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地獄第一輔佐官

　　自古以來， 地獄就有十殿閻羅的傳說， 相傳人在死後會墮入地獄， 被審判生前種種，根據你一生的功德與罪孽來決定未來的去留。

　　或進入各種地獄接受懲罰清洗罪孽，或升入天國不受輪回之苦， 或投胎轉世成為人又或者其他生物。

　　「初次見面， 我是鬼燈。」

　　永遠不見陽光的陰沉天空下，是四處都以火焰為裝飾的可怖山脈，在滿是碎石亂岩的空曠土地上坐落著重重以筆直豎立的刀劍堆成的山坡， 鋒利的劍山上穿刺著數不清的亡者， 他們的鮮血順著刀山蜿蜒而下，不時發出或淒厲或虛弱的慘叫。

　　而就在這樣的一個背景下，一個身著黑底紅邊和服的鬼族青年，手捧著一卷文書， 在幾名獄卒的簇擁下，一臉嚴肅的向鬱理打招呼，語調中正平和卻毫無起伏。放在這樣恐怖的環境下， 讓他明明有一張俊臉， 卻看起來更加可怕了。

　　「初、初次見面， 我是星宮鬱理。」儘管心頭驚嚇值一百，鬱理還是堅持把招呼打完，「鬼燈大人， 這陣子大概要麻煩您了。」

　　「客氣了， 星宮桑是客人， 叫我名字就好。」青年向她頷首，低頭時看到她用力捏緊皮包帶子的雙手，眉峰微微上挑，「倒是我疏忽了。抱歉，本來是打算在第五審判所大門前見你的，但是劍林處這邊出了點狀況需要處理，就拜託唐瓜去接你。這種地方確實很容易引起不適，星宮桑就先跟唐瓜回裁判所，我很快就到。」

　　是的，這裡是地獄懲罰有罪的亡者的刑場。

　　東瀛國地獄的八大地獄之一，【叫喚地獄】的【劍林處】。

　　「我們東瀛地獄，分為兩大部分，就是【八大地獄】和【八寒地獄】，就是說有16個小地獄，大大小小加起來有272個部署。」

　　走在返回的路上，獄卒唐瓜向鬱理進行科普，小少年活潑的聲線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鬱理在刑場上的不適。

　　「這麼多？」她下意識回了一句，「感覺工作量很大啊……」

　　「就是說啊！每天都超忙的！特別是鬼燈大人，他自己就是個工作狂，週末經常加班還嫌時間不夠用！」黑髮的小鬼雙手握拳，用力點頭同意道。

　　週末？鬱理後腦勺滴汗，原來地獄也有週末的啊。

　　不過工作狂……回想了一下之前見過的那位黑髮輔佐官的第一印象，她頭上的汗更多了，看起來確實挺像那種人呢。

　　「唐瓜，鬼燈桑之前說的第五審判所是什麼意思？」

　　「啊，那是我們閻魔大王所在的工作地點，也叫閻魔廳。星宮桑應該知道的吧，地獄裡有十個閻羅殿，亡者進入地獄要一一經過十殿進行十次審判，閻魔大王和鬼燈大人的工作和居住地就是第五審判所啦！」唐瓜向她解釋，「因為星宮桑是鬼燈大人的客人，閻魔大王特意批准了你自由進出閻魔廳的許可，你來地獄的這段時間也是居住在那裡的。」

　　「這，這也太客氣了！」鬱理原本還想著是要住在地獄哪家客棧酒樓什麼，這一下子住到了地獄之王的宮殿裡，她第一反應不是受寵若驚而是受到驚嚇，「我這次過來就是為了養個傷，隨便找個地方給我住就……」

　　「喂——唐瓜——」

　　就在她推拒的時候，這片仿佛被火焰和焦土包圍的平原遠處出現了一座規模宏大的宮殿輪廓，遠遠的，就看到一個白色的小鬼揮著手朝他們快步奔跑過來。

　　「啊，茄子！」唐瓜也快速上前幾步，「怎麼了嗎？」

　　唐瓜，茄子……地獄的人取名真是隨便啊。

　　鬱理心裡這麼吐槽時，那個頭頂有三支角的白髮小鬼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後又轉向唐瓜：「是閻魔大王啦，聽說你去接鬼燈大人的客人，想要見一見呢！」

