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驍凜病重。

　理查不必說， 早就淚流滿面。高大雄壯的漢子抱著腦袋，一個勁地往牆上撞， 壓不住的哭聲從喉嚨裡傳出來， 聽起來格外哀傷。

　就連和驍凜沒什麼交情的醫生， 此時也紅著眼睛， 一個勁的抹眼淚。

　邊境的安定是驍凜給的，他們這些駐邊境醫生， 心裡只盼著和平， 至於對鴛鴦眼的歧視？哪裡有命重要。

　往常， 只要有驍凜在，哪怕蟲族攻的再猛， 他們也不害怕。

　然而這樣一個強悍的人， 如今卻只剩下一天的生命了。

　他在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 現在他要離開了，才知道他對帝國、對帝國的人民有多重要。

　一片淒慘中， 唯有季冬時是個另類。

　他雖然臉色蒼白，眼睛卻亮的驚人，仿佛裡面藏著兩團火，能夠燒盡這世間的一切。

　沒有和理查一樣守在床前，季冬時甚至連滴眼淚都沒掉，只抱著光腦敲敲打打，爭分奪秒。

　在萊斯特星的日子， 是他兩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有貓擼、有事做、有愛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縱然這美好再短暫， 也足以讓他感激。

　季冬時看了一眼床上的驍凜。

　他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那麼小小的一隻，就能夠從廢棄星逃出來。哪怕以後沒有他在，他也能夠繼續活下去。

　狠狠將湧上來的眼淚逼回去，季冬時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光腦上。他不能就這樣扔下一切直接走，他得將每道菜的調理包製作方法，和肉類的烹飪技巧寫下來。

　在星系開的那五家店，雖然是系統強迫他做的任務，但也凝聚了他的全部心血。他沒什麼留給驍凜的，就把這些都送給他。

　起碼……讓這個人不必再為吃小魚幹而傾家蕩產。

　季冬時抿唇笑，眼淚從眼眶滾出來，到底還是沒忍住再次將視線投向了驍凜。

　這個人那麼好動，睡覺的時候都要滾來滾去。此時卻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偏偏意識還是清醒的，該有多難受。

　季冬時寫下最後一個字，關掉光腦。

　他再不會讓他有這樣的感覺，他要他健健康康，永遠都活得肆意而瀟灑。

　“理查。”季冬時站起來，聲音冷靜。

　理查紅著眼睛抬起頭。

　“你帶著醫生出去，我想單獨跟驍凜說幾句話。”

　理查狠狠點頭，拽著醫生就走。

　凜哥拿季冬時當命根子，他聽凜哥的話，所以也聽季冬時的話。

　“等等，”季冬時追著他走到了門口，摩裟了兩下手中的光腦，將它放進了理查懷中：“這個……驍凜好了之後幫我給他。”

　理查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刷的一下又下來了。

　凜哥還能好麼？

　緊緊抱著光腦，理查的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沒察覺出季冬時話裡的深意。只胡亂應著——

　“好。”

　“我……一定交給凜哥。”

　“冬時你放心。”

　季冬時沖他笑笑，關上了門。

　回身走到床邊，他靜靜看著驍凜。

　這還是第一次，他這樣專注地看著他。

　這個男人真是俊美到了極致，哪怕仰面躺著，五官也照樣立體，絲毫不顯扁平。

　季冬時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明顯的察覺到驍凜的眼神變了。

　“只有這個時候才這麼乖，”季冬時的喉結上下滾動著，眼淚啪嗒一聲掉在驍凜臉上，“我有東西給你，都寫在光腦裡，放在理查那。”

　“以後你好好生活、好好照顧你媽媽，別故意裝不在意，她會傷心。”

　頓了一下，“如果遇上好的人……不要再用主僕關係綁著人家。”

　季冬時輕笑，輕輕摸了摸驍凜滿是怒火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願意聽，可是我想說。”

　他俯下-身，用臉輕輕蹭了蹭驍凜的臉，聲音發顫：“還有，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混蛋又自戀的人，但是……”

　他的唇落在驍凜唇上，尾音消失在唇齒相接處：“還是喜歡你……”

　這是季冬時第一次主動親驍凜，那蒼白的唇在他的輕咬下染上了一層薄紅，讓驍凜那張臉上多了一分生氣。

　拿出系統給的健康丸抵在他的唇邊，季冬時的聲音不大卻堅定：“別擔心，這個比高級基因修復液好用。”

　“驍凜，你要活著，要好好保護自己，連帶著我的那份一起。”

