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藤原家宴（上）

　　今天週六， 學校放假， 也是父親的生日， 家裡會慶祝，更有很多親戚要來。

　　然而藤原新吾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高興，他今天穿著繼母為他買的新衣， 站在從昨天放學回家後就煥然一新的家裡， 抿著雙唇看著樓下同樣一身簇新秋裝的婦人一臉笑容地送她女兒出門。

　　「路上小心！」

　　「知道啦！接完人我就回來了！」

　　他的老姐要去接她的表弟了，嗯，親的。

　　這樣一想全身上下都不爽快了。

　　「新吾， 在幹什麼呢？」樓底下一個身著墨藍西服有著儒雅氣息的中年男子對他招呼著， 正是他的父親藤原賀介，「馬上客人們都要來了，還不過來招待？」

　　「是！來了！」

　　地鐵出入口處人來人往，幸村精市走出來後並沒有在路邊等多久， 那輛熟悉的寶藍色轎車已經停在了他的身前。車窗搖下，駕駛座裡有著一頭栗色中長髮的明豔女性正向他微微歪頭：「上來。」

　　唔，表姐今天好像有點小霸道的氣勢呢。這麼想著的幸村卻是笑眯眯的拎著他的禮盒上了副駕駛座。

　　因為和姑姑有聯繫的緣故， 幸村是知道姑姑現在的家是在東京市區裡的， 新姑父有一家經營頗好的電子公司， 因此早些年就在銀座那邊買下了一棟別墅，前兩年他就聽新聞說過那裡的報價已達21億日元，因此他們家對姑姑的新生活還是挺有信心的。雖然還不知道精神生活幸不幸福， 但物質上絕對不會差。

　　果然， 隨著車子向前進發， 穿過數條街道後，他們就在一棟大約三層的純白色別墅前放緩了車速，別墅前是建圍牆的，封鎖的大鐵門此時是敞開的，所以他們暢通無阻地開了進去。路過別墅屋門時幸村沒有直接下車，而是跟著表姐先把車在車庫裡停好，和她一起過去。

　　此時受到邀請的親戚客人陸陸續續都來了，鬱理領著幸村剛進玄關，就聽見母親十分驚喜的叫聲：「精市，你來啦？快進來進來，外面冷不冷？」

　　「還好，並不冷。」幸村微笑著回道，眼見自己的姑姑氣色極好他的面容也是放柔了幾分，轉頭看向另一邊的儒雅中年男子，行了一個晚輩禮，「姑父您好，初次見面，我是幸村精市，初次上門又逢您的生辰，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祝您生日快樂！」

　　藤原賀介看著眼前氣質出眾不卑不亢向他道賀的俊秀少年，不由心頭讚歎，對從未見過面的岳家主觀上印象就好了幾分，當下和顏悅色地對他點頭：「好好，精市是吧？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拘禮，快請進。鬱理，你帶你表弟去屋裡轉轉，順便喝點熱茶暖暖身。」因為早有妻子事先打過招呼，所以他也不提為什麼岳家就來了一個小輩過來看望，這麼多年妻子終於能和娘家的關係破冰，他高興還來不及，哪會為這種事生氣添亂。

　　「謝謝姑父。」幸村將禮數做足，這才跟著鬱理越過玄關來到了客廳。

　　早在玄關時，幸村就發現了，這棟別墅內的裝潢風格是北歐式的，以米白和淡黃色調為主的傢俱和軟裝，寬敞的大廳裡有不少男女老少三三兩兩的坐著組成小團體互相攀談，時不時有調皮的小孩穿插而過，然後跑進屋宇更深處。

　　「裡面有個房間，裡面全是遊戲和玩具。」鬱理見他正疑惑為何小孩子們進去就不出來了，便直接解釋。

　　這可真是拴住好動小孩的好辦法。幸村搖頭失笑，無意間一轉頭，就看到正對面的牆上掛著一幅鋼彈兩米的巨幅油畫，畫裡面是一株參天巨樹的遠景，它盛大的樹冠直入蒼穹，沒入雲端的冠頂已經完全看不見，粗壯的根鬚深深紮入廣袤的大地山脈，茂盛的枝幹綠葉將空中的太陽投射下來的光芒遮蔽得支離破碎，卻也照亮了枝幹上清晰的紋理細節……似乎，樹上影影綽綽有別的東西存在。

