥出氣了。

　“你來幹什麼？”看著理查的慫樣子，驍凜實在是覺得有些辣眼睛，停下手冷冷地質問道。

　“凜、凜哥……”理查咽了口唾沫，“上次你查的基因結果出來了，已經發到你的智慧終端機上去了。”

　驍凜的身體一僵，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還、還有一個事……”理查試探著開了口。

　“說！”

　“那個女人……總是在找你，要不……我把她送過來吧，我怕她這樣下去撐不住。”

　驍凜沉默了一下，隨即應了一聲：“好。”

　理查走之後，驍凜猶豫了好幾次，方才點開了智慧終端機。

　解開加密的報告，驍凜做好了心理建設，方才像是怕自己後悔一樣，猛地睜大眼睛看向了螢幕。

　跳過一系列基因的對比，他的目光凝在了鑒定結果上——

　確認為母子關係。

　下午，店裡的客人稍稍少了一些，季冬時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還沒等坐下來歇一會兒。一個小小的白團子就從門口沖了進來。

　季冬時的臉色一冷，“出去！”

　小貓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順著他的大腿蹭蹭地爬了上去，將臉埋在了他的頸窩裡。

　“驍凜！”季冬時低吼，伸手握住他的爪子就把他往下拽：“你給我走開！”

　他現在看到驍凜的時候，仍舊無法平靜，哪怕他的外表只是一個小團子。

　驍凜不敢伸指甲，怕抓傷了季冬時，只好由著他將自己拽了下來，爪子卻緊緊抱著他的手不放。

　他現在心裡亂的很，哪裡都不想去，就想呆在季冬時身邊。只有看到這個人，嗅到他身上獨有的味道，他才能勉強平靜下來。

　從小，他就無比痛恨自己的父母，恨他們生出他卻不養他，更恨他們將自己丟到了廢棄星。

　他拼了命的往上爬，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狠狠地打父母的臉，讓他們為扔掉自己而後悔。

　但事實卻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他是有一個禽-獸父親，然而他的母親卻從來都沒有嫌棄過他。

　那個女人被關了將近三十年，虛弱的都快要死掉了，連精神都面臨崩潰。

　她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忘掉了外面的一切，卻獨獨沒有忘掉他這個兒子。

　驍凜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樣，各種各樣的滋味浮上心頭，糾結成了一團亂麻。

　憋了三十年的委屈和恨意，夾雜著慶倖和感動，像是泉水一樣湧了出來，多的他幾乎承受不住。

　將下巴緊緊貼在季冬時的手背上，感受著他的溫度，驍凜無意識地蹭了蹭，仿佛這樣就能從他的身體中汲取力量。

　“驍凜，我再說最後……”季冬時的話，在看到小貓那雙含著水汽的大眼睛時，戛然而止。

　這個人……哭了？

　但他也只是短暫的怔愣了幾秒鐘，就毫不留情的把小貓從自己身上撕了下來，不管他怎麼樣，都跟自己沒關係了。

　這一天照舊非常忙碌，打樣之後，季冬時在光網上發佈了招聘服務員的資訊，便回到了休息室。

　一開門，他就看到了沙發上的銀虎斑緬因貓，正是那天跟驍凜和理查在一起的那只。

　季冬時不想跟驍凜扯上關係，但是他可以對驍凜發火，卻無法對這只骨瘦如柴的大貓發脾氣。

　他走過去，蹲在大貓面前，跟她打了個招呼，問道：“你是……？”

　大貓歪頭看了他幾秒鐘，似乎有什麼不解。末了，又圍著他嗅了嗅，直到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方才溫柔地在他臉上蹭了蹭，舔了舔他的下巴，輕輕喵了一聲。

　季冬時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卻對這只大貓有著奇異的好感。

　他有些疲憊地坐在大貓旁邊，拉開茶几下的抽屜，從裡面掏出一把雞丁，撕開了一個遞到大貓嘴邊。

　大貓的鼻子動了動，想要張嘴，卻到底還是忍住了，輕輕用爪子將雞丁推了回去。

　“不喜歡嗎？”

　大貓搖了搖頭，再次將雞丁往季冬時的方向推了推。

　季冬時遲疑了一下：“你是……讓我吃嗎？”

　這次，大貓點了點頭。

　季冬時眼眶一酸，這點不經意的溫暖，差點讓他落淚。他沒有拒絕大貓的好意，匆匆將雞丁塞到了嘴裡，又重新給大貓撕了一包。

　這次，大貓終於吃了。

　兩個人就這麼一個喂，一個吃，很快，就將抽屜裡的存貨吃完了。

　季冬時站起來：“我再去給你弄點吃的。”

　大貓卻用爪子勾住了他的衣角，怎麼也不讓他走。季冬時試了好幾次，最後只好作罷。

　季冬時本以為，驍凜會過來將大貓帶走，可是等了又等，驍凜也沒有出現。他又不想聯繫他，只好給大貓做了一個簡易的窩放了進去，自己則蜷縮在了沙發上。

　沒想到才剛剛躺下去，大貓就跳上沙發，在他的耳側躺了下來。

　“怎麼了？”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大貓伸長了前腳搭在他的胸前，看樣子是想將他摟在懷裡。

　她的體型很大，這樣側躺著抱著季冬時的腦袋，倒真的像是把他摟住了一般。

　大貓的腦子不那麼清醒，她聞到了季冬時身上滿滿地自家孩子的味道，可卻沒有看到屬於她孩子的鴛鴦眼。

　她……是有兩個崽嗎？

　大貓戀愛的舔了舔季冬時的眼皮，伸出光禿禿的大爪子在他胸前拍了拍：“睡吧，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