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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汙》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你知不知道自己多髒

 這一下猝不及防, 顧茫根本沒來得及站穩,狼狽不堪地跌進溫泉深處,連喝了好幾口泉水,繼而被墨熄單手提着, 狠抵在池邊。

 墨熄伸手就要摘他額前的帛帶, 而這個動作,不知爲何竟勾起顧茫心中隆盛的恐慌,他開始劇烈掙扎,身上的祭祀服全部溼透了,在墨熄身下如同困獸,又像瀕死的魚。

 “不……不要……不要……”

 記憶深處似乎曾有一個人也這樣憤恨地想從他身上奪走過這樣東西,但顧茫想不起來是誰, 甚至他都無法辨別這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他只是覺得心口很疼。

 他只是朦朧地知道, 這一道帛帶是他的……他應得的……他渴望的, 想要的,卻只能遙望的……

 “還我。”

 “不要……不要!”

 兩個男人竟爲了這一道東西在湯泉池裏廝打成團,池水晃盪月影凌亂,急促間顧茫居然一口咬住了墨熄的手背!

 他靈核碎了, 靈力沒了, 身體傷痕累累,早已不復當年盛況, 他比不過一直得到悉心養護的墨熄。

 如今顧茫哥哥已再沒有任何能力, 能與他的墨師弟爭鋒。

 他被逼到最後, 竟只能選擇這樣可笑又荒唐的野獸行徑。

 去護他死生不能得償的執念。

 墨熄也是真的被觸怒了,在他心裏,這是他絕不能碰的一道禁忌——他可以忍受顧茫刺傷他,背叛他,但是這是他父親的遺物。

 是他那位,爲了護重華百姓撤離墟場,戰死在燎人鐵騎之下的爹爹,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

 顧茫他怎麼配!

 驀地心頭火滔天,而顧茫用了狠力去咬他,手背被咬破了,血水滲流,墨熄不覺得絲毫疼痛,那些流出的血液好像回到了他的眼眶裏,成了瞳眸邊縱橫的血絲……他不管不顧,發了狠地將手從顧茫口中抽出來,奪了帛帶,而後猛地摑了顧茫一記耳光!

 “啪”地一聲脆響,這一耳光又重又狠,好像要把七年來所有的仇恨都在這一掌中償付殆盡。打完之後墨熄自己的手心都火辣辣地疼,指尖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着。

 他的眼睛裏有恨,可是水霧蒸騰,眸底卻溼潤了。

 墨熄喉結滾動,隱忍着開了口,第一遍,只是嘴脣動了,卻發不出聲音。他閉了閉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出聲。

 嗓音卻已喑啞地不像話。

 他沙啞地說:“……顧茫。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髒!”

 顧茫側着臉,被扇得耳中嗡嗡作響,沒有吭聲。他的臉頰腫了,脣角還沾着咬傷墨熄時淌出的血跡,他其實聽不太懂墨熄的意思。

 只是隱隱地,覺得心口很痛。

 好像很多年以前,自己一直懼怕着的,就是從眼前這個男人嘴裏聽到這句話。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髒。

 你知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

 你怎麼配。

 ——好像一直以來自己就做好着墨熄會對自己說這些話的準備,儘管記憶被褫奪了,那種心理本能的防禦,以及防禦帶來的刺痛卻還在。

 墨熄深吸了口氣,鬆開捏着他的手,低聲道:“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帛帶被扯了下來,額頭還留着可笑的勒紅。顧茫動了動嘴脣,努力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紅着眼眶默默看了墨熄一眼,狼狽不堪、疲憊不堪地爬上了池邊。

 是,他從來都爭不過他的……從來都爭不過任何人。

 難得想要一件事物,遭來的卻是這樣的對待。

 離開湯泉別苑前,顧茫回頭最後看了一眼握着藍金帛帶的墨熄,他低聲道:“對不……起。但是……”

 但是我真的覺得這件東西對我而言很重要。

 我真的……

 墨熄未曾回頭,聲音沙啞道:“滾出去。”

 “……”顧茫知道再也無可多言,他咬了咬仍沾着血的嘴脣,低下頭,慢慢地走出了院子。

 李微看到顧茫出現在明堂裏的時候,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不怪李管家沒見識,他實在不知道是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纔會讓顧茫穿着祭祀服,渾身溼透,在長夜寒冬裏慢慢地走着。

 像一縷遊魂。

 像一隻殘存於世的野鬼。

 “顧茫……喂,顧茫!”

