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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令》第129章
第129章 番外‧獨孤篇下

  第二天正是獨孤航宿值的日子。

  白天出入宮廷的人太多,所以禁軍換值通常都在卯時之前,大家都還在夢鄉的時候,而且整個過程要趕在早朝之前完成。

  因為宿醉,獨孤航差點就睡過了頭,還是楊如欽把他叫醒了。獨孤航急匆匆趕到宮門前,伸手一摸,忍不住心中一跳,常年掛在身上的牙牌居然忘記帶了,這時候也趕不及回去拿,只能在禁門領了塊普通校尉的鎏金銅牌才入了宮門。

  權杖是出入宮門用的,分很多種,不同身份對應的質地樣式也不同,如校尉軍士小廝們為銅牌,匠人為木牌,內官及各常朝官為牙牌。通常都是在入禁門的時候領牌子,出禁門的時候還牌子。只有牙牌可以常年隨身攜帶,被人們視為身份的象徵,獨孤航因為鎮守靜華宮,經常出入宮闈,才有這麽一塊。牙牌上刻了所有者的官職及姓名,通常情況下旁人拿著是沒用的,外借或者丟失都是重罪。

  這麽個東西落在家裡,獨孤航心中難免記掛,等換值完畢,立刻派人去取。那人半個時辰後返回,說院子裡沒人敲不開門。

  獨孤航才記起今日有朝事,如今楊如欽重回朝堂,官拜尚書,估計是入宮早朝去了。

  待到手頭事務完畢,已經是中午,獨孤航抽空回家,找了半天,卻沒見自己那塊牙牌,心中奇怪之餘免不了叫苦不疊。他想難道是楊如欽撿去了,可他撿著幹嘛?這下自己進出禁門都非要兌牌子了,實在是很麻煩。此刻的他還想到不到第二天會發生什麽,他苦惱的是,那牌子若真丟失了,可怎麽辦。

  第二天,獨孤航想去朝房截楊如欽,路過保和殿時,他聽到一種不該在此地出現的聲音,那是打鬥聲。他覺得奇怪,繞了過去。

  陳則銘的第二次政變來得異常突然,讓獨孤航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然而這次政變結局卻如此地讓人吃驚。

  當那副肩輿出現在朝華門下的時候,所有的呼吸聲似乎都停止了,那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獨孤航看到了站在蕭定肩輿旁的楊如欽,他那些隱藏在心底模糊不清斷斷續續的疑問突然明晰起來,自己的牙牌!!楊如欽怎麽會在這麽快的時間裡救出蕭定,自己的牙牌起了什麽作用?

  他被自己的揣測驚得呆住,楊如欽勾結的是言青,言青是殿前司的人,有宿值的權力,可他無法進入後宮達到靜華宮。他們拿他的牙牌幹什麽了?誘騙守軍開門之類?

  獨孤航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比想像的更大,楊如欽那一夜的到來並不是偶然的,他早策劃好了,所以他扶住自己的時候是那種眼神。

  獨孤航有些昏眩,他睜開眼的時候,他手中的箭尖正指著楊如欽的頭,他的手顫抖不休,於是那箭頭也抖得厲害,然而此刻這一箭縱然是發出去,也未免太遲了些。

  陳則銘跪倒了。

  他手下的將領全部繳械投降,獨孤航緊緊握著手中的弓,站在紛亂的人群中,臉上滿是淚水。

  那牙牌說實在話,有沒有都並不足以扭轉整個局勢,但卻節約了楊如欽不少的時間。楊如欽早算好了,他一時一刻也不能浪費,他要求的是最佳的效果,才能保證最大意義上的成功。

  陳則銘病倒的時候,獨孤航整夜整夜守在陳府外面。他覺得自己罪不可饒了,可他不敢說,他懼怕陳則銘得知真相後的那個眼神,他害怕極了,想也不敢想。

  他把這件事情隱瞞了起來,決定一輩子也不提。

  可他不能安心。

  陳則銘重新出任殿帥,獨孤航始終跟在他身邊,看著大人沉默而堅定地守護那一線青石磚牆,似乎永遠不知道什麽叫疲倦。那種不顧生死般的堅持讓獨孤航驚恐,可他不敢問。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露了馬腳,那比殺了他更難受。

  他看到蕭定因為戰況緊急對陳則銘改變了態度,這樣謙和的蕭定他從來沒見過,獨孤航立刻警惕起來,蕭定與楊如欽是同一類人,他們的臉上擺的從來都是偽裝,那是為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

