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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汙》彩蛋十七
  到了這份上墨熄也沒別的路可以選,他暗罵一聲,徑直將顧茫推靠於牆,高大的身影俯壓而下,一手撐在牆邊,正好擋住兩人的臉。
  
  眼前的情形讓周公子愣住了。他往後退了兩步,回去看顧茫門前懸著的牌子,揉了揉眼睛喃喃:“是黑字,應該沒別人才對啊……”
  
  這可真是為難死墨隊了,墨隊一向光明磊落,從來都不會做這些不入流的舉動。可他才見了顧茫一面,就他媽的把嫖男人,翻牌子,屋裡藏這些爛事全都做了個遍,現在居然還要靠演戲蒙混過關。
  
  顧茫在他懷裡睜大眼睛:“你……”
  
  “噤聲。”墨熄低頭托起顧茫的下巴,指腹粗糙,力道不容置否,側過臉,俯身貼了過去。
  
  他當然不會真的吻顧茫,但為了不讓別人看出什麼異樣,他仍然貼的很近,幾乎是鼻尖點著鼻尖,嘴唇貼著嘴唇,中間那一點若有若無的距離,反而成了秋日葦絮,酥麻麻地拂動著。
  
  之前躲嬤娘的時候,墨熄曾覺得自己今天的倒霉已至極限,絕不會有更糟心的事了。
  
  看來是他太天真。
  
  “別出聲。”墨熄把顧茫禁錮著,用低渾極輕的聲音對顧茫說,“聽我話。”
  顧茫倒也沒想別的,只是因為墨熄職業原因,身上的壓迫性和掌控力實在太強了,山岳一般鎮得人透不過氣來,所以他幾乎是本能地就點了點頭。
  
  “靠過來。”
  
  顧茫靠了過去。
  於是兩人此刻的姿態從門口看,就好像正吻得纏綿悱惻。尋常人若看到屋內這般旖旎景象,多半是驚呼一聲掉頭就走。
  但氓流和尋常人顯然是不一樣的。
  
  最初的錯愕過後,這位周公子居然更來勁了,他依舊往屋裡走著,然後笑道:“哎喲,可真是不好意思,門口那懸牌的法術好像不靈了,我可真不知道這屋裡頭還有別人。”
  
  “……”
  
  “這位兄台,你真能耐,咱們這位顧大將軍可是整個落梅別苑最刺的刺頭兒,居然能被你哄得乖乖在懷裡由你親,你這厲害手段不如也教教在下,咱倆一起尋個歡?”
  
  紈絝公子嘻嘻笑著,嗓音滑膩膩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墨熄心頭火得厲害,恨不能抬腿一腳踹死他。但礙於不能讓他瞧見自己的臉,只得壓沉了聲音,陰冷道:“滾出去。”
  
  “哎,你這人!”
  周公子笑臉碰了個釘子,一愣之下,凶狠起來。
  “怎麼說話的?知道我是誰嗎?”
  
  墨熄不能回頭,只能盯著顧茫的臉,說道:“我管你是誰?沒看到我在做什麼嗎?趁著我還沒發火,趕緊滾!”
  
  顧茫似乎對他演惡霸有些興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墨熄的眼睛看,兩人的距離只有幾寸,顧茫這樣直勾勾地瞧著他,反倒把他看得不自在了。
  墨熄壓低嗓音:“你別總盯著我眼睛。”
  顧茫很聽話,於是低落睫毛,開始盯著墨熄色澤淡薄的兩片嘴唇。
  墨熄:“……”
  
  周公子看他們還在糾纏不清,渾不把他放在眼裡,拔高嗓門怒道:“讓我滾?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
  
  他霍霍磨牙道: “你周哥想讓他陪,你還不快識相點給你周哥讓位?你知道老子是哪兒的人嗎?軍政署的!”
  
  墨熄面若寒冰。
  
  “羲和君墨帥,那是我哥們!怕了吧?你信不信我跟他狀告一句,他能打斷你的腿!”
  
