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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汙》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不知羞恥

 顧茫在他面前低着頭, 臉上還有夢境殘存的潮紅,呼吸也仍有些急促。他茫然無措地看着自己的褲子:“這是怎麼回事?”

 顧茫藍眼睛睜着,瞧上去特別像一隻純潔無邪的小狼崽子, 只是狼崽子說的這個話題也太尷尬了。墨熄這人臉皮薄,從前顧茫揣着本春宮圖興沖沖地來給他做“弱冠啓蒙”這種事情, 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我……”顧茫爲自己的這種身體反應而感到不安,“我覺得不太對勁……我是不是病了……”

 墨熄神色微妙,沉默良久, 問:“你夢見了什麼?”

 “我……我又夢到你弱冠的那天晚上了。”

 “……”

 顧茫垂下溼潤的睫毛, 眉心皺成一團,他幾乎是困頓地:“夢到你和我在帳篷裏,你壓着我,你讓我往下看,然後跟我說, 要我看清楚……”

 他如今失了神識,寡有廉恥, 所以這些赤露的話語他都能鎮定自若地說出來。如果他會形容,他可能真的會用這般純澈的語氣說出“你在幹我”這種話。

 幸好他並不知道該如何表述。

 但墨熄的耳根仍是紅了。

 “你想要我看清楚, 誰纔是——”

 “我知道了。”墨熄驀地打斷了他的話, 抿了抿嘴脣, 薄紅一直在他耳廓蔓延, 漫到了耳朵尖, “你不用再說了。”

 他當然記得自己那時候講的每一句話。他在做/愛時, 講的本就不多, 更何況那是他第一次侵佔顧茫時說的句子——

 別看墨熄在牀上特別能折騰人,每每都會把顧茫做到哽咽腰軟,哭着求饒。但如若他不被逼到極處,是不太會說什麼荒唐話的,倒是顧茫,不知爲了惹他炸毛還是純粹就是嘴上閒不住,總是會在抵死纏綿的時候道一些令人面紅耳赤的言語。

 那些話當時就像烈火烹油,燒的年輕時的墨熄愈發激情難抑,世上一切都成了柴和火,唯獨懷裏抱着的男人是水,他一下一下地從深處探得甘泉,來止這焚心的炙熱。

 所以他纔會那麼衝動,那麼偏執,那麼不可遏制地說了句:你看清楚,誰是你這裏的第一個男人。

 顧茫怔怔地問:“我們那時候是在做什麼?”

 “……”

 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墨熄的答覆,顧茫更茫然了,他喃喃地:“那種感覺太奇怪了,明明很疼,但是……”

 墨熄驀地睜大眼睛。

 疼?

 顧茫覺察到了他的神情,問道:“怎麼了?”

 墨熄咬了下自己的嘴脣,幾乎是有些艱難地:“你覺得……疼?”

 顧茫坦誠地點了點頭:“很疼。”

 “……”

 “你進來的時候,太硬了,太熱,又很……大,所以特別疼。”

 “……”

 墨熄一時間像被鯁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

 他真形容不出來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他第一次從顧茫口中誠實地表述他們第一次情事時的感受,居然是在顧茫記憶支離破碎後。

 儘管他並不遲鈍,他能從顧茫當時的反應力看出自己其實做的並不那麼溫柔,因爲顧茫哭了,顧茫後來沒有辦法動彈,甚至還有血……

 但當他理智迴歸,又是無措又是心疼地親吻着師兄的髮心,喃喃着和他道歉的時候,顧茫睜着那雙含水太多的黑眼睛,墨黑的眼珠轉過來,將他的年少青稚盡收眼底。

 他的顧師兄,他的顧茫哥哥,渾身汗溼,一身狼狽地在他身下,卻對他說:“……沒事的,不疼。”

 顧茫說不疼的時候,長長的眼尾都還是溼紅的,鼻音也很重,嗓音因爲身體的無力而顯得尤爲柔軟。

 他到底還是他的顧茫哥哥,好面子,能包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着會不會真的讓他心愛的小師弟難受,儘管他自己並不那麼的舒服。

 刺激是有的。

 但怎麼會舒服呢?