　　幸村第一時間就被吸引了，忍不住就靠上前想要看得更仔細。

　　「九個……王國？」他慢慢的從畫中看出明堂來，眼睛裡帶上發現畫中秘密的驚喜，「六個在樹上，三個在樹根下……這是北歐神話裡的世界樹！」

　　世界樹是北歐神話裡的樹，在它的描述裡，這棵巨樹的身上衍生了九個國度，其中有六個位於枝幹冠木上，還有三個正好位於世界樹三個主根上。

　　「咦？你居然知道呀？」鬱理這時才慢慢上前，她手裡捧著一杯茶，故作驚奇地調侃了一句。

　　「這麼明顯的特徵，表姐是覺得我課餘時間都隻拿來打網球就不看書了麼？」幸村回頭看了鬱理一眼，沒好氣道，但很快語氣也變得不懷好意，「也是，肯定是不如表姐知道更多的。」

　　對一個中二病來說，這些神話玄學難道不是他們日常研究的主題麼？

　　「總覺得你在想什麼失禮的事。」鬱理斜睨他。

　　幸村笑而不語，轉頭繼續看眼前的油畫，眼中異彩連連，雖然神色鎮定，但那份驚歎和喜愛卻怎麼也掩不住。無論是意境還是色彩搭配，這幅畫都堪稱美輪美奐，畫中的奇幻味道和客廳的裝修風格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很明顯這是為這間客廳量身打造的畫。

　　「喜歡的話，等你結婚了，我給你家畫一幅好了。」

　　正沉浸在畫中的幸村被這冷不丁的話嗆得一個岔氣，不禁咳嗽了幾聲，脫口而出：「為什麼非得等我結婚才送啊？」

　　「因為你還沒有能力買房啊，現在你連高中都沒上呢，房子更沒影了。」鬱理認真回應，「要是不把風格確定下來，我怎麼給你家量身畫一幅？」

　　你是認真的麼？幸村後腦勺滴汗，他雖然自認藝術細胞也不少，但可以肯定跟表姐是兩種不同的路子。

　　正想開口說什麼時，一道少年嗓音突兀地搶先響起。

　　「姐，阿姨在那邊叫你哦。」

　　這聲音讓正互相逗趣的兩人同時回頭看過去，就見穿著秋衫的黑髮少年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幸村看著幾步外的陌生少年，和他差不多高的身量，黑色的柔軟短髮，墨綠色的眼睛，一眼看過去時誰都會誇讚一聲的俊秀面龐，此時雖然努力保持平靜鎮定，卻還是掩不住目光投射過來時散發出來的淡淡敵意。

　　就衝這份敵意，幸村精市也明白了來人是誰，他的臉上一下子浮現出笑容，十分禮貌地上前打招呼：「你就是表姐經常提起的藤原新吾君吧，你好，我是幸村精市。」

　　新吾少年的腦門上悄悄浮上了一個十字青筋，說什麼經常提起不就是想炫耀你們倆聯繫頻繁關係很好是嘛，但他還是擠出一個笑容：「原來你就是我姐說過的那個還小我一歲的幸村表弟啊！你好你好，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幸村表弟，難得你來一趟東京，我作為哥哥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需要什麼儘管跟我說！」

　　說到最後，他還非常哥倆好的大力拍了拍人家的肩。

　　「那真是謝謝藤原君了，不過我想還不麻煩你了。」

　　「怎麼會麻煩呢，一點都不啊！幸村表弟你也別這麼客氣啊，直接叫我哥就好了！你是我姐的表弟，當然也是我的表弟啊！」

　　鬱理忍不住捂臉，弟啊，咱能不能別這麼明顯？

　　實在看不下去的她趕緊上前一步隔在兩人中間，將茶杯塞進幸村手裡，不著痕跡地把拙劣使壞的新吾擠開兩步：「咳，我去媽媽那裡看看，家裡除了這一幅外，還有好幾張掛畫都是我畫的，你可以到處轉轉看看。有事找我或者我媽都行，先走了啊。」說著就拉著後面那個不情不願的弟弟走了。