  墨熄:“……”
  
  周公子酒勁上頭,越說越狂:“還有姓顧的,你這個小畜生,上回說什麼也不讓我親你,換了個人倒是肯了?怎麼著,是這男的活兒特別好還是長得特俊啊?”
  
  顧茫皺著眉頭剛想說話。
  “別亂動。”墨熄的嘴唇卻貼著他的,低低出聲,每說一個字,就有一股熱流拂在顧茫的唇齒之間。顧茫如今懵懂無知,被這熱流一刺激,本能地就想掙開他。可墨熄的力道大得驚人,單手就制住他,低聲威迫道:“你給我聽話。”
  
  顧茫瞪著他。
  
  墨熄怕他亂來,忽然心中一動,遂低聲道:“你說,我打過你嗎?”
  
  “……”顧茫怔了怔,搖頭。
  
  “那他打過你嗎?”
  
  “……”點頭。
  
  “那就听我的別理他。”
  
  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肺腑深處的氣息都在彼此膠著,墨熄有些刻意地避開他清冽的眼神:“只要你聽話,我就讓他滾。”
  
  “……”默默點頭。
  
  那周公子見他們還是擁在那裡難捨難分,好像真的是被他打攪了上床的雅興,愈發狎昵且慍怒,興奮且氣惱。
  
  “怎麼著,顧茫,你還不吭聲?”
  
  “真是稀罕啊,誰來你屋裡你都愛答不理,這男人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了?還是說他不守咱們約定俗成的規矩,私自給了你這叛國畜生一點錢?”周公子一步步走近,呼吸沉重,帶著些酒味,咕噥道,“怎麼就讓你這小□□那麼想要跟他滾到床上……”
  
  喝了酒的人講話總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
  惹完了顧茫,又毫無預兆地再來惹墨熄。
  
  “還有這位兄台,你到底是哪一位啊,轉個頭給你哥我看看唄?瞧你和他這架勢,你平時沒少來找過他吧。”
  周公子說著,竟醉醺醺地來拉墨熄的袖擺。
  “你弄過他幾次啊?咱們這位顧大將軍的滋味兒怎麼樣?伺候的你還爽嗎?”
  
  墨熄怕是真的被噁心著了,忽然反手一巴掌,徑直抽在那姓週的臉上。他力道大,手勁狠,周公子直接被他扇得鼻血橫流,一跟頭栽倒在地。
  不等周公子看清,墨熄一腳將他踹過去,標準的擒拿動作,瞬間讓他背朝著天,臉朝著地,怎麼也轉不過來的角度。
  
  “說了讓你滾。”墨熄目光濺著火星,銀牙咬碎,“你他媽的,還聽不懂了?”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周公子大叫道,“你、你造反啊!嗷嗷!!你你你到底是誰!”
  
  “……”
  
  “我要禀奏君上!不!我要禀奏墨帥!我要禀奏我爹,我— —”
  
  “當”地一沉重悶聲。
  墨熄把什麼東西擲在周公子眼皮子旁,周公子迷迷糊糊一看,登時驚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滑稽地吱地抽了一下,再也沒話了。
  
  墨熄被他之前那些流氓話噁心到臉都有些扭曲了,森然說:“還禀奏嗎?”
  
  “不禀奏了不禀奏了。”
  
  “還來找他嗎?”
  
  “不找了不找了。”
  
  墨熄鬆開他,踢了他一腳:“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周公子踉蹌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就滾遠了,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墨熄冷著原地站了會兒,讓自己消氣,而後俯身拾起地上那枚“重華軍政署金令”,扣回袖下的千機匣邊,轉頭掃了顧茫一眼。顧茫倒是安安靜靜地站在牆邊,手背在腰後,乖巧地看著這一切,什麼話也沒說。
  
  墨熄忽覺得更加煩躁,頓了頓道:“走了。”
  
  “他怕你。”顧茫突然說。
  
  “……”
  
  “你也怕他。”
  
  墨熄彷彿受了侮辱,驀地回頭戾然瞪他:“我怕他什麼?”
  
  “你怕他認出你。”
  
  “……”墨熄微頓,戾氣止歇了,但眼神依舊不爽,“管的挺寬。”
  
  “那他認出你了嗎?”
  
