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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汙》彩蛋二十三
打那天開始,墨熄就有點魔怔。
  
  雖然李微後來趁他心情還行的時候,委婉地跟他表達過類似“顧茫現在腦子是真的不好,很多詞他都聽不懂,跟他溝通就和三歲小孩一樣,有時候一句話得重複好幾遍”,但墨熄心裡就是放不下這一點微弱的希望。
  
  最後李微沒辦法,說:“那主上您要不去和神農台求證一下吧。”
  
  “……”
  夢澤公主就在神農台當聖女,他自然不會想去。
  
  李微又獻計獻策:“那您去禦藥館,問問姜藥師吧。”
  
  墨熄記憶裡,這個姜藥師是個高冷且刻薄的人物,他對他沒什麼好印象。但最終還是捱不過心中煎熬,前去拜會。富麗奢靡簷牙高啄的藥王府外,小童誠惶誠恐地說:“羲和君,我家姜掌櫃出門採藥去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小童開啟了各種書籍和電視劇中的訪士經典對答詞:“掌櫃去期不定,或三五天,或三五月。”
  
  “他說自己去哪裡了沒有?”
  
  “掌櫃採藥,會跑五湖四海。”
  
  墨熄甚是無言,看著那小童搖頭晃腦作答的樣子,只得點了點頭,轉馬回府了。
  
  是夜,或許是因為連續不停地在思考這些事情,墨熄睡下後,竟又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書中過往。
  
  一些和顧茫有關的、從前他並沒有從羲和君那裡繼承來的事。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正值寂夜,是塞外邊關。
  他好像還很年輕,只二十出頭。他還並不是威震四海的羲和君,顧茫也還壓在慕容憐名下沒有聲名。
  
  那時候,他們都只是最普通不過的軍士,一夜歇戰,全軍養兵休息。他依稀是受了傷,白袍廣袖的療愈修士追出營寨,朝他喊道:“墨公子,你胳膊上的瘡口——”
  
  但他沒有理會,不想管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傷,他隻身奔出營外,召來靈馬,一騎縱馬向前。
  
  胡風朔雪迎面拂來,身後是守備營的鴿群唼喋,那細碎的聲音被他越拋越遠。墨熄並不知道夢裡的自己究竟為什麼那樣著急,他只模糊感到,他的心中彷彿攢著一團熱火,想要找到正在值夜的顧茫說。
  
  “顧茫呢?”
  
  來到北軍營中,他還沒下馬就著急地喘著氣問戍軍的修士。
  
  “我找他人,他在哪裡?”
  
  那修士見他風風火火,嚇了一跳:“墨、墨公子可是有急報?”
  
  “有什麼急報,我見個人就非要有急報嗎?”口中呼出熾熱的白霧,語氣愈焦躁。
  
  “那您……”
  
  修士目光刮了一下墨熄受傷的胳膊,猶豫片刻,沒有再問下去,但墨熄已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您無事不好好休息養傷,從南軍跑到北軍來找一個無名小卒做什麼?
  
  墨熄也不知道夢裡的自己究竟是想做什麼,他的這部分記憶仍是殘缺的。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焦灼如火燎煙熏的內心,明明朔風寒雪,卻連掌心都是微微濕潤的。
  
  他這樣迎風冒雪地趕過來是為了什麼呢?
  
  他好像剛剛明白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困擾了他很久的事情,他必須要找到顧茫,如果不立刻找到顧茫的話,彷彿滿腔熱血就會在這一夕之間被熬幹燒盡。
  
  修士給他了指路蝶,他跟著它穿過森嚴的北軍軍營,所過之處有坐著烤火的修士,有在煮酒造飯的,更多是因為日前戰損,正在被療愈修士施法救治的傷員……最終靈蝶停在一頂小小的帳篷上,消失不見了。
  
  墨熄站在那軍帳前,手指微微顫抖著,他的血越來越熱,心跳越來越快。最後喉結攢動,深吸了口氣,“嘩”地掀開了簾門。
  
  “顧茫——”
  
  一個長相周正的攻伐修士回過頭來,是顧茫當時的好友陸展星。
  
  陸展星也是慕容憐的侍讀,從小與顧茫一起長大,性子很乖張。他這會兒正在營帳內邊啃水果邊看劍譜,見了墨熄,愣了一下:“墨公子?”
  