  獨孤航忍不住去提醒陳則銘,蕭定是假的,他那些態度都是有原因的。他沒得到回答,卻得到了城中糧盡的消息。

  獨孤航吃驚之外也有些高興,他想為陳則銘去戰去流血甚至丟失性命,那樣才能使他心裡踏實,如果他死了,那個秘密他就可以永遠不說出來,你看他就是如此的卑鄙。

  他在敵人中廝殺的時候,感覺自己正一步步接近著自己心中所想,這比在陳則銘身邊守著痛快很多。

  他受了傷,但不嚴重。他闖出包圍圈,跑到了陳州。

  他以為自己大功告成了,然而很有諷刺意味的是,陳州節度使魏敬只是觀望形勢,無意出兵。

  最後救了京都之圍的是敬王,而請動敬王大駕的是楊如欽。

  繼朝華門之變後,楊如欽又給他上了一課,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得靠手段,而手段你還差得很遠。

  ……他教給他的東西真太多了。

  獨孤航覺得自己真是個廢物,他依託在自己武功上的信心開始崩潰,他沒想到過自己曾引以為豪的東西原來根本就不夠,甚至不夠彌補自己的過錯。

  想到自己曾經輕視楊如欽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的念頭,他便覺得可笑。

  楊如欽真的很厲害,你做不到的他可以,你想不到的他也想到了,他把你戲耍得多徹底啊。他回想那一夜自己跪在香案前說同年同月同日死時的心情,就覺得渾身冰冷,他居然會天真得以為如果結拜了,就從此不是一個人了。至於那個調笑般的親吻,獨孤航再也沒有想過,那是多傻的事情,在他看來,那已經是楊如欽得意之餘忍不住要透露出來的資訊,玩笑玩笑,不就是你被人玩了,所以他笑。

  難怪楊如欽當時是那個表情,他一定在想這小子多傻,這麽簡單就上當,枉費他如此精細的安排。

  自己被騙一騙也沒什麽,可他利用自己在陳則銘身上補刀!

  他想自己不能再見這個人了,見了他自己一定會忍不住殺了他。

  在敬王的軍營,他被人從後面叫住,他聽出那是楊如欽的聲音,他的劍拔了出來,抵在楊如欽的脖子上,楊如欽的臉色免不了發白。

  他愧對他,他為什麽還要解釋。

  獨孤航其實很希望他當時能上前一步,那樣自己便可以不加控制地殺了這個人,不用再拼命提醒自己,這個人如今很重要,國難當前,為公就不該殺他。

  而這已經是他僅剩的清明。

  護送陳則銘的棺柩回京的時候,獨孤航其實已經知道那裡頭不過是裹了絹布的木頭。

  楊如欽不知道,他親眼見了陳則銘的屍身——如果不是韋寒絕的大夫朋友及時趕到,那就真會是屍體了。

  路從雲和韋寒絕對於楊如欽提出要護送棺柩的事情感覺很苦惱,這個要求太合情理,導致回絕起來的藉口很不好想,太堅持會引起對方懷疑——楊如欽可不是那麽可以輕易被蒙蔽的人。

  獨孤航開口了,他說楊如欽如果硬要護送棺柩,我就殺了他。

  他說這話的時候,那幾個人都以為他在說笑。

  獨孤航並不申辯,他知道自己說的是真話,他的殺意一直埋在心底。

  獨孤航自己送棺柩回京都,楊如欽也不敢跟他搶。

  回到那舊院子的時候,獨孤航看到牆上的山水還在,經歷了風雨它們居然還是當初那樣清晰傳神。他攪了幾桶泥水,一桶桶潑上去,將那幅原本意境極佳的畫毀了個徹徹底底。

  陳則銘的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獨孤航想盡快趕回邊關,可韋寒絕說京城中有個姓王的名醫,讓他有時間最好去找一找。獨孤航在路上晝夜兼程,為的就是早一日將這個神醫也一並帶回去。可他按照韋寒絕給的地址問過去的時候,對方早已經人去樓空,左右鄰居都說是剛搬走了。獨孤航不死心,四下追問那神醫的去向,問得久了,終於有人給指了個去處,獨孤航立刻追了出去,追了幾百里也找不到人,才發覺那只怕是人家被他問得煩了隨口就那麽一說,只得又打道回京繼續打聽。

  他居然連這樣簡單的事情也做不好了。這個低谷這樣漫長,他怎麽也走不出去。

  很快他聽說了楊如欽修史的事情。

  陳則銘還躺著半死不活呢,他的惡名就要定性,要這麽流傳下去了,大人征戰疆場一生,不畏生死為國為民的部分就這麽輕易被抹殺了。

  獨孤航心底湧上來一股寒意,那股寒意像有把刀迎面而來一樣,劈得他腦後直發涼。

  他突然鎮定了下來。

  這麽多迷茫過後……他終於知道自己該要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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