 他是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又不是天生就要被人佔有的,他也根本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萬花叢中過不留一點紅。他連去青樓都不過是個幌子,每次只聽個小曲嘻嘻哈哈調笑兩句就溜走了,他還要去打雜洗碗,去賺那一點點可憐的貝幣,換些點心,換點什玩,好哄那小少爺別再爲了家庭的陰雲而難過。

 他一直都在“哄”着墨熄。

 甚至連這件事上,他也是矢口否認了自己的大部分的痛苦,而笑着承認了自己少部分的歡愉。

 “只有……疼……嗎?”

 顧茫看着他,心裏忽地模糊地生出了些不確定。儘管墨熄也沒有太明顯的表情,聲線也一直都壓得很正常,但顧茫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

 他就像一株比墨熄早生了許多年的桂樹,一直在爲墨熄遮風擋雨。而墨熄是一棵柏,一棵鬆,一棵隨便什麼天生了不起的樹種。

 墨熄的落魄也好,無助也罷,都只因他還沒有徹底成長。顧茫就在此之前一直護着他,對那些企圖把這棵樹苗摧折的狂風怒目而視,搖着滿枝芳華說,別欺負他了,有什麼衝我來。

 後來這棵松柏長大了,成了參天巨木,可年少時在他身邊陪伴他的那顆桂樹,因爲天生就只是一顆桂而已,它還是那麼小,並不能與他比肩。

 這是命註定的東西,生來就寫好了結局。

 桂木漸漸地開始仰望柏樹,開始活在柏樹的陰影裏。再後來,爭也爭不過那些高大的樹木,得不到養料,也汲取不到陽光。

 它再也開不出什麼燦爛的花來了。

 再後來,它爛了根,它枝葉蜷曲,它枯萎了。

 沒誰會相信這樣一株佝僂羸弱的小樹,曾經爲它身邊那顆接天蔽日的參天巨柏遮過風雨,擋過霜雪。

 只有它自己那腐爛的木頭心臟裏,還記得柏樹還是一棵樹苗的樣子,那麼弱小,青稚。於是當它某一日倒下來了,化爲泥化爲塵化爲土,它還是選擇成爲他腳下的春泥,它還是習慣性地、自不量力地想要照顧他。

 顧茫照顧墨熄,便是這樣一種刻入骨髓的,根深蒂固的本能。

 所以哪怕他失憶了,他還是能在這種時候,敏銳地發現墨熄的不對勁。

 他最終還是在猶豫後,對墨熄說:“不,也不是只有疼。”

 顧茫頓了頓,又思忖道:“我覺得我是喜歡的。那感覺很好。”

 顧茫擡起臉,那張因爲回憶旖旎而猶帶春色的臉龐望着他,顧茫說:“我好像是被你需要的。”

 墨熄一下子頓住了。

 “被你需要……很好。”顧茫輕聲說,“不是恨,不是發泄,你能從我這裏得到快樂,我覺得……很好。”

 墨熄輕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嗯。”顧茫凝視着墨熄的眼睛,那神情竟和當年的顧師兄有七分相像,“我在說我那時候的感受。就是你弱冠的那一夜,我都記起來了,一些感受我想不明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另一些,我知道我很喜歡。”

 心像是被重重擂了一下,自從顧茫叛變後,墨熄就一直在迷惑顧茫曾經對待自己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他常常覺得顧茫從前是在敷衍自己,是在應付自己,是隨意與自己玩樂,或者被纏得沒有辦法。

 而當這一聲“喜歡”跨過八年的歲月長堤落至他耳畔,他忽然不知當如何適從。

 “我一直住在你這裏,沒有幫過什麼忙,還總是惹你生氣。你爲什麼不跟我說,我還能這樣讓你喜歡呢?”