 他喚他,可顧茫聽了他的聲音,卻只是頓了一下腳步,然後又繼續低頭往自己蜷身的小窩走去。

 李微忙過去拉住他:“你搞什麼?你怎麼穿着主上的祭祀袍?你知不知道這袍子有多要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顧茫終於開口了,他腦子不好了,一傷心,就說不出連貫的句子,也完全詞不達意,不成章法,他那麼盡力地去表達自己,卻只能從牙根間挫出斷續生硬的話語,顯得那麼可笑,那麼蠢笨。

 “…我能……懂。我努力……懂……”

 冬夜太冷了,他浸着水的衣裳貼在身上,風一吹砭骨的寒意,他也不知道赤着腳慢吞吞地走了多久,只是擡臉看着李微的時候,嘴脣都是青白哆嗦的。

 “我……也想懂…我也想回憶起來…”顧茫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頭,“可我做不到啊……我不知道自己哪裏……又錯了……一直錯……一直錯……所以你們……纔會這樣對我……”

 李微驚呆了。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臉上刺目紅印,脣齒間都是血,還這樣說話……

 李微一個激靈,失聲道:“叫你洗澡,你不會是跑去後面的湯泉池洗了吧?!”

 顧茫沒吭聲,嘴脣抿得緊緊的。

 “你瘋啦?!那是主上沐浴的地方,他有潔癖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嗎?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你知道你自己有多——”

 顧茫卻像是害怕極了再從別人嘴裏那個字似的,猛地打了個寒噤,他一把抓住李微的手,打斷了李微。顧茫顫抖着,他努力繃着自己的臉,像是要在一敗塗地的血腥裏挽回尊嚴的頭狼。

 可是他的藍眼睛眨了眨,裏面卻有水光碎了。

 顧茫顫抖道:“是……我知道。我髒。以後,不再會。可是……”他眼神猶豫着,睫毛簌簌着,忽然就哽咽了。

 他甚至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那麼難過。

 他驀地蹲下來,蜷成狼狽佝僂的小小一團,那多年了,成過,敗過,忠過,叛過,卻仍改不去卑賤入骨,除了一身傷疤和滿世罪名他依舊是一無所得。他還是連碰一碰那一抹象徵着英烈之血的帛帶,都會遭來最痛的侮折。

 他把自己埋在塵埃裏,頸柱低得那麼深,好像被什麼自己也已經遺忘掉的東西壓垮了。

 顧茫哽咽道:“你們都不懂,都不懂……我應該有的……我應該有的……”

 李微已經完全不知所措了,他雖然三八了點,嘴欠了點,但心腸一直是熱絡的,他跟顧茫也沒有什麼直接的仇恨。所以看着這個悽惶不堪的男人蜷在自己面前忽然哭了的時候,他居然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手腳難安了好半天,他忍不住去問顧茫:“什麼你應該有的?”

 可顧茫也道不清啊。

 那道帛帶,意味着什麼,象徵着什麼,他都不記得了。

 他也清楚那樣東西是墨熄的所有物,他不明白自己爲何竟會有這樣的劇痛。

 “到底什麼是你的?”李微無奈道,“羲和府的一草一木都是主上的,就連我,就連你自己,咱們都是主上的。你我能有什麼啊?”

