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惡魔齒 (28)血親
一根藤,兩顆果,骨血相連,心靈相通。
他呼喚她的時候,她從夢中驚醒,淚濕眼眶——哥哥,你怎麼死了?
心臟疼,頭疼,渾身都疼呀!可是,天已大亮,她該起床上學了。
眼睛腫了,叼一片麵包出門,今天天氣真好,太陽眷顧,冷氣驅散,是罕見的冬日回暖,可她卻覺得還是冷。
進校門的時候,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不同以往的怪,是一種悲憫同情的目光——沒有比這種眼神更令人不安了,她頭疼得神經都在尖叫。
體育劉老師站在教學樓門口跟教導主任說著什麼,一見她來,截住她急衝衝問:「韓辰怎麼樣了?」
哥哥……怎麼了?
看莉央一臉迷糊,劉老師說:「不是說被人捅傷了,在醫院搶救嗎?」
莉央僵住。
教導主任瞪了眼劉老師:「你幹什麼?沒確定的事瞎說什麼……」回過頭看莉央:「沒事,你快回去上課吧。」
莉央轉頭撒腿就跑,教導主任在後面喊:「哎哎,你這個同學公然翹課啊!」
奔回阿婆家,阿婆正急著穿襖褂子出門,還沒看過這個平日裡四平八穩的老太太慌成一團,她還沒問,阿婆就急了說:「你才走,阿辰爸爸的電話就打過來,說阿辰出事了,在醫院呢……」
「我也要去!」莉央扔了書包,挽著阿婆就往外奔,阿婆纏過半拉小腳的,走不快,莉央又不能丟了阿婆不管,但早就心神難寧,如焚如熬了。
打車到了醫院手術等候室,莉央一眼就看見電子滾動螢幕上顯示正在手術中的名字——韓辰。
阿婆給莉央指了指在窗戶邊立著的瘦小男人:「那個是阿辰的爸爸……」莉央看過去,那人身邊還站著一個戴眼鏡挺斯文的男人,二人回頭見她們來了,都過來打招呼。
韓一鳴眼睛還紅著,看見阿婆和莉央二人,面色尷尬又憔悴,他似乎已候了很久,看得出他雖然竭力在忍耐,但情緒接近崩潰,旁邊戴眼鏡的男人不停地拍他肩膀。
韓一鳴開口,聲音沙啞:「昨晚送來的……說是被人用刀捅了……就在和平路出的事,員警都來了……但行兇的人跑了,抓住幾個一中的學生,說是好幾十個打韓辰一個……好像是前陣在香洲花園酒店得罪了個小流氓……現在警方還在調查……韓辰這邊……」他哽了哽,又說:「幸好我昨晚沒有出差,接到電話,我跟劉秘書馬上就趕來了……來了說人大量失血,要輸血……」
不知道怎麼回事,韓一鳴忽然說不下去了,別過頭去,倒是旁邊戴眼鏡的劉秘書接話:「現在沒事了,韓辰已經輸過血……命是保住了,不過現在還在手術中,不知道後續會怎麼樣……」
阿婆緊閉嘴唇,臉色凝重,莉央側頭看她,她似有沉重心事,緩緩才說:「給阿辰的媽媽打電話了?」
「打了,我們昨晚就打了,她坐飛機往回趕了……怕您歲數大扛不住,所以今早才跟您說……對不住了。」劉秘書那人,聲音不大,卻很得體。
阿婆點頭表示理解,但臉色依然不好,莉央扶了她入座,又走到旁邊的飲水機給阿婆接了杯水。
劉秘書說:「你是莉央?這麼懂事……」
莉央小臉也很慘白,但仍然不失禮貌地鞠躬:「我是竹內莉央,韓辰的妹妹。」
劉秘書點頭:「這麼大了,長得出挑了,我還記得有年我們去日本出差,見過你媽媽和你一次,那時候,你還小,抱在懷裡,你肯定記不得了……」
莉央笑不起來,只是認真聽著,韓一鳴轉過來,表情複雜地看她,說:「你媽媽在日本的時候有提到過韓辰嗎……提到過我和她的婚姻?」
這問題提的,有點不合時宜,但卻沒有一個人感到驚訝,只有莉央微微覺得奇怪,但還是回答:「提過,媽媽跟我說,她在中國,曾經結過婚,但很短暫,我有一個哥哥,同母異父的哥哥……爸爸也知道的。」
「那你媽媽沒說你這個哥哥是不是親生的?」
韓一鳴忽然來了這麼一句,莉央沒聽懂,怔住了,一旁的阿婆卻一下子打斷了:「韓一鳴……」劉秘書也忙打岔:「那個什麼,我和韓總先出去抽根煙,馬上回來……」
說完硬拖著韓一鳴往外走,韓一鳴神情幾欲破碎,直到快走到門口才把臉轉過去,莉央看不懂他面上表情的意義,心卻突突亂跳,似乎在某個秘密樹洞窺視了一絲縫隙。
「阿婆……」莉央坐到阿婆身邊,想聽阿婆解釋給她,但阿婆卻隻低頭念經——她歲數大了,滿臉的褶皺和黃斑,頭髮花白,肩膀瘦弱跨下去,整個人都有歲月打磨的滄桑和歷練。
她大字不識一個,但認得韓辰的名字,緊緊盯著上方滾動屏,口中念念有詞。
直到有那麼一刻,她忽然轉頭看著莉央,低語喃喃:「莉央……你記得,不管怎麼樣,你哥哥永遠都是你哥哥,你倆要互相照顧……」
莉央重重點頭。
電子螢幕顯示手術中已不見了,隨即改成其他字樣,喇叭播報出來:「韓辰家屬請到三樓,病人已轉ICU重症護理病房。」
莉央忙扶了阿婆往電梯走,正巧碰上了從電梯出來的林峰、高暉以及高三幾個男生。
「妹妹,韓哥怎麼樣了?」
「妹妹,老大沒死吧……」
莉央便一一答了,帶著大家一起去三樓。
韓一鳴和劉秘書已經在了,醫生正在說手術情況——一切都還算順利,刀子沒刺到要害部位,但是失血嚴重,也有大部分軟組織損傷,另外左臂肱骨骨折……頭部也有輕微腦震盪,其餘應該還無大礙,只是病人格外虛弱,需要在重症病房觀察48小時。
莉央聽不懂太專業的詞語,但大概知道,哥哥基本脫離危險,又急忙同阿婆進病房,去看病床上打挺的哥哥。
後面的人也都跟進去探視,輕聲輕語的不敢說話。
病房裡,韓辰包了頭,還在麻藥昏迷中,胳膊上了石膏固定,躺在病床上輸液,心電圖在螢幕上微微來回波動,發出滴滴聲音,氧氣罩扣在口鼻,在微弱的呼吸間,有長長的停滯。
瞧見他那副可憐樣,莉央的眼淚就滾下來,昨兒還是好好的俊朗少年,今兒已殘喘一息,毫無生機,這究竟是造了什麼孽!