　　幸村站在原地目送那姐弟倆離開，想起表姐臨走前那「別跟他一般見識」的訊號，忍不住就想笑。

　　這個藤原新吾，完全就是一個怕姐姐被搶走的笨蛋啊。

　　拉著已經說教過的新吾走到玄關時，鬱理就看見媽媽他們正和新到的一家三口說著話，那是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個高中生年紀的少年，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抱在懷裡的大胖貓，少年正抱著貓向藤原賀介夫婦鞠躬道歉。

　　「很抱歉！擅自將寵物帶過來！真的非常抱歉！」

　　這是帶寵物來走親戚的一家？鬱理正這麼想著時，感覺胳膊被人碰了碰。

　　「姐，那好像是隻三花貓耶。嗚哇，養得好胖啊！」轉頭就見先前還悶悶不樂的新吾，此時一臉新鮮的盯著那少年懷裡的貓看，「還是公的！三花公貓可是公認的招財貓呢！不過真的是太胖了。」

　　鬱理：「……」

　　留美子完全沒料到來的親戚中會有人帶寵物過來，還是一隻貓，不過聽完來龍去脈後又見少年如此誠懇的道歉，原本還有些許為難的情緒頓時消失了：「沒事沒事，既然這隻小……這隻貓都偷偷跟過來了，也不能放著不管。幾位都快進來吧，鬱理，新吾，都快過來！」

　　看到兩個兒女都在，夫婦倆便互相介紹了一下。

　　鬱理得知了眼前一家三口，中年男子叫藤原滋，是繼父的堂兄弟，中年婦人叫藤原塔子，而她以為的兩人的孩子名字叫夏目貴志，不是親子是養子。

　　沒有血緣關係卻組成親子家庭的存在還真是挺多的啊。

　　笑著將人迎進去，鬱理心頭暗歎，卻什麼都沒表現出來。倒是新吾，對精市陰陽怪氣的，對叫做夏目的少年卻十分友好熱情。

　　「夏目，你喜歡打遊戲嗎？我家有一個專門的遊戲機房哦，各種型號的掌機，還有最新的三大主機，就算是虛擬潛行遊戲機裡面也有好幾個，我帶你去看看吧！」

　　「不，不用了。我找個地方坐坐就好。」

　　「那你想喝點什麼嗎？橙汁？牛奶？哦，這邊還有新切的水果盤，你要來點麼？」

　　「我自己來，真的不用這麼麻煩你的！」

　　眼看抱著貓的少年十分拘謹的樣子，鬱理只好再度上前拖走好客的弟弟，臨走前同樣將一杯溫牛奶塞他手上，打了招呼就扯著人走開。

　　「你怎麼回事？」走到角落裡，鬱理瞪著他。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明顯也反應過來他剛剛給別人帶來壓力了：「那什麼……想到他沒有爸爸媽媽了，不像我們還都有一個，就覺得應該對他好點。」

　　鬱理一愣，卻也明白了他的心情，輕輕歎了口氣：「那也不是這麼來的，講究一下分寸好不好，哪有一上來就這麼不管不顧的。」說著伸手戳了戳他腦門。

　　被點了額頭的少年此時沒有一點脾氣：「哦，那我要怎麼做？」

　　「現在什麼都不用做，讓人家安靜待著就行。去，站玄關那邊招呼客人去。」

　　藤原家的姐弟走後，夏目這才輕輕鬆了口氣，從來到這個別墅開始他就一直很拘束，這間東京市區的豪宅跟他在八原居住的老房子完全不一樣，滿是大都市的奢華氣息。

　　不過，房子的主人們都很好呢，這麼想著時，手上忽然一重，再一低頭，就見懷裡的三花貓已經就著他的手舔起了杯中牛奶。

　　「貓咪老師！」夏目失聲叫出來，此時阻止這隻貪吃的胖貓已經來不及，只好將它往懷裡一夾，舉著杯子就逃離客廳。

　　一個僻靜的小房間裡，褐色的高檔馬克杯正被放在地板上，香濃的牛奶味從杯中彌漫開，只聞氣味就算是不懂行的人也知道那必定是高品質牛奶，一隻肥大的貓頭正出現在杯口方向舔得歡快。