　　地獄之主長什麼樣，鬱理之前一直有幻想過，但基本上都不脫離前人留下的各種繪畫或者文字描述。那必定是一身鮮紅的官袍，頭頂著冠帽，蓄著絡腮鬍子，粗眉利眼，一臉威嚴……

　　威嚴……

　　嚴……

　　「哈哈哈哈，之前還以為鬼燈在開玩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啊！」

　　審判廳內，將近兩米高的、以骷髏頭骨為基做成的審判台後，有著鮮紅官袍頭戴冠帽蓄著絡腮鬍子，但威嚴的眉眼明顯胖了三圈的閻魔大王正對她笑得仿佛隔壁鄰居爺爺一樣親切。

　　鬱理：「……」她站在廳堂裡，仰頭看著這位身高預估應該三米的閻魔大王，對方反差的和藹表情反而讓她震驚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哈，我這個樣子嚇到你了嗎？」對方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孫子是你的FAN，去年的月饗祭我們還特地去參加了就為了能吃到你做的料理，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啊……不過，真的是好吃到哭啊，我孫子當時還因為不小心弄灑了一個肉丸子傷心地哭了，還是因為你額外地送了小點心才把他哄好。」

　　「……啊！」愣在原地好一會兒，鬱理終於搜索到了應有的記憶，吃驚地指著他，「那個大塊頭爺爺和超可愛的小男孩組合！！那個靠抽獎得到免費品嘗機會的爺孫倆是你們啊！」

　　料理大師親自動手烹飪的菜肴，就算是有錢有地位的上層人士尋常都沒機會吃到，那些人自己都沒吃夠，怎麼可能會面向平民，所以預約的餐桌位一早就被直接占滿了，偏偏鬱理為了讓氣氛更火爆，就在那次月饗祭上搞了次抽獎活動，留下專門一桌供普通市民品嘗，誰能想到裡面竟然混進了這麼尊貴的大人物。

　　那小男孩弄灑肉丸子開始哭鬧的時候，她剛好出了廚房也在場，看那個笨蛋爺爺哄得實在辛苦，也影響別的食客用餐心情，就拿了她準備給自己墊肚子用的點心送過去，小傢伙這才陰雨轉晴。

　　因為爺爺的個頭接近兩米，她當時印象深刻，所以很快就想了起來。

　　沒想到解除偽裝之後，本人的正體更龐大啊。

　　「哈哈哈，正是老夫，畢竟這個體型在現世實在太引人注目了些，不做些變裝是不行的啊。」閻魔大王摸著鬍子又笑了，「一開始聽鬼燈說要招待一個客人，我真的是嚇了一跳呢，聽說是你過來又覺得很高興。你的事鬼燈已經跟我說過了，我也查了一下，你的陽壽還很足，因為這種意外離世那才是真可惜。這個時代，像你這樣能為別人犧牲自己的人現在是越來越少了啊。」

　　這回輪到鬱理不好意思了：「您這真的是過譽了，我只是覺得事情發生在自己眼前，不忍心不管而已。」

　　「這才是你的難得之處。」高臺上的閻魔大王溫聲道，「正因為你懂得自己的生命寶貴，所以在那樣的情況下仍舊願意去守護別人的性命，才更加令人敬佩。」

　　「嗯……是啊，活著很重要。」像是想到了什麼，鬱理的表情也柔和起來，仰頭看向地獄的王，「所以我才來到這裡，希望能早點還魂回去。這段期間，還請您多多關照了。」她說著，朝著對方恭敬地一鞠躬。

　　「沒問題沒問題。」閻魔大王一臉笑呵呵地應承，「我剛剛看過了，你不能順利還魂的原因，還是因果之鎖上一次斷裂之後沒修復好，這一次又斷了一次才導致的。這裡是地獄也是亡者的世界，你鎖鏈上的瑕疵只要好好在這裡休養上一陣子，比如泡泡溫泉啦或者四處轉轉啦，就會自動修復解決了。」

　　#沒想到竟然這麼簡單！#

　　閻魔大王畢竟是地獄之主，還要負責第五審判所的審判，所以這場接見其實很短暫，等到說「很快就到」就很快回來的輔佐官鬼燈大人回來後，鬱理就被這位領著帶去了閻魔廳據說專門給客人準備的休息區域。