莉央想,禍由她起,她才是哥哥的孽劫!
幾個男學生出了病房,臉色都鬱悶了,尤其林峰和高暉,氣得要炸,想叫不能叫,抱著頭來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媽的,弄死那個姓趙的。」
「對,幹死丫的!」
「還有一中那個翔子……」
「虧老大待他還不薄……媽的,姓趙的給了他什麼好處!」
「姓趙的承諾把中山區商業街的地盤撥給翔子,一中人說的,所以翔子不得不賣命呢!」
「操,什麼幾把玩意兒!」
「幹吧!」
「對!幹!」
這幾個霸王,還能消停了?當然不!怎麼幹?看看,這些人都是什麼路數來的——公安局的,工商局的,檢察院的,部隊的,再不濟也是富商股東,書香子弟。
惹了這幾個爺,還能有個好?就算這派出所找不出人、調查不出個結果,他們也能動用一切力量揪出這趙姓惡棍和那個大混子翔子。
一鍋端,不僅如此,還得判刑咧,就要把這幾個送去蹲號子!
這廂散了一撥人,又來了一撥人,是學校的領導和幾位老師,都是劉秘書招待,叫到一旁跟韓一鳴嘀咕,不知嘀咕些什麼。最後,校領導表示,這事不管怎麼說都屬於惡性鬥毆事件,育文會配合警方調查,同時為不造成其他學生家長的恐慌,此事暫時低調處理。
又過了會兒,警察局那邊來人,詢問莉央和阿婆當晚的情景,也都是簡單地問了兩句,劉秘書又把人叫到一邊嘀咕,最後員警也都走了。
總算安靜下來,天也暗了,劉秘書去買外賣,莉央跟韓一鳴和阿婆商量——他們晚上回去,她留下來守夜,韓一鳴態度冷淡,說第二天還要開會。
正在這說著,走廊另一頭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幾個人回頭,莉央咧嘴叫人:「お母さん(媽媽)」
一時,幾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莉央媽媽提了個小旅行箱,由遠及近走到跟前,她穿著件藍色羊絨大衣,敞著衣襟,裡面是立領白色毛衣和珠灰裙子,束起頭髮,一派日本職業女性的打扮。
「りお……」她先走過來摸了摸莉央的頭,用日語親切地問話,莉央卻用中文回答:「哥哥做了手術,沒有大危險,但是有小危險,在病房觀察……」
「素藍……」韓一鳴叫她,莉央媽媽朝他看了一眼,平靜地也招呼:「一鳴。」
「能和你談談嗎?」
莉央媽媽看看阿婆又看看莉央說:「可以,但先讓我進去看看我兒子……」
「阿辰是你兒子……但卻不是我的兒子……對不對?」韓一鳴心力交瘁,他承受不住了。
莉央媽媽怔住,一時,臉色由紅轉白。
「……昨晚給阿辰輸血做血液檢查,結果發現他是個B型血,我是A型而你是O型,哪裡來的B型血?……要不他根本不是我們的孩子,要不就是你跟別的男人……」韓一鳴頓住,費了很大勁兒克制,阿婆見狀忙推他:「你說這個幹嘛……說這個幹嘛……」
韓一鳴反手推開阿婆,阿婆差點摔倒,幸好莉央去扶。
「別碰我!你們一家都在騙我!」韓一鳴克制不住顫抖,但看得出,他儘量平復自己,但表情絕望羞憤,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儒雅風度。
「如果不是出了這個事,要輸血檢查血型配對,我根本不知道這個……我要起訴你,李素藍,我要告你!告你們全家欺詐!」韓一鳴也不管是不是醫院,氣急敗壞地跳腳。
莉央媽媽李素藍同志此刻卻一點兒也不驚慌,只是挑了挑眉毛說:「韓一鳴,你別在這兒大吼大叫的,你要不想繼續丟人現眼,咱們可以攤開說,說說你做的那些事兒,我不怕你告,你告,你自己就先完了……如果你想繼續和我談話,在這等著,我出來,咱們單獨聊。」
說完,她轉身進了病房,根本沒把韓一鳴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