 他嘆氣着拍了拍顧茫的肩:“起來吧,你趕緊地去把這身衣服換下來。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你居然穿着一品重臣的祭祀服,羲和府恐怕都要跟着你一塊兒倒黴。”

 顧茫回了自己用破褥子舊桌椅搗騰出的那個“窩”。他對身上這冷颼颼的衣服倒是沒有任何執念,他進去把衣服都脫了,換回了自己僅有的一件皺巴巴的棉袍,將祭祀服還給了李微。

 李微拿了衣服,原本想再跟他說幾句話,可是看他這樣,又覺得實在不知說什麼好,只得嘆了口氣,轉身走了,邊走邊叨咕道:“幸好這祭祀服有兩套……不然闖禍了……”

 顧茫在昏暗的小屋裏坐下,飯兜醒了,大黑狗湊上來,像是聞出了他的傷心似的,拿溫熱的腦袋拱他,嗚嗚叫着,去舔他的臉頰。

 顧茫抱住它,低聲道:“你是不嫌我髒的。對不對?”

 飯兜搖着尾巴,把爪子搭在他的腿上。

 顧茫在暗夜裏睜着眼睛,這是他有意識以來,第一感到“不甘”,感到“疼痛”。但他不知道這兩種感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覺得它們讓他很不舒服,像是病了,一種勝過鞭杖罰撻的痛苦。

 顧茫閉上眼睛,摸了摸飯兜的頭,小聲地:“飯兜,我也不嫌棄你髒。”

 “嗚嗚嗚!”

 “我們哥倆,在這裏。有飯吃的。”顧茫蹭蹭它微涼溼潤的小鼻子,“所以一點點疼。我可以忍。沒事的。”

 “嗚汪!”

 顧茫把手摁在胸口,哽咽道:“沒事的,這一點點疼,我都可以忍的……我可以忍的……”

 習慣了,就不痛了。

 忍一忍,就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墨熄從臥房裏推門出來。

 他已經換上了祭祀華袍,每一年府上的人都盼這天,覺得羲和君穿正袍的樣子特別的英俊精神。

 但今年,當他來到廳堂內的時候,候在那裏的傭人見了他都是微怔。

 羲和君明顯一晚沒睡,神色非常難看,眼底甚至還透着些微的青韻。他坐到桌前,李微已經把菜布好了,照例是不興鋪張,只兩籠三鮮小籠包,一品砂鍋魚片粥,一盤糖醋酥魚,醋醃蘿蔔,麻油涼拌蕨菜,水晶豆腐,還有一碟子花色點心。

 墨熄在桌前坐了一會兒,沒有動筷。

 李微試探着:“主上?”

 墨熄看了一眼自己對面那個空蕩蕩的位置,沒作聲,過了一會兒,擡手舀了一碗粥,沉默地吃了起來。

 一旁條案上擺着的水漏滴滴答答淌着,墨熄吃了一些,便胃口不太好似的,不再動了。他擡眼對李微道:“差不多了,要去東城門準備出發。你把……”他頓了頓,生硬道,“你把他叫出來,讓他跟着羲和府的儀隊過去。我先走了。”

 李微應了,心卻道,看來昨天顧茫定是有什麼舉動觸怒了主上,且觸怒得厲害。按主上原來的意思,是要把貼身近衛的位置騰給顧茫,好時刻緊盯對方異舉。

 但現在,墨熄像是無所謂了,也不那麼想瞧見顧茫,隨意丟在儀仗衛隊裏,只要不在他鼻子下闖禍就好。

 只是進了個溫泉,就能惹得那麼生氣麼?

 李微心裏有些打鼓,但他不敢細猜。他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有些東西,知道了會比不知道痛苦的多。

 好奇心並不是這世上最教人無法忍耐的東西。

 守祕纔是。

 李微就這樣抱着甘願做個傻子的心態,把這些莫名的遐思都拋諸腦後,照令去了後院,把顧茫從他的“窩”裏叫了出來。

 顧茫聽了他的安排,倒也沒有什麼節外生枝的反應,心智不全也有心智不全的好處,一夜過去,他已然平靜了很多。聽李微讓他跟着儀仗衛隊走,他也就毫無意見地去了。

 不過李微並不放心,將他領去衛隊後,和衛隊的隊長吩咐了幾句,又把湯劑壺囊交給了對方,叮囑道:“這是姜藥師開的寧心藥,我估摸着主上會盯着他喝,但也不一定,反正你管着,如果顧茫不喝,你就硬灌。這東西不是開玩笑的。”

 衛隊長應了,接過壺囊。

 一行人這便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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