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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令》第42章
第42章

  從此,蕭定被困靜華宮,長達數年。

  他的幼弟雖然饒了他性命,但對曾呼風喚雨的胞兄哪裡能徹底放心。只是礙著仁君兩個字和皇家面子,才不好意思明目張膽把他投入天牢中罷了。思來想去,最終將他禁在冷宮內,讓陳則銘親自派人看守,百臣及後宮諸人均不得靠近。

  蕭定若能起身,看到宮門那一排排黑甲衛士,想必要氣得眼前發黑,那原是他花銀子養出來的精銳之師,居然卻用來關押自己了。

  但此刻的蕭定完全無暇顧及這些,久病之後的他早已經氣血兩虛,原是靠太醫拿貴重藥材給將養著身子,而此番幾經變故,藥早是斷了,又是心情激憤,血氣難平,漸漸竟然不能支持。

  之前那番要將陳則銘挫骨揚灰的雄心壯志,他自己也知道只能是想一想了。

  然而那恨意入了骨便不能退,哪怕他不時昏迷,也會在心頭反覆念叨那個名字,生恐自己過奈何橋時給忘記了。

  他便在這種極其纏綿的怨恨之中,病得死去活來。

  幾番發作下來,他能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昏迷的日子卻越來越長,把個忠心耿耿的韓有忠看得心驚膽顫,哭了幾番,反覆央求守衛,一定要請太醫再來一躺。

  看守將士見廢帝果然是病到只剩一口氣的樣子了,也怕蕭定死在自己手上,慌忙報了上去。

  這一日,蕭定偶然清醒過來,身邊居然鴉雀無聲,沒一個人。

  他支撐著要坐起,身子剛支起一半,眼前發黑又跌了下去。

  病到此刻,他早已經沒饑餓感,昏過去時,幾日不吃也是常有的。而不吃飯,人哪來的力氣呢,他其實早瘦得不成人形,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因為發熱,他身上的衣裳汗了又乾,乾了又汗,總是有種濕漉漉的感覺。平日韓有忠會用扯下的衣襟為他擦拭,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卻不在。

  蕭定不怕餓,但渴還是感覺得到的,此刻他就有種嗓子冒煙的感覺,叫了幾聲,也不見有人應聲,只能自己下床。

  剛站起來,他眼前就黑了,頭分外的沉,只看到一個接一個金星在眼前爆來爆去,神智卻又還是清醒的,只得慢慢坐了下來。等待那陣眩暈過去。

  就在此時,他聽到腳步聲接近,踏入了房間。

  他朝來者轉過頭去,眼前卻仍是一片黑暗。

  「有忠……水……」,他低聲喘息,將頭頹然垂了下去。

  來人卻突然住了腳,屋中靜悄悄地,遲遲不見動靜。

  蕭定猛地覺察了異常,韓有忠不是這樣怠慢的人。

  他擡起頭,來者正站在門前,門外的光線太強烈,迎面而來,刺得他的眼前只是泛花,他又有種將昏過去的虛弱感。

  然而在那之前,他看清了那一身黑衣,他刻骨銘心的一身黑袍!

  蕭定扶著床慢慢站了起來,面無表情。

  陳則銘看著他一舉一動,一聲不吭。

  屋中立刻涼了幾分。

  兩人對視了片刻,蕭定身體開始搖晃不定。

  他臉上原本白得滲人,卻漸漸呼吸急促,臉色也發青起來,再隔了片刻,終於一口血噴了出來,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陳則銘眼神微微變了變。

  蕭定索性又吐了幾口,將胸口那口淤血吐盡了,方擡起頭來奇特地笑,「從來都是你跪我,今天終於見到我跪你了。很痛快吧?」

  此刻,他全靠雙手勉力支撐才不至於立刻趴倒下去,唇邊血色未盡,形銷骨立,滿是病態。可眼中那股炙熱,卻是如出鞘利劍一般地奪人心魄,混沒有半點虛弱之態,竟讓人不禁忽略了他的形容狼狽。

  突聽門外有人急喚了聲:「萬歲!」蕭定轉過頭,卻見韓有忠從門外要沖進來,被幾名黑甲兵士給攔住了,只是呼叫掙扎,「陳將軍,不不,魏王千歲……,萬歲已經病得很重了,你說來只是看看他,為什麽說話不算?」

  陳則銘瞥他一眼,淡道:「韓公公言重了,他既然不是裝病,等會讓人叫太醫來瞧便是。」

  韓有忠脫口道,「那,那還不趕緊。」說完了,見對方頭也不回了,才恍然說錯了話,此刻哪裡還是自己可以拿腔調耍威風的日子,於是再不敢開口,滿頭不斷冒汗。

  蕭定再支持不下去,慢慢挪到床邊,將上半身靠在床沿上,嘿嘿直笑,「看我?是看戲吧?」

  說著對陳則銘伸出一隻手,便如同平日在大殿上賜他平身時一樣漫不經心,「陳愛卿,朕問你,你看出什麽了?」說完微微直笑,滿是嘲諷之色。

  只是他此刻連說話也很是費勁,加上衣裳襤褸,蓬頭垢面,方才這一番話較之從前,未免還是失之氣勢了。

  陳則銘看著他,神色微動。

  半晌後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示意韓有忠,「這個,給他吃下,必定會好些。」說著將瓷瓶放到桌上。

  韓有忠驚訝,「這是什麽?」

  蕭定閉上眼,他折騰這麽久,頭又昏了,漸漸滑了下去。

  陳則銘見他神智不清,心裡一動,走上幾步,到他身旁時猶豫片刻,蹲了下去。

  蕭定往明明覺察到他的目光,卻懶得回應。陳則銘突然道:「時至今日,……萬歲可有些後悔?」

  蕭定微微睜開眼,笑了笑,有些恍惚,「後悔,當然後悔……當初,我原該將你同那賤人一道殺了,以絕後患!」

  話剛說完,已經被人一把拎了起來,狠狠一掌扇在臉上。

  臉上火辣辣的,蕭定也不覺得痛,睜眼看到陳則銘分明是被刺痛的鐵青臉色,哈哈大笑,大是痛快。

  陳則銘看他片刻,很快平靜下來,緩緩將他鬆開。心中倒先有了懊惱,對方到底曾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身份尊貴,他也不是第一天領教他的言語刻薄,又何必與他計較。

  可蔭蔭,到了今天,他對你還是半點悔意也沒有。

  這人真是天性殘酷,寡恩寡德,這樣的人今日被困這深宮,卻是一點也不冤了。

  陳則銘仔細看看蕭定,「你這不是病,」他笑了笑,「是毒。」

  蕭定的笑聲截然而止,兩個人的眼中都冒著火花,躥著恨色。

  這兩人年紀都不輕了,平日也都頗有些城府,不知為何彼此面對時,卻偏生按奈不住意氣。

  陳則銘低聲道:「就下在杜大人每日送給萬歲看的奏摺上,聖上不是勤政嗎,越勤毒便越深,」他微笑著,「這毒是下官為萬歲找的,無色無味,只需長期觸摸便能生無名之症。名醫若是不曾見過,未必斷得出來,實在是……最適合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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