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
樓臨並未說話,只是將剛剛看的那本摺子遞在玉疏手中。
玉疏若有所感,一目十行看過,全身逐漸冰涼。
「哥哥,邊境的戰事,已到這種地步了麼?」
樓臨輕輕點頭,又道:「事實上,給朝廷的摺子,已是邊境的官員粉飾過的了,只說是『小敗。韓將軍已私下給我來了四封密信……或許,在不久之後,涼城……危矣。」
玉疏從未覺得戰事如此之近,半日才擠出一句話來:「當真……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麼?再向邊境增兵?」
樓臨淡淡道:「今日早朝,我略進言,父皇就不愛聽,等下朝之後我再私下求見父皇,仍是徒勞。」
「何況,邊境之敗,也並非完全是因為韓將軍缺人。而是朝廷發下去的糧餉,一層層剝了皮,能有兩成到將士手上,已算不錯。連飯都吃不飽,怎麼打仗?」樓臨深深一歎,眉目間厭惡至極。
「到手的糧餉這樣少,韓將軍為何不和朝廷說呢?」
樓臨冷冷一笑,臉色全是嘲弄:「說了又如何呢?他不說,到手的有兩成,說了——下次——興許連一成都沒了!更何況,因我之故,韓大將軍頗受父皇忌憚,底下人哪有不見風使舵的。」
「甚至……因為韓將軍的摺子,朝上一班腐儒還要撤掉他的兵權,再派善戰之人去涼城。」
玉疏眉心劇烈跳動起來,「他們想派誰?」
樓臨靜靜道:「父皇昨日才贊了王卻安勇武有加。」
玉疏目光一凜,和妃所出的十六皇子,是弘昌帝晚年所得的小兒子,平日裡頗為寵愛,常常帶在身邊,和當年的樓臨也差不離了,若是他舅家再得軍功……何況,之前王卻安才因樓臨之事遭了貶謫,想不到沒過多久,弘昌帝居然便想酬之以軍權。
儘管樓臨說的輕描淡寫,玉疏卻立刻就懂了。涉及軍隊之事,弘昌帝絕不想樓臨對此多加染指。更何況因韓笑歌之故,韓將軍是眾所周知的樓臨一系,以帝王的疑心,此時又怎會放心讓韓靖手上再掌兵?
畢竟,國君年老病弱,儲君……卻正當年富力強。
只是,在這種生死存亡之際,弘昌帝居然還有功夫疑心,玉疏簡直對他失望至極,正是滿心憤懣之間,就聽樓臨沉聲道:「宴宴,我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準備,如果一旦涼城失守——割地、賠款、和親,只怕一樣也少不了。」
樓臨苦笑出來,「宴宴,王卻安不過是個有幾分力氣的莽夫而已,讓他去打仗……」他呵了一聲,又有幾分譏諷:「可如今朝廷連這種莽夫,都想沿用了!」樓臨深深看著玉疏,耐心地道:「宴宴,朝中的事,我或許還有辦法轉寰。只是唯有你……」
玉疏其實猜得差不多了,只是聽他這樣完完整整剖析給她看,還是讓她覺得有些心酸,她瞪著他,眼淚卻又快滾下來了,玉疏向後仰了下頭,把眼淚倒逼回去,才問他:「哥哥,你捨得嗎?」
「我捨得?」樓臨自嘲地笑了一聲,「你問我捨不捨得?」
「我怎麼會捨得?!我恨不得……恨不得……」樓臨咬著牙,把胸口那股氣拼命咽下去:「我本以為我總有時間去給我們找到一條出路,可是現在、現在——宴宴——我絕不能承擔戰敗的後果是你!」
他抿著唇,竭力讓情緒平靜下來,才道:「如今朝中事亂,單獨說你的親事,父皇只怕不肯立刻就辦。我已讓人將邊境的局勢透露了些給和妃,為保十三公主,她必然去苦求父皇,先定下十三妹妹的婚事。」
「前頭還有公主未嫁,十三怎好越過前頭的姐姐,到時候你的婚事,想必也會提上議程。」他望著玉疏,目光是一種克制的歉意:「只是宴宴,到底委屈你。」
玉疏咬著嘴唇,倔強地望著他,聽他這樣平靜地將打算一一說來,就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哥哥這樣為我打算,不過是怕我去和親罷了,我哪裡敢委屈?」最終她還是道:「哥哥打算讓我嫁給誰?」
「我從直隸回來之後,俞國公就和我求過婚事,想讓你嫁給他的嫡長子俞衡。俞家是我的母家,俞國公又是個向來識時務的聰明人,俞衡雖無甚大本事,還在為人還算中正,你嫁過去,他家不敢虧待你。他家想要的東西,我都清楚。」
玉疏忽然明白他同意婚事的理由。
心裡有塊石頭悄悄落了地。
只是還是傷懷,或許她心裡總知道有曲終的一天,但真正到來的時候,從未想到是這樣猝不及防。在宮中喜樂富貴的假像之下,現實是如此殘酷而冰涼。天下將亂,而他們還未成長為這混亂棋盤上的棋手,只能任人擺佈,隨波逐流,直到積蓄起力量,等待未來能掌控天下的那一天。
玉疏忽然又想起今天這樁事,明知道侍衛早報給他了,還是忍不住拉著他一一道來,最後才下定論道:「哥哥,那個北延人,我看非富即貴,到底是何等大事,青娘到底是何等人物,才會讓他親自以身犯險,來大楚的京城擄人?」
樓臨不想看她神傷,故意道:「若要問得真相,只怕你的青娘要吃些苦頭,宴宴可別心疼。」
玉疏知道他現在吃這沒影的幹醋,來逗她開心來著,只是怎麼也笑不出來,死死抱著他的腰不鬆手,喃喃叫了聲:「哥哥。」
樓臨在她發頂落下一吻,無限哀傷,又無限柔情:「雖然事態緊急,宴宴……還是陪哥哥過完這個中秋,再出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