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高考頭兩天,靳先生跟黎女士特意趕了回來。
“怎麼就是添亂了。”
黎女士拎著行李,對兒子的說法挺不滿意:“我們就不能專門回來給你們倆定外賣嗎?”
靳家就沒有做飯的基因,靳先生跟黎女士都天生不是這塊料,真挑戰自我進了廚房,靳林琨都不敢讓于笙吃做出來的不明物質。
畢竟小朋友每次對待他爸媽給的東西都有點認真得過了頭。
如果讓黎女士下廚,于笙是真有可能把雞翅烤成的碳吃下去。
“我來做就行。”
于笙覺得就是高個考,犯不上這麼緊張,扯著靳林琨:“叔叔阿姨難得回來一次,好好休息休息。”
……
就是高個考。
靳林琨覺得小朋友再跟他這麼下去,說不定也會被人套麻袋。
“梁一凡他們都開始燒香拜佛了,咱們也得配合一點。”
靳林琨拿了只冰棒回臥室,拍了拍于笙的肩膀:“也給爸媽一個貢獻力量的機會。”
夏令營一群人都在緊張地備考,靳林琨憋了好幾天沒發朋友圈,連前兩天揪著了于笙恐龍睡衣的尾巴都沒跟好朋友梁一凡分享。
“分享也沒用。”于笙戳破現實,“他們都把暫時你拉黑了,說等高考出完分大家還是朋友。”
靳林琨:“……”
靳林琨不信邪地拿起手機,給幾個好朋友發了消息。
眼熟的灰色提示又一次跳出來,靳林琨有點想不通:“我要是忽然在朋友圈預測今年高考題呢?”
岑瑞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于笙摸過手機,點開給他念:“押題不能淫,資料不能移,重點不能屈。”
畢竟高考在即,復習已經在其次,心態最重要。
夏令營的同學們寧肯自力更生,寂寞地埋首知識的海洋,也絕不肯給他們琨神留下半點可能出現在朋友圈裏的機會。
靳林琨挺遺憾,掰開一半冰棒給他,湊過來一塊兒看夏令營眾人的訣別書。
這人剛去沖了個澡,衣服也沒好好穿,襯衫就只鬆鬆系了幾顆扣子。一隻手搭在他肩上,肩膀貼近了,能聞到乾淨的沐浴露和洗衣液的香氣。
于笙沒忍住皺了皺眉,提醒他:“門開著。”
靳林琨點頭:“通通風,老開空調容易感冒。”
“……”于笙把人從肩膀上拎起來,“叔叔阿姨在呢。”
靳林琨愣了下,才想起來小朋友還不知道這件事。
黎女士大包大攬,號稱這件事交給他,回來跟他男朋友談。結果拖到現在,居然還沒找過于笙。
“