　驍凜額角的青筋暴起，手指驀地動了動。

　哪怕基因鏈在一寸寸崩潰，身體疼的快要爆炸了，就連意識都有些不清醒，他也明白了他的打算。

　能比高級基因修復液還好用的東西，不就是健康丸？

　不行！絕對不行！

　他一直牢牢記著，季冬時的靈魂和身體還沒有完全契合，必須要吃下健康丸才可以。

　如果這東西給了他，那麼他自己——

　“不、不行……”

　驍凜眼裡通紅，用盡全力擠出了幾個字。

　他寧願立刻死去，也不願意搶他救命的東西。

　“不行——”

　季冬時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堅定的將健康丸往他嘴裡塞。

　驍凜將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到一處，死死咬著牙，無論如何都不鬆口。

　只瞪著季冬時，眼神兇狠中帶著哀求。

　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不不不，不行……

　驍凜的眼淚順著眼角往下落。

　就算是他求他，求他了。

　別這麼做，別丟下他一個人……

　季冬時狠狠抹了一把眼淚，在驍凜的哀求中，毫不猶豫地掰開了他的嘴，將健康丸塞了進去。

　與此同時，他聽見了系統從腦海中剝離的聲音——

　“所有任務已完成，正在脫離宿主。”

　陷入黑暗的那一刹那，季冬時看到了驍凜的那雙眼睛，絕望又黑暗。

　理查闖進房間的時候，驍凜正趴在地上，死死盯著眼前的一處，狀若瘋癲。

　“凜哥！凜哥！”理查驚喜的沖過去狠狠抱住他，幾乎要忍不住放聲大笑。

　聽到凜哥的吼聲時，他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沒想到凜哥竟然好了！

　果然，他們凜哥福大命大，連基因缺陷都拿他無可奈何！

　“季冬時……季冬時！”驍凜將理查甩到一邊，紅著眼睛盯著地面，狠狠地捶打：“你出來！出來！”

　他怎麼能如此狠心！

　不但讓他眼睜睜看著他倒下，又在他終於能動、想要抱抱他的時候，就連沒有生氣的身體都寸寸消失，什麼都不給他留下。

　胸口翻攪著疼，像是被塞進了最猛烈的火藥，炸的驍凜血肉模糊。

　他顫抖著將臉貼在季冬時最後消失的地方，眼淚滾滾地往下落，眼裡一片茫然。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他只不過是喜歡一個人，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在該戀愛的年紀遇到了最愛的人。

　為什麼單單是他，就連這樣簡單的小幸福都得不到？

　那個人走了，永遠都回不來了……

　理查這才發現季冬時不見了。

　可是他明明一直守在門口，季冬時從哪裡走的？

　難道是窗戶？

　不可能，他一個自然人絕對沒有這個能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且凜哥這個反應……

　理查心裡一突，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他沒敢問，只小心翼翼的抓住驍凜的胳膊，勸道：“凜哥，你剛剛醒過來，先去床上吧。”

　驍凜一動不動。

　“凜哥……”

　“滾！”

　驍凜帶著荊棘軍團回首都星的時候，受到了最熱烈的歡迎。

　萊斯特星上的居民都自發的守在皇宮門口，像他致敬。

　鴛鴦眼怎麼樣？古老的傳說又怎麼樣？

　他們只知道，在最危急的時刻，是驍凜帶領荊棘軍團，替他們守住了邊境，這才有了他們現在穩定的生活。

　他們不要再做被傳說蒙蔽了眼睛的人！

　“驍元帥！”

　“驍元帥！”

　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驍凜帶著手下的副官目不斜視的往前走。

　短短幾天時間，他就瘦的脫了形，身上再沒了從前那股意氣風發的精神氣。他臉色蒼白，眼底血紅，整個人都是木的，像是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只會按照既定的程式往前走。

　圍觀的萊斯特人議論紛紛——

　“驍元帥怎麼了？怎麼看著不對勁？”

　“你以為和蟲族幹仗是那麼容易的嗎？！還不是累的。”

　“哎，心疼。”

　“沒見到季冬時哎，之前不是有人看到他在邊境麼，還以為他會跟驍元帥一起回來。”

　聽到“季冬時”這三個字，驍凜猛地轉過了頭。

　入目的是一片挨挨擠擠的人群，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崇拜和敬意。

　不是他、沒有他。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也不會抱著他安慰他。

　再也不會在深夜給他端上一碗湯。

　也再也不會……說他喜歡他。

　驍凜的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最後變成一片冷灰。

　他轉過頭，繼續往前走，眼角卻不由自主的濕潤了。

　有眼尖的人看到，頓時瞪大了眼睛：“驍、驍元帥怎麼哭了？”

　“打了勝仗高興的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