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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令》第72章
第72章

  酒至半酣,有太常卿出面啟奏,如此良辰,君臣同樂之時,可請出廢帝與百官一同暢飲,以顯陛下寬厚待人之德。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陳則銘心頭猛震,目光已往杜進淡瞥過去,杜進淡坐在桌後,滿面含笑,泰然自若,覺察陳則銘的眼神後,杜大人後知後覺地做了個很驚訝的表情。

  蕭謹聽了這話,沉吟不言,往左右看了看,很是猶豫。

  陳則銘連忙出席,「此舉不妥。」

  蕭謹心中微震。

  陳則銘繼續道:「請陛下三思。」

  太常卿奇道:「魏王說不妥,卻不說出不妥之處,讓萬歲怎麽三思?」

  陳則銘微微一笑,「萬歲聰慧,為人仁厚,自然有他自己處事的道理。」

  蕭謹心中有些恍然,陳則銘此言原來是為了引導維護他名下「仁君」裡的這個仁字。

  在這滿朝文武,一堆人精裡頭,他雖然不夠精明,可太常卿進言到底是想要做什麽,卻還是心知肚明的,想到到底蕭定是自己血脈相同的大哥,而且曾與自己一樣是一任君王,他自然而然猶豫了。

  此刻陳則銘出面說的這些話,誠然是冠冕堂皇了,也給足了他臺階下,卻不知道為何,反讓他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起來。

  杜進淡吐出的那些往事,不得不說在他心底還是劃下了些痕跡的。蕭定說陳則銘是被迫,可在他看來,眼下陳則銘的行徑,卻委實是有些回護的意思在裡頭了。

  蕭謹沉吟片刻,擡眼又見陳則銘目中滿是鼓勵神色,心中不由一動,強打精神道:「不必如此,想來此乃宮外,諸多不便……著人送些酒菜去即可。」

  杜進淡聞言,眼神微微動了動。

  太常卿尷尬退下。

  陳則銘極是欣慰,也含笑退回席中。

  蕭謹見到他面上笑容明朗,心下震動,暗道只要能博魏王這一笑,天下又有什麽事做不得。

  他本來有些不快,可轉念一想無論如何這笑總是因自己而起,與旁人是無關的,想著又禁不住樂了起來,立刻拋開先前那些鬱悶的念頭,一心只想著這種時候,其實該彼此坐得更近些才好。

  可這舉動也不能明顯得太離譜。

  於是蕭謹命人將左右相的席位都擡到自己身旁,宣稱是要與臣同樂。

  陳則銘杜進淡兩人跪倒謝過恩,杜進淡邊起身邊道:「這可真是托了魏王千歲的福……」

  他聲音不大,隻身側陳則銘聽得清楚。

  陳則銘訝然轉頭,杜進淡顫巍巍地笑,「與君同席,這樣大的恩寵,可不是常人可以享的。」

  陳則銘心下不禁有些詫異,卻並不開口追問。

  蕭謹與左右相坐在一起,顯然興致高了不少,更與陳則銘頻頻勸酒,贊他是朝中功臣。

  此刻夜已經深了,然而時近初夏,縱然起風,大家也不過覺得更加愜意,並無寒冷之感。

  蕭謹於是更當良辰美景,不肯虛度了一刻。

  卻哪裡知道,陳則銘在塞外長年以酒抗風寒,是喝慣了酒的,蕭謹酒量哪裡敵得過他。幾輪下來,竟然先醉倒了,剛打個酒嗝,整個人已經癱軟下來,只將頭軟軟靠在陳則銘肩上。

  杜進淡呵呵直笑,待陳則銘納悶轉頭去看,他的神情又單單只是長輩寵溺之色而已,著實有些童叟無欺的味道。

  陳則銘心中好氣又好笑,這少年天子酒量不大,卻是不懂節制,每飲必醉。

  正叫了人來扶,蕭謹那手只是扯著他衣袖不放,眾人也不敢強力去掰,那隨身老太監道:「乾脆煩勞千歲將萬歲送回宮吧。」

  陳則銘見不好推辭,彎身將天子攙起。蕭謹比他矮了許多,身體也輕,他單手扶著對方也並不覺吃力。

  這一瞬間,本來心無雜念,卻突然腦中一片空白,只閃過蕭定喝醉後的樣子。

  陳則銘駭然一震,差點鬆手。

  他回京數日,還不曾去冷宮中見過蕭定,一來是事務繁忙抽不出時間,二來卻是他心中懼怕自己的雜思,不願去面對這個人。此刻無意中想起來,心頭猛跳不已,似乎是一腳踏下去,卻發覺足下是個深淵,只是恍惚難明。

  他無聖命不敢上鑾駕,老太監叫人另擡了一乘大轎,讓兩人坐進去,一干人跟在後頭,趕回宮。

  蕭謹酣然不醒,那隻手卻死活不肯鬆開。

  陳則銘不時挑起轎簾,越是近皇宮,越有去一趟靜華宮的想法。那念頭便如火燭,最初不過一亮而已,真正燃起來,卻是舔著心肺的火燒火燎。

  陳則銘暗罵自己只怕也是吃多了些酒,才這樣胡思亂想,這麽想著,面上感覺火熱,自己拿手一摸,該是那酒上了頭。

  此刻蕭謹突然叫了一聲魏王,聲音中似乎是不甘責備,又有些纏綿悱惻之意。

  陳則銘驚訝轉頭,在那一顛一簸間,就著從外頭透進來的昏暗燈光,隱約看蕭謹面容,竟然和他胞兄當年有幾分神似。

  陳則銘不由心頭大驚,身體立刻避讓退開了幾分,等緩過神,這才想到此人是蕭謹並不是蕭定。

  將蕭謹送回寢宮,陳則銘換身袍子,看眾人安頓著陛下睡下,也退了出來。

  那太監趕出來,命人送陳則銘出宮門。陳則銘搖手道:「不必了,我看離天明也不久了,黃公公也自去休息吧,我到朝房睡一夜便是。」

  那黃公公見他堅持也就罷了。

  陳則銘在宮中悄然行走,足下玉製石板,仰頭天似蒼穹,籠在頭頂,那蔚藍由深至淺,似是一層層渲染開來,淺處繁星點點,連接成河橫過天際,宛實是一番美景。

  他身旁四周數十丈才有屋舍影影綽綽,正是地闊天圓,讓人為之一暢。

  微風吹過,雖然將他面上吹得涼爽些,卻也使得那酒意緩緩散開,自腹中升騰而起,到最後他想著自己還是該去靜華宮看上一看。

  那個人,難道是躲便躲得開的?

  到了靜華宮前,大部分衛士也睡了,只留宮門前四名當值兵士,見了他來立刻行禮。

  陳則銘頷首,從門外往院子裡看過去,裡頭早已經是黑燈瞎火。

  蕭定這個時候也該是深在夢鄉了。

  陳則銘一步步行將進去,那門早已經閉合,他繞到窗下,輕輕一推,卻覺察窗子也上了栓。

  蕭定從來是個多疑的人,這個時候又怎麽可能大開門窗安睡。

  陳則銘想到此節,心中說不出的滋味,返身到兵士處要來一把鋒利匕首,將窗栓挑開,翻身躍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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