  “……”
  
  “你怎麼來了?”
  
  “顧茫呢?”
  
  “你找他啊。”陸展星啃著汁水飽滿的梨子,忽然眉飛色舞地就嗤嗤笑開了,“今晚怎麼一個兩個都找他?”
  
  “……誰還找他。”
  
  “哦,沒誰,就幾個我們的朋友,找他出去附近村里玩兒,墨公子你不認識。我本來也要去的,結果腿還沒好透,就懶得跑……”
  
  陸展星絮絮叨叨的,墨熄心中的那種焦躁又更甚了,他微一咬下唇,問道:“他去哪裡了?”
  
  陸展星笑著開口,準備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可是就在墨熄即將知道答案的時候,沉重的黑暗忽然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夢境像最脆弱的塵埃般被吹散了。
  
  墨熄毫無預兆地墜入更深更沉的睡眠,那裡什麼也沒有,沒有營帳,沒有飛雪,沒有顧茫……有的只是無邊無盡的黑暗。恍惚有個聲音在他的腦海響起,嗓音像是設定集,是顧茫的聲音。可是說話的語氣卻是墨熄從未聽過的嚴厲:
  
  【你不該給他看這些的。】
  
  然後是離君淚的回答:【可他應該知道的,他是羲和君。】
  
  良久寂靜。
  
  顧茫嘆息著:【你不明白。羲和君原本不該這樣。這個設定……其實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
  
  【別再給他看了……】
  
  黑色越來越深,夢越來越沉,也再沒有了任何聲響。
  
  最終天地虛無。
  
  一切都歸於靜。
  
  第二日,墨熄在庭院鳥雀的啁啾聲中醒來,他慢慢眨著眼睛,逐漸恢復清醒,彷彿從一場破碎鏡花水月中泅渡上岸。
  “……顧茫……”
  他困囿於夢境的餘韻中,抬起手,只覺掌心微熱,竟還有細細的汗沁,那種燒灼的心情似乎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可夢的內容卻已逐漸模糊了。
  
  “主上。”見他醒了,李微小趨而至,躬身道,“長豐君一大早就差人送來了一些禮物,正暫擱在花廳中呢,主上您看是否要收?”
  
  “長豐君?”
  
  剛睡醒,兩世的記憶疊加夢境,饒是英明神武的墨警官一時也有些緩不過神。過了一會兒才揉著額骨微蹙著眉想起來——
  
  哦。女主角的話癆哥哥。
  
  設定集顧茫的聲音及時糾正道:【答錯,兩位曲小姐都不是女主角。】
  
  就算他這麼強調,墨熄還是起床氣未散地不耐煩地問李微:“非節非慶,他一個王親,給我送禮幹什麼?”
  
  “說是他家的官船到岸,運了些北邊上好的甜棗和一些珍玩。”
  
  墨隊長是清正慣了的人,警察乾了那麼多年,連杯街坊大娘家的水都沒喝過,因此也習慣性地說:“你給他退回去吧,就說心意我領了,東西不能要。”
  
  “是。”
  
  待墨熄洗漱著裝畢,走到花廳一看:真是誇張,除了甜棗之外,另有珍珠翠玉,綾羅絲錦、法器靈藥等大大小小八抬禮箱,看得墨隊長眉頭直皺,把正在忙碌的李微叫過來。
  
  “長豐君是不是犯事了?”
  