　　「這裡就是星宮桑你這段時間的專用房間了。」推開一扇房門，前額中間長著一支角的鬼族青年，仍舊保持著他的嚴肅臉對鬱理一本正經地介紹，「你可以先看看，如果缺了什麼，可以告訴我，我會派人置辦。」

　　因為他隨時恪守禮儀的筆直站姿，以及永遠沒有笑容的臉和毫無起伏的說話語氣，鬱理也是不由自主跟著繃緊神經。

　　「謝、謝謝。我覺得挺好的。」這是實話，鬱理之前粗略地掃了一圈，裡面該有的東西都有，可見對方是用了心的，「我沒想到鬼燈桑會請求閻魔大王讓我住在這裡，真的是給您添麻煩了。」

　　「不是我向大王請求的。」對方一口否認，「是那傢伙自己自作主張留下你，和我沒關係。」

　　哎？他說什麼？「那傢伙」？

　　黑髮的俊美鬼神依舊繃著一張臉繼續平直敘述，一雙眼角有著代表神性赤妝線的細長眼睛沉著冷靜：「你身上的問題不大，我本來是想把你安排在地獄街上的某家高級酒店的，就這麼在地獄觀光幾個月養好傷就回去。誰知道那個二貨聽到了這個消息，死活要你在這裡住，沒辦法，我只能重新安排。」

　　鬱理：「……」這個人說是輔佐官，言辭裡對上司這麼不敬真的好麼？

　　「難得他那麼勤快，願意主動攬活工作，我就帶你在閻魔廳轉轉，也讓你熟悉一下活動範圍吧。」將房門合上，順帶把房間鑰匙給鬱理，鬼燈轉身在前面領路，鬱理趕緊應了一聲，跟在後面。

　　「這裡是食堂。不管是大王還是我們，平時都在這裡用飯。」

　　「前方拐角是衛生間，閻魔廳有好幾處，星宮桑住的那片區域也有一個，開門後向右一直走就能看到。」

　　「這裡是大浴場，算是全地獄最正宗的地獄溫泉了，星宮桑到了晚上可以盡情享受。」

　　「這是閻魔廳的審判廳，對罪人進行裁定的地方，剛剛星宮桑你和大王都在那裡，就不用我多說什麼了。」

　　明明是很禮貌也很貼心周到的引導參觀，為什麼一點都放鬆不下來呢？

　　臉上滴著汗，鬱理僵著臉跟在後面，這位鬼燈閣下是她長這麼大碰到過的無數人神妖鬼裡頭一份了，印象唯一跟他有點相似的就是自家經理人，然而在氣勢和氣場方面真是等級相差太多，至少他家老闆也是會生意人的笑臉相迎的，這一位……似乎是連頂頭上司都能不CARE的主啊。

　　「……說明差不到就到這裡，星宮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前面的鬼神半回轉著身子看她。

　　這個人……好像從頭到尾都是這麼認真的樣子呢，傳說中的工作狀態？

　　「有個小問題。」鬱理停了下來。

　　「什麼？」鬼燈也停了下來。

　　「那邊的。」指向了簷廊外的院子裡，微風吹過，有一陣草葉颯颯的輕響聲，鬱理臉上的汗卻更多了，「之前就想問了，這些長得像金魚的花草，是什麼？」

　　「啊，那個啊。」第一次，鬱理從這位輔佐官的語氣裡聽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情緒，「如你所見，它是觀賞用寵物，金魚草。在地獄裡人氣正逐年遞增，閒暇時飼弄它們也是我的興趣。」

　　是的，物如其名，種在地上的似乎是薔薇科屬的枝幹，花萼上面托著的不是花，而是一隻隻仿佛活著的金魚。它們大大小小的被大片大片種植在院子裡，隨著風成片搖晃的姿態有點像農田裡翻滾的麥浪，不時發出沙沙的響聲。

　　如果不是上面的「金魚」不時會顫抖，眼珠還在動，並且魚嘴裡還不時發出詭異聲音的話，鬱理是真的會把它當成一種奇特的植物的，但是現在……

　　「這到底是植物還是動物？」

　　「具體到底屬哪邊還沒有定性，暫時就當作是動植物還對待吧。」對方回應得輕描淡寫，然後指著前方一株超大的金魚草對她道，「看到那邊了嗎？這只是最大的金魚草也是這裡最長壽的一株，現在已經超過三米了。」

