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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令》第128章
第128章 番外‧獨孤篇中

  從軍後的獨孤航也依然是個寡言的人。

  軍營的生活雖然單調,但遇到的人卻來自各方形形色色,獨孤航努力適應得了這一切,卻做不到與人應對的時候游刃有餘。

  那幾年的流浪生涯和山中的歲月已經將他的性格基本定型,他成為了一名冷峻的軍士。他的人緣說不上好,除了與陳則銘在一起的時間,他通常都是獨來獨往。好在獨孤航武功夠強,而在軍隊裡,實力就是話語權。

  十八歲那一年,獨孤航遇到了他生命中最大的劫數。

  對方和他性子完全相反,動不動就口若懸河,這使得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獨孤航從來都是以傾聽為主。但他並不介意,一個願意說一個願意聽其實也是挺不錯的相處模式。

  但事後一點一點回想起來,獨孤航最恨的就是,他不知道楊如欽從頭到尾對自己講了幾句真話。

  那時候著名的庚午之變剛剛塵埃落定。陳則銘囚禁了刻薄寡恩的前任君王蕭定,並輔佐容王蕭謹登基稱帝,一時間權傾朝野。

  獨孤航身為他的親信,亦得了封賞,在獲得四品官銜之外,他受命鎮守幽禁廢帝的靜華宮——這不是常人可以得到的任務,它表示了他與陳則銘的關係有多麽地不同尋常。

  楊如欽應該是很早便看清了這一點的含義,才會有後來的頻頻接近。

  獨孤航對楊如欽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那時候他躲在屏風後面,身後是拿著尖刀的兵士,屏風外,陳則銘正與楊如欽對酌。

  楊如欽是蕭定的舊臣,多年前掛印而去,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候,卻選擇了回京。陳則銘對這個人的歸來充滿警惕,他有心思趁此刻一舉將對方抓獲,但最終沒這麽做。

  楊如欽早在若干年前就以才子之名聲震天下,是士林中頗有影響力的人物。陳則銘剛做過逼宮這樣忤逆無道的事情,雖然後來憑借著蕭定火燒後宮的舊案勉強平定了天下悠悠之口,並及時輔佐蕭謹上位以示自己沒有野心,但別人信不信卻不是他能掌控的。天下謠言未平,官場中人心神不定,這種微妙的時刻,若是再無端地將楊如欽鋃鐺下獄,士林人心不穩必然再起風波,屆時爆發的輿論只怕將會對自己相當不利。

  陳則銘不想冒這樣的險。為一個已經無權無勢無兵無錢的文人掀起這麽大的浪,似乎不值得。

  獨孤航並不明白陳則銘這些心思,他看到的是楊如欽在單身赴會之後,一邊面不改色的與陳則銘道別,一邊點破屏風後的伏兵,瀟灑而去。

  獨孤航是個武人,武人對這種臨危不懼的膽氣和氣魄總是會忍不住看高一分。

  這樣的好感使得獨孤航在第二次偶遇楊如欽的時候,並沒拒絕對方的宴請。楊如欽半醉半醒地拉著他上了酒樓,獨孤航把本來出鞘的刀壓了回去,他覺得眼前這個人挺有趣,不需要他多說什麽,楊如欽自己就是一臺戲。

  他們的交情就此開始。

  不久之後,楊如欽營救蕭定的計劃失敗,陳則銘獲知楊如欽是此事的主謀,立刻下了追殺令。

  獨孤航聽到這道斬殺令的時候,忍不住有些發楞,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居然做出這麽兇險的事情。他有些遲疑,這態度被陳則銘看出了破綻,獨孤航並不知道。

  他反覆思量之後,依然領兵出發,他是陳則銘的部下,服從是本能。

  但追到華安寺的時候,楊如欽早已經人去樓空。

  獨孤航既覺得詫異,也無端有些輕鬆。

  當他返回自己住處的時候,才真正駭了一跳,被他手下們四處搜捕無果的楊如欽正在院門外的小攤上喝牛肉湯。

  這院子是陳府一處舊宅子。

  獨孤航此刻已經是有品級的官員,與兵士們一同混在兵營裡顯然已經不合適。但獨孤航京中沒有親屬,也沒什麽落腳地,於是陳則銘將它借給獨孤航暫住。

  這地方偏僻,平時少有人至。

  楊如欽之前找他喝酒時來過一次。

  獨孤航對楊如欽這樣的篤定異常地難以理解,但他很快表示,既然對方自投羅網,自己軍命難違也只能抓了楊如欽去見陳則銘。

  楊如欽露出吃驚又恍然的表情,似乎這會才想起他的身份,然後嘆息著說,獨孤兄弟既然開口說了這樣的話,自己也不會為難朋友。

  獨孤航冷冷看了他片刻,有些躊躇。

  楊如欽又道,廢帝對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哪怕是沒能力救他出生天,可也只能盡力試一試。哪怕真是為此丟了性命,也並不後悔的。