  “啊?”李微愣了一下,“沒有呀。”
  
  “那他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李微心道,還能是什麼意思,曲家倆個姑娘都沒嫁人,之前邀您去聽曲兒現在又給您送禮,您說還能有什麼意思。
  不過李管家保命的能耐還是很厲害的,知道什麼事能插嘴什麼事最好裝糊塗,於是道:“這個連主上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墨熄愔愔地將那些東西又掃了幾遍,仍是琢磨不透對方的意圖,乾脆也懶得再管。只整了整袖角,說道:“我出門了,中午不回來,你讓廚房不必備膳。”
  
  “哦……”李微應了,卻不禁抬眼偷偷瞅了墨熄一眼。
  主上這些日子不太對。
  好像打從望舒府回來之後,哪怕沒有朝會軍務,也每天雷打不動地往外面跑,有時候跑半天,有時候跑一天,有時候乾脆深夜才回來。還不讓侍從跟著。
  
  看這端倪,怎麼瞅怎麼像再跟某位佳人私會啊……
  這個念頭一出,李微差點把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不不不,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前有夢澤公主,後有長豐府的曲二小姐,更別說其他名門淑媛妖艷賤貨,統統都試過要融化過羲和君這一尊清高冰冷的男神,但至今仍無人能夠做到。她們的羲和君完全就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
  
  李微暗忖,要是羲和君真能幹出那種瞞著所有人和姑娘約會的事情,那對方該是怎樣一個手段卓絕的禍水紅顏啊。
  
  重華東市。
  
  墨熄沉著臉在街角的茶攤落座,要了一壺陽羨茶。茶很快就端上來了,配著的還有些乾果蜜餞,墨熄慢慢喝著,秀長的眼尾時而目光流轉,看向對街。
  
  對街就是落梅別苑的後院蓮池。
  
  而那個臟兮兮的“禍水”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前些日子,顧茫幾乎每天都會在這裡發呆,什麼也不做,就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浮橋上,不出聲地立著,盯著蓮池裡的魚看。
  
  那張臉茫茫然的,像下過一場鋪天滿地的大雪。
  
  一開始墨熄不知道這些魚有什麼好看的,直到有一次,他發現顧茫試圖伸手去捉一條魚——顯然不可能捉到,顧茫只是憑白沾了一手的水而已。然後這人就呆呆地蹲在岸邊,看著錦鯉搖曳遠去,喉結滾動,咽了嚥口水。
  
  墨熄恍然。
  他這是餓了。
  慕容憐那天說要剋扣他一個月的飯菜,如今算來已有十余天。於是委屈極了的顧茫居然想自己捉魚吃……
  
  墨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腔裡還隱隱有些疼,但他可並不知道那疼痛是因為什麼。大概是心疼那些魚被這人盯上了吧。
  
  可是這些天也不知怎麼的,顧茫一直就沒出現過,墨熄最後一次見到他,還是在五天前,後來在蓮池就再也沒有瞧見過他的身影。
  今天也不例外。
  
  慢慢的,茶已喝至見底,又請攤主添了壺新的,再坐了許久,卻也不見顧茫。
  這人五天沒出來了,莫不是落梅別苑裡發生了什麼?
  
  墨熄這樣想著,不禁有些心焦起來。他將盞中最後一點陽羨茶喝完,起身向對街走去——
  
  【你要做什麼?】離君淚霎時警鈴大作,【注意:羲和君不會堂而皇之地逛花樓,該行為將……】
  
  “羲和君更不會隔三差五翻牆進去。”墨熄道,“上次差點被人看到的事情你忘了麼。”
  
  【……】
  
  真男人玩系統,蠢貨才被系統玩。
  
  離君淚被噎得沒話可說,半晌掙扎道:【但是不管怎麼說,羲和君不會逛花樓,這種行為將扣除5%的角色還原度。】
  
  墨熄停下腳步,忽然問了它一句:“現在是什麼時辰?”
  
  【……申時。】
  
  玩系統的墨隊長冷笑道:“花樓開門迎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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