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樓臨因摺子的事,確認她安全回來之後,就匆匆又走了。玉疏懨懨靠在榻上,總提不起精神來。
銜霜看她魂不守舍,因笑道:「才剛針線房的人孝敬了幾匹料子,說七夕快到了,給公主做東西玩兒,我瞧著倒的確有些意思,公主瞧瞧?」
玉疏本興趣全無,但終究不忍拂她的好意,便讓人捧上來看了看,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挪不開了。
和以往富貴紋樣的料子不同,這幾匹極為簡素,珍珠白的色,一絲花紋也無,只覺通體瑩潤,幾能生光。
銜霜笑:「聽說喚作珍珠錦,果然如珍珠一般。」
玉疏不語,只是拉出一截,伸手撫了撫,料子便從指縫間流水一般劃過,剛剛內蘊的光滑簡直在指尖燦燦生輝。
只是宮中喜熱鬧,忌白,因此這料子無論多美,在宮中也不過做成裡衣或帕子罷了。銜霜因歎息了一回,卻見玉疏轉身去了桌前,埋頭不知寫寫畫畫了什麼,然後才遞給銜霜,道:「霜姐姐找幾個巧手的宮女,替我做出來罷?就拿這珍珠錦做。」
銜霜仔細看了看紙上的圖,納罕道:「這……似乎是條裙子?倒是個好新奇的模樣,以前從未見過的。」
玉疏只一笑:「本想自己做,奈何我女紅不精,便算了。反正這料子也做不了別的,這個就當我做來玩兒的罷。」
因玉疏畫的圖也是模模糊糊的樣子,銜霜還真叫了幾個針黹工夫好的小宮女,一邊在旁邊做,一邊讓玉疏在旁指點。做了幾天剛有了些眉目,就聽外頭說東宮有人來請,請玉疏速去。
玉疏擰眉,聽這個口氣,想必是有大事。
一到東宮,見俞衡也在,玉疏心中不免一咯噔。
青娘失蹤了。
俞衡道:「原本已有些眉目,她自己說,她母親家原住在與北延接壤的涼城,後來母親被北延蠻人擄去,生下了她,在她八九歲的時候,帶著她逃回了大楚,只是她母親卻不慎過世了。青娘從小跟著舅舅家過活,為了遠離是非之地,舅舅帶著全家搬來了京城,以賣酒為生。臣已去仔細盤問過她家的街坊四鄰,的確所說無誤。誰知那日在街上,竟忽然遇上了識得她的北延人,便想將她抓回去。」
樓臨面色沉沉,玉疏亦道:「按青娘所說,她八九歲便逃回來了,時隔這麼多年,她也完全不是當年那個女童樣子了,怎麼北延的人還認得她呢?」
俞衡早知她有此問,故早有準備:「臣亦有同樣的疑問,青娘只說她與母親長得極像,只是受親生父親影響,輪廓深了些,因此便認了出來。」
玉疏想了想,又道:「那日那幾個北延人,雖然衣著普通,刻意收斂,但那種通身的氣派是騙不了人的,想必出身不凡。青娘和他們認識,她的生父一定是北延權貴。」因為樓臨在旁,玉疏有一句話沒說。當天那個領頭的北延人,所投來的那種勢在必得的目光,讓她一直膈應到現在。被人用打量滿意貨物的眼光來審視,想到就反胃!
但反胃歸反胃,玉疏好歹也是公主,每日接觸的都是何等人,自然明白,那種極富侵略性的眼神和做派,非上位者不能得!
而此時,青娘的無故失蹤,更讓這件事添了一層迷霧。
樓臨淡淡道:「所以,在你的地盤,在京師的三萬駐軍眼皮子底下,你叫人跑了?」
明明樓臨連語氣都沒起伏,俞衡的後背卻驚了一聲冷汗,立刻跪下道:「臣無能。」
樓臨波瀾不驚望他一眼:「是挺無能。」然後才問:「是她自己跑了,還是有人將她擄去了?」
俞衡答得艱難:「回殿下的話,尚……尚無頭緒。」
樓臨沒說話,俞衡自己要嚇哭了。他就說他沒這個金剛鑽,眼下瓷器活就給砸了唄!
「立即帶人去查,別盯著青娘,以日常巡查為名,查所有的客棧、或最近有北延人來往的民戶,他們相貌身量在這裡,跑不掉的。尤其是九門,派人盯緊了!」
俞衡得了指示,忙領命去了。
東宮內一時只剩了玉疏和樓臨。玉疏趴在他膝上,下意識握住他的手指,「哥哥,我總覺得……總覺得有張網,一張天羅地網,正慢慢收緊了。」
樓臨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道:「父皇已有近一年的時間,未曾離開過太醫院的湯藥了。雖是絕密,但有心人只要想知道,總有法子知道。父皇身體每況愈下,自然這些牛鬼蛇神,都得出來會一會了。」
玉疏握緊他的手,遲疑了片刻才問:「哥哥,你想……嗎?」
她沒把最重要的幾個字說出來,但樓臨很明顯懂了,他理了理玉疏的鬢髮,靜靜道:「沒人不想。」
「尤其這等時候,明明封鎖九門,直接來個甕中捉鼈,才是最快最穩妥的法子,可我卻不能下這道令。」——樓臨還只是儲君,沒資格。而弘昌帝向來是個喜歡和稀泥的性子,讓他這樣直接得罪北延人,他必不肯的。
太憋屈了。屈居人下的感覺啊……太憋屈了。樓臨想,其他的弟弟們,應當也是如此罷?明明都是鳳子龍孫,為何要向另一人低頭?
玉疏若有所感,攥緊他的手指,一時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