  正是這句話導致獨孤航最終改變了心思。如果落難的是陳則銘,自己也會這樣不顧生死去救,這種偶然間閃現出的雷同,導致他莫名地生出了惻隱之心,加上他對這個人本來的好感,這一夜,獨孤航讓楊如欽留了下來。

  外頭自己手下的官兵還在四處追捕這個人,而院子裡他和他就住在鄰間。第二天早上起來,獨孤航立刻發覺了這副畫面的荒唐之處。

  然而要他立刻叫人進來抓人,似乎也抹不下這個臉。他惴惴不安地去見陳則銘,一整天都心驚膽戰惴惴難安,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洩露了這個衝動的錯誤。

  可陳則銘什麽也沒看出來,他安然無恙地過了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直到最後,他開始習以為常。

  獨孤航常常要入宮宿值。

  以前回家的時候,打開門院子裡黑漆漆的,說不出的冷清,這時候回來,總有間屋子裡燃著燈。獨孤航不知道那有什麽不同,但他確實覺得不同。似乎連院子裡的風也顯得柔和些,獨孤航心想大概是天暖了。

  最初楊如欽還不敢隨意出行,後來風聲過了,便也忙碌起來。他在京中舊識頗多,串門串得不亦樂乎。有時候獨孤航回到家中一整天也見不著他人。好在楊如欽從不在外面過夜,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獨孤航躺在床上聽到院門輕響,就知道他回來了。

  偶然兩人都在家的話,楊如欽會提著酒菜找他喝酒。

  喝到半路,楊如欽很容易詩性大發,獨孤航聽他在月下吟得抑揚頓挫,自己卻基本上聽不懂幾句的時候,就會覺得兩個人之間還是挺有差距的。獨孤航年少時候沒機會識字,在從軍之後又四處征戰,,如今也只能勉強說是粗通文墨,好在楊如欽不在意這個,反正在他看來,天下一半以上的文人都屬於粗人,何況武夫。

  但吟得多了,獨孤航也聽熟了一些,每每聽他念那些什麽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沙場秋點兵之類的詩句,雖然不大明白詞句要表達的意思,卻能體會那些緬懷崢嶸歲月的情懷,忍不住豪情頓生,下場舞劍。獨孤航的劍法是陳則銘也稱贊過的,招式耍開了,那叫一個水銀瀉地潑水難入。楊如欽看了不停喝彩。

  對月小酌,有詩有劍有酒,這酒喝得就分外有滋味了。

  在這院子裡,歲月幽遠,人心寧靜,他們都覺出了那份恬淡,忽視了其實兩人分屬兩個陣營,將來總有分道揚鑣的一天。

  得知陳則銘出征後,楊如欽向獨孤航提出了一個讓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要求——他想入宮看看蕭定。

  獨孤航很沉默,這樣過分的要求,楊如欽實在不該開口。

  他在為難他。

  可楊如欽非常積極地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試圖讓獨孤航相信,他必須見一見他曾經的君王,那是他身為臣子唯一可做的,是忠,是義,是情,而這樣的會面於形勢沒有任何影響,只是盡一盡他的心意,這事情對獨孤航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卻能安兩個人的心。一個是楊如欽他自己,另一個當然是被困的廢帝蕭定。你也曾是他的臣屬啊,楊如欽瞅著他的眼神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導致獨孤航覺得自己果然禽獸不如起來。

  最終他拗不過他的長篇累牘,將喬裝成兵士的楊如欽帶入了靜華宮。

  然而在回來的路上,獨孤航越想越氣悶,到底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了。

  他逼著楊如欽發誓再不做這種事情,否則便死在自己劍下。這份氣惱既對著楊如欽,也對著他自己。他滿心不安,明知道這事有多對不住陳則銘,自己怎麽神差鬼使地還是做了。楊如欽這張嘴太厲害,死人能給你說活,繞得你發了暈,再賣了你,還能讓你死心塌地幫他數銀子。

  楊如欽笑瞇瞇地發這個誓。

  聽完誓言,獨孤航才能安心一些。

  他突然有些疑惑自己為什麽會救了這個人,平白陷入這樣的田地。這場鬧劇讓他無端地產生了些憎惡感,他不知道他此刻覺得厭惡的是楊如欽這個人還是眼下這混沌一般攪不清楚的交情,或者其實他恨的根本就是自己。他知道自己確實很希望現在的生活能繼續,否則楊如欽不會這麽輕易得逞。楊如欽的到來給了他太多的改變,他因為一些從未體驗過的柔軟而變化了,但這變化他自己並不喜歡,相反他有些懸空般的惶恐。