　　「真是的！怎麼能在客廳裡就這麼做啊貓咪老師！被人看見有貓在舔杯子你讓我怎麼說？」夏目蹲在貓咪對面恨鐵不成鋼地數落，「明明之前就警告過你不要在別人家裡隨便亂來的！」

　　「有什麼關係嘛夏目。」那隻大貓抬起腦袋舔了一圈沾了牛奶的嘴沿，竟然直接開口說人話了，而且還是中年大叔腔，「這家人這麼有錢，根本不在乎多給貓吃點什麼。我已經好久沒喝到這麼好喝的牛奶了，超好喝的哦夏目！我剛剛還看到果盤裡有西瓜，點心盤裡有草莓大福，你快去給我拿點過來……啊！」

　　因為越說越過分，這隻貓的腦袋直接遭到了鐵拳制裁：「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驟然受痛，胖貓回神之後勃然大怒：「夏目你這個笨蛋！想把我一個人丟下自己卻跑到有錢人家吃好吃的！自私鬼！」

　　「你才是貪吃鬼吧！都說了不要亂來，我會偷偷給你帶吃的，結果才進來你就饞成這樣！饞貓！看看你都胖成什麼樣了，你這個大福貓！」

　　貓咪炸毛：「我那是毛比較膨，才不是胖！」

　　一人一貓在經過「激烈」的爭吵之後，貓咪在夏目的叫喚聲裡自己跳起來開門負氣離去，怕它惹出什麼亂子的夏目只得追了出去。

　　「貓咪老師，不要亂跑！」

　　夏目這麼叫喚的時候早就遲了，胖貓以不符合它形體的靈敏度沿著樓梯蹦跳著上了二樓。

　　沒辦法，猶豫了一下，少年還是大步追上。

　　爬上二樓的時候，夏目只看見貓咪肥短的後腿從左邊的拐角剛好消失：「老師！」他跟了過去，拐過彎後就只看見一條安靜的走廊，靠左手邊有一個房間門微微打開著，有光從門縫投射到走廊上，剛好是一隻貓能鑽過去的空隙。

　　「老師，別鬧了。」少年走上前將門完全推開，「快跟我回去，這裡不能隨便亂……」

　　當遮擋視線的門離開，看清了房間裡的事物後，少年一下子愣住了。

　　畫。

　　滿室的畫。

　　它們有的被掛在牆上，有的還擱在畫架上，有的是油畫，有的是國畫，甚至還有板畫，全部都是完成品，有山有水，有花有景，每一幅都細緻精美意境逼人。

　　「好漂亮……」夏目不太懂畫，卻下意識地喊出了這一句。

　　就在這時，屋裡傳來一陣蒼老的笑聲：「哦謔謔，你也這麼覺得嗎？」

　　夏目錯開眼，就見一個身著灰色和服的駝背老人從幾個畫架後面走了出來，他一頭雪白的短髮，但卻蓄了很長的眉毛和鬍子，無論是形象還是氣質都透著一股書生氣。他笑呵呵地一指右後方掛在牆上的一卷國畫橫幅：「這個房間裡所有的畫中，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幅孔雀牡丹圖了。」

　　他駝著腰背著手慢慢行走的樣子讓夏目不禁後退了一步，臉上不由自主帶了一分警惕。

　　一樓，客廳。

　　哼哼，夏目那個白癡，以為那樣就能抓住它，還不是被它耍得團團轉！

　　貓咪老師邁著短腿在光潔的地板上輕快跑動，一臉得意。

　　等著吧，沒有他，也會有人給它大餐吃的！

　　聞著空氣裡飄來蕩去的食物香氣，招財貓的表情都蕩漾了。它要去找那個給夏目牛奶的小丫頭，她身上好吃的味道最重，一定知道好吃的都在哪！

　　這麼想著它的步伐更加輕快了，就在它忙著找人時，一雙腳攔在了它的身前，貓咪仰頭，就見這雙腳的主人也正扶著膝蓋低頭看它。

　　「哎呀，這隻貓……」幸村伸出手將它抱起，他記得之前有見到是被一個陌生少年抱在懷裡的，現在是什麼情況，「算了，你乖乖的，我給你好吃的怎麼樣？」

　　讓一隻貓隨便亂跑可不行，他可不想姑姑辦的這場生日宴出什麼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