 墨熄怔了一下,最後倏地起身,他喉結攢動,眼眶微紅地瞪着他:“誰、誰說我喜歡你了?”

 顧茫道:“可我記得你在夢裏,是高興的。”

 “……”

 “儘管你好像很兇,好像很生氣。但我能感覺到其實你也是喜歡我的。”

 “……”

 顧茫道:“你喜歡和我做那件事,對不對?”

 這是墨熄第一次在失憶後的顧茫面前如此的兵荒馬亂。他耳朵尖紅得像要滴血,卻還繃着自己的冷臉。

 “那,那都是你胡亂做的夢,我看你是藥吃多了,夢和現實都分不清了,你……”

 話驀地頓住。

 因爲顧茫顯然不認爲墨熄說的是真的,而他說又說不過墨熄,也不會想到其他任何的法子,所以他循着本能,忽然起身,一手扯過了墨熄的衣襟,將他拽下來,而後重重噙住了墨熄的嘴脣。

 嗡地一聲。

 渾身的血都在一瞬向大腦急速而去,墨熄霎時間眼前彷彿江海浪涌,一片空白。

 就像曾經多少次發生過,而墨熄又多少次夢迴過的那樣--顧茫摟住他的後頸,將他攬下來,濡溼的脣瓣貼上他的脣瓣,含吮着磨蹭,潤軟的舌頭探進他的脣齒之間與他交纏,纏綿翻攪在一處。

 縱使他們之間的關係再是分崩離析,身體的反應卻是真實的,這親吻和夢中一樣令人意亂情迷,漸漸地,兩人的呼吸都不由地急促起來,薰得周遭空氣都變得那般灼熱。正當顧茫情不自禁,血流燙熱時,忽然舌尖一痛,繼而猛地被墨熄推開。

 “你……”

 墨熄喘息着,一貫冷淡薄涼的嘴脣因爲方纔的激情而染上淡淡的緋色,竟更比平日顯得動人。只是這美人此刻劍眉怒豎,眼睛裏的光簡直要化作實劍將顧茫整個洞穿。他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揪着被顧茫揉亂的衣襟,狠戾道:“你,你簡直是……不知羞恥!”

 顧茫擦了擦自己的嘴脣,墨熄剛那一口也太狠了,像是慌不擇路的獸類,直接將他咬出血來。但顧茫總算確認了一件事情——

 “你在騙我。”

 墨熄:“……”

 “那不是夢。是真的。”顧茫往墨熄的下方掃了一眼,說道,“你剛剛,頂到我了。”

 “…………”

 幾許之後,墨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兒,嘩地撩開簾帳渾身散發着煞氣地走了出去,顧茫跟在他後面想追,墨熄怒而回首,耳緣在淡淡月色下透着鮮明的紅,他黑眉怒豎,指着顧茫道:“你給我老實在這裏待着!今晚之事誰也不準說!不然我回頭就把你送回落梅別苑去!”

 顧茫道:“你去哪裏?”

 “用不着你管!”

 “但你不跟我一起睡了嗎?”

 墨熄幾乎是惱羞成怒地:“你給我聽着姓顧的,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你今天這麼失禮放肆的舉動我不跟你計較是我看在你腦子不清楚,但我教過你之後,你若還敢——”

 一時語噎,這位“君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顧茫方纔的那種流氓舉動,只得惡狠狠道:“你若還敢再做同樣的事情,勾引於我,我一定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語氣兇惡,但配上那雙一開一合,被親的色澤曖昧的嘴脣,那氣勢不免就弱了幾分,非但沒有震懾到顧茫,反而讓顧茫腦海裏靈光一動,和過去被自己撩到惱羞成怒的墨師弟相重合。