  接下來的局勢瞬息萬變,蕭謹不知道為什麽開始冷落陳則銘,獨孤航看不透理由,但看得到現象。

  這一天他與楊如欽扯到這件事,楊如欽雖然一介布衣,但與士林眾人往來密切,對形勢的瞭解遠勝過身處其中的獨孤航。楊如欽道,皇帝對陳則銘起了猜疑心,這不是好兆頭,弄不好就是身敗名裂屍骨無存的下場。

  獨孤航很厭惡他勾畫的這個遠景,試圖把話引開,但楊如欽的情緒已經被這個話題勾得沸騰起來,他低聲道,陳則銘要完了。

  獨孤航猛地站起來,剛才他毫無疑問地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躍躍欲試和不懷好意,楊如欽就如同嗅到了肉味的狼一樣難以掩飾自己的欲望和亢奮。獨孤航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些痛恨和質疑突然爆發了。

  他憎惡他這個表情,這個神情使他突然清醒地意識到其實這個人與他分屬兩個陣營。

  他們是敵人。

  獨孤航拔出劍,用那雪亮的三尺青鋒封住楊如欽打算繼續下去的不明企圖,他懼怕他的巧舌如簧改變了自己此刻的決定。

  他似乎從不認識似這個人的瞧著他,直接喝令他滾出去。

  楊如欽定定看他,似乎不明白只是短短一段對話,為什麽便引出了這樣嚴重的後果。僅僅片刻之前,他們還相談甚歡。

  那個對峙的沉默瞬間,像一把利刃揮過錦緞,將他們美好而短暫的交情一分為二。那原本就是虛假的,獨孤航卻曾溫情地希望那能長久些。

  楊如欽臨走前,走近他,伸手摟了摟他的肩,溫柔而擔憂地說,「你要自己小心!」

  這個擁抱使得獨孤航又有些迷惑了,他真恨這樣軟弱的自己。

  之後他很久沒見到楊如欽,直到有人舉薦楊如欽再度入朝為官。楊如欽自詡風流才子,本來言談風采都有過人之處,蕭謹一見之下果然為之心折,立刻將他封為禮部尚書,官至三品。

  獨孤航是知道這些的,他覺得真是天不遂人願。

  在獨孤航看來,人和人要麽是朋友,要麽是敵人,這樣不尷不尬的狀態最是煩人。你說要是偶然碰上了,到底是裝看不見好還是不認得好呢,這也得費心思量不是。

  還沒等獨孤航把這態度定下來,見面時楊如欽那邊已經笑瞇瞇打上招呼了,笑容裡看不出半點罅隙。當著眾人的面,獨孤航也不好拒人於千里之外。楊如欽之後每次遇到他總是這樣很關切的樣子,日子一久獨孤航不免有些內疚起來,倒覺得之前只怕確實是自己小題大做過分敏感了。

  終於有一天,楊如欽拎著酒菜上門,把門敲開的時候,笑著說他來賠罪。

  獨孤航的手還撐在門頁上,一時間,真是關上也不是,不關也不是,竟然楞了半晌。

  酒過三巡,楊如欽一如既往地開始發酒瘋,他蘸著墨在院牆上塗抹揮毫。那是幅山水,墨汁順著牆往下流,淋淋漓漓。

  他回過頭的時候,說:「我們結拜吧。我年長做哥哥,你年紀小做弟弟。」

  獨孤航看多了他酒後失言,也不說話只是笑。

  楊如欽見他分明不把自己的話當真,居然真回屋搬來香案,燃香斟酒,跪下來對天盟誓,要與獨孤航同年同月同日死。

  說完扯著獨孤航拖過來,逼他照說一遍。

  獨孤航看了他半晌,想要拒絕,卻不知道為什麽總開不了這個口,最終他撩袍跪下來,一字字跟著他說,「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與楊大哥今日約為兄弟,縱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楊如欽瞅著他直笑,似乎是喝多了不甚清醒。

  獨孤航想自己真是瘋了,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又覺得有點欣喜,好像心裡很踏實那種感覺。

  起身的時候,楊如欽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獨孤航伸手去扶,剛接到人,便感覺唇邊一軟。他駭了一跳,猛地撤手,拿袖子往唇上擦了幾下,惱道:「楊如欽,這就是你做大哥的樣子?!」

  楊如欽笑道:「有時候大哥還真是這麽做的。」他喝得兩隻眼的眼角都泛了紅,天曉得他說的是醉話還是真話。

  獨孤航不是沒聽過契兄契弟的傳聞,聽他這麽一講,頭皮都炸了起來,猛地擡腳將那香案踢倒在地。

  楊如欽突然扶住了他的肩,低聲道,「是玩笑……真是玩笑……」

  獨孤航轉過頭,看到楊如欽一臉認真看著自己,那醉意早已經去了七八分,此刻他眼神複雜,似乎頗有些憐惜和不忍。

  隔了片刻,楊如欽放開他,朝他笑了笑,拱手為禮,「愚兄向你請罪,這玩笑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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