　　那隻巨大的金魚草正擺動它紅色的尾巴，像是在回應鬼燈的話一般，突然張大了魚嘴，發出了一串絕對算不上好聽的叫聲。

　　鬱理：「……」只有臉上的黑線才能表達她的心情。

　　眼見鬼燈張嘴，似乎還想再介紹金魚草的其他優點，她趕緊搶先開口：「對、對了！說到植物，先前我跟著唐瓜過三途川的時候，好像沒看到曼珠沙華呢，那不是非常有名的地獄花嗎，怎麼就沒見到啊？」

　　「你是說曼珠沙華麼？」前面的鬼燈再度邁開步子，繼續前進，「以前是有的。」

　　「那……」

　　「因為時代的變化，進入地獄的亡者身上的遺物越來越多，每天每天三途川的河岸上都會衝上來一堆諸如眼鏡、假髮、手錶之類的亡者遺物，造成了很大的環境污染。」保持著勻速前進，鬼燈的解答也是不緊不慢，「三途川是連接現世和地獄的門面，太髒亂差的話有損地獄的顏面，而那些花長在岸邊給獄卒們的清掃造成了很大的不便，所以很早以前就都清除掉了。」

　　「……」

　　「如果你想看的話，西洋地獄那邊還有。」對方好心地給了提示，「不過怎麼過去請自己想辦法。你作為生魂，走簽證程式還是比較麻煩的，建議你回屍魂界去辦理會更加容易。」

　　「……不，我就說說。」

　　和這位靠山的接觸在今天就算是到此為止了，因為是第一天，人生地不熟，鬱理老老實實按步就班地早早去睡了。

　　就這麼在閻魔廳裡待了幾天，鬱理也算是和這裡工作的鬼族們上上下下混了個臉熟，因為是客人，所以大家不會要求她幫忙做事，但鬱理會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幫點忙，比如送送文書，或者幫輔佐官閣下給他院子裡的金魚草澆水——不然全廳上下都忙得腳不沾地，她這個閒得發慌的就太格格不入了。

　　「……聽了快四天的魚叫聲，感覺快徹底習慣了呢。」舉著特製的水桶花灑，鬱理一邊給草澆水一邊吐槽，「地獄的特產啊，也不知道能不能種在我家院子裡……」鶴丸大概會非常喜歡。

　　腦中突然跳出這個念頭時，鬱理手一抖，連帶挑在高處的水桶都晃了一晃。

　　「澆水的時候要小心一點，太突然的動靜會嚇到它們的。」身後響起了鬼燈永遠很冷靜範的聲音。

　　「啊，是。對不起。」鬱理重新穩住了手，輔佐官閣下也踩著階梯走下來，站在她旁邊低頭看著他培育的寵物們。

　　「星宮桑這幾日還住得習慣嗎？」鬼燈道，「我有很多工作，沒辦法騰出更多時間照看你這一邊，這一點十分抱歉。」

　　「請不要這麼說，能住在這裡已經算是全地獄最安全的地方了吧。」鬱理倒沒覺得有什麼，「我還是第一次來地獄，看什麼都新鮮。感覺這裡的居民雖說都是鬼，但是這裡的生活模式和現世都差不多，大家都要工作養家糊口，然後也需要休息，也會生病受傷，感覺除了地獄的特性和現世不一樣外其他都挺像的。」

　　她說出自己的感受，所以一開始因為看到三途川的主人以及劍林處刑場的恐懼反倒慢慢淡化了，就連旁邊這個總是深沉著一張臉的輔佐官閣下，鬱理也沒一開始那麼怕了，還能開開玩笑。

　　「以前還以為做了鬼，可以不老不死，永遠不為生病餓肚子發愁呢，現在一看，我果然是太天真了啊！」

　　「那是亡者的權利，其餘不論是鬼族還是死神，都是會有生病受傷這些事發生的。」鬼燈糾正了她的話，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摸著下巴思索，「是嗎？在人類眼裡我們是這樣的存在啊。要是真的不需要吃喝與休息永遠精力旺盛那就太好了，這樣就能一直沒日沒夜的工作了，那麼整個地獄的運作效率一定能大大提高呢。」

　　他的表情很認真，完全不是在開玩笑。

　　鬱理：「……」

　　你是魔鬼嗎？

　　不，好像就是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