 儘管當時的那麼多具體細節都已經無從修補了,但是那種心情卻猶如揭開了封泥的窖藏,泛出濃郁的酒香。

 顧茫低下頭,忽然忍不住和從前一樣噗嗤笑了。

 他不笑倒還好,一笑,墨熄的臉色頓時又黑了三個度,手指咔噠咔噠捏得直響。不過好在顧茫雖然有些記憶,但還不至於真的和當年一樣好惹事。他這低頭一笑,純粹只是本能反應,見墨熄不高興了,又立刻斂了笑痕,乖乖地在牀上跪好。

 誠懇道:“對不起。你要不喜歡,那我就不做了。請你不要送我回落梅別苑。”

 墨熄這才怒容未消地出去了。

 一走到船艙外,墨熄正好和江夜雪撞上,江夜雪坐着木輪椅,仰頭看着墨熄,愕然道:“羲和君,誰惹到你了?你怎麼這麼生氣?”

 墨熄清俊的臉龐仍有些薄紅,他抿了抿脣,不去看江夜雪的臉,只道:“沒誰惹我。你來做什麼?”

 江夜雪笑道:“我來送被子。需要嗎?”

 “不需要。”

 “那顧茫呢?”

 “他熱得很,不如讓他睡涼蓆。”

 “……”江夜雪嘆了口氣道,“你又和他吵架了?”

 墨熄怒而拂袖:“那還不是他自找的!”

 “你和他也真是。”江夜雪微笑起來,“從前顧茫頑劣的時候,就愛惹你生氣。現在都成這樣了,怎麼還是能把你惹成這樣。……不過再怎麼不高興,還是給他添一條被子吧,他身子不比從前了,畏冷,若是着了風寒,帶在身邊反而會有諸多不便。你也就不要和他計較了。”

 “……”墨熄沒吭聲,過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伸手將江夜雪抱來的被子拿了,生硬道,“多謝。”

 “跟我還客氣什麼。”江夜雪說罷,忽然注意到墨熄臉上的某處異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羲和君……你嘴脣怎麼了?”

 墨熄擡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脣瓣,還沾着血:“……沒事。門上撞的。”

 江夜雪:“……”

 好不容易把江夜雪哄走了,墨熄抱着被子回到船艙裏。

 艙內無人,顧茫已經去洗澡了,也是,顧茫方纔做了那樣的夢,連褻褲都……

 墨熄甩了甩頭,試圖把這個情形甩掉,可仍是不可自制地想起顧茫方纔眼眸溼潤,眉眼含情的模樣。

 他的心跳罪無可赦地激烈起來,墨熄暗罵一聲,將被子丟在了顧茫的牀上,自己頭也不回地出了艙去,而後在甲板上吹了一整夜的風。

 第二天,天大亮的時候,顧茫和江夜雪前後從各自的船艙裏出來。

 江夜雪見墨熄坐在船舷邊,於是一邊扎着墨黑的長髮,一邊笑道:“羲和君起得好早。”

 顧茫卻道:“……你是不是一夜沒睡?”

 江夜雪愣了一下,看了看顧茫,又看了看墨熄,正想問什麼,就聽得墨熄惡狠狠地對顧茫道——

 “你閉嘴。”

 “……”

 “昨天的夢你一個字都不許——”

 “我一個字都不會提的。”墨熄話未說完,顧茫就自己接茬道,“我只是忘了記憶,並不是忘了感覺。”

 他頓了頓,說道:“我能感覺得出那是一個祕密。我不會說的。”

 江夜雪在旁邊,雖不知他們具體在說什麼,但既然兩人這般對話,想來也不是什麼該過問的事情,他也識趣地就不吭聲了。

 又過了約摸小半個時辰,他們終於來到了夢蝶羣島上空,江夜雪拿出指針羅盤,默唸咒訣,羅盤發出熠熠輝光,指向東南方向的一座小島。自雲間向下俯瞰,只見整座島嶼草木繁茂陰氣森森,上空淡淡的黑紫色妖氣猶如薰煙,盤旋繚繞……

 江夜雪道:“這下面就是蝙蝠島,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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