  “……沒有。”墨熄的聲音冷冰冰,硬邦邦的。
  好像之前貼著顧茫的灼熱呼吸,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但他看了你的牌子……”
  
  “那就是軍機署重臣人人都會有的一塊令牌,沒名字。”墨熄一邊扣著袖匣,一邊看了他一眼,沉默一會兒,“……你也有過。”
  
  顧茫有些驚訝:“我也有過?”
  
  他的茫然反應卻像是把墨熄觸痛了,墨熄再也不願意和他多說話,他推開門,高挺的身影走入茫茫的燈影夜色之中。
  
  走到外面街上,冰涼的夜風不住吹拂著他的臉,他試圖讓自己冷靜,卻始終以失敗告終。
  所以大綱裡提過的“身體出了問題”,就是指這個?
  
  做盡了歹事惡事,行諸不義,卻在書裡讓自己忘卻前塵,把罪孽一筆勾銷,醒著睡著都不用接受良心的拷問一個腦子壞了的設定就足以樂得自在——
  懦夫!
  顧茫你到底有多狡猾?為了逃避你真是想足了辦法!
  
  所以怎麼樣呢?
  兩年前在醫院裡他眼睜睜地看著昏迷重傷的顧茫被推進手術室,多少憾恨就此戛然而止。
  
  兩年後他在這裡,顧茫還活著,顧茫就在他眼前,他卻還是無法從他眼中看到半絲後悔,無法從他嘴裡套出半句真心。
  
  如果說這本書裡確實含著顧茫的秘密、顧茫的希望與不甘,那麼到現在他只看到了一個令他憤怒至極失望之極的結論——
  寧願賣身都不願思過。
  寧願傻了都不願面對。
  
  這就是他想表達的,對嗎?
  ——“只要活著,只要活得輕鬆快樂,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深夜空蕩蕩的街上,墨熄停下腳步,緩了口氣。
  
  手克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倏然掌心中光焰大熾,燃起的火球洩憤般砰地砸向遠處河面,轟然炸響!嘶嘶冒起一片青煙。
  
  懦夫。
  
  在班師回朝的最後一晚,他曾獨坐在鳧水邊的帳營裡,閉目支頤,回想著那些七零八落的往事,有些是發生於現實中,有些是承載於羲和君的,但不管那些記憶曾經屬於誰,如今都是他的,雙倍的愛恨,雙倍的在乎與痛惜。
  
  他想起他們曾經一起去城北的溜冰場第一次溜真冰,第一次買酒來喝,第一次為一個女孩兒吵架,十八歲那年第一次熬夜通曉看破曉黎明。
  
  他想起他們曾一起修煉心法,第一次在誅妖時受傷,第一次一起走上疆場。
  墨熄得到過顧茫生命中的很多第一次。
  
  而多年後,在鳧水清冷的軍帳裡,在隔了兩個世界,即將與顧茫重逢的那一天晚上,墨熄忍不住想——
  
  顧茫的最後一次是否也會是他的?
  
  重華與顧茫有仇的人如今不可勝數。他不想要顧茫的第一次審判,第一次折磨。他回城太遲,也早已得不到對顧茫的第一次審判,第一次折磨。
  但他想得到最後一次。
  
  如果哪天顧茫非得死的話,他想做那個最後審判他的人,最後一個折磨他的人,然後把他親手捏在掌心裡。
  揉成血泥,揚灰挫骨。
  
  他想從顧茫口中討一句真話,問一句真心。
  
  那麼這些年的愛恨恩怨,才總算有個勉強讓他可以喘息的結局。
  
  可是現在他來了落梅別苑,事情竟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原本滿懷期待,但最後仍是什麼真話都沒有要到,什麼真心都未得知。顧茫甚至都不記得他是誰,甚至寧願做個傻子寧願以色事人都不願留給他一句懺悔。
  
  原來,他們之間無論貧窮富貴,對錯榮辱,無論哪個世界,何種人間。
  
  到了頭,他終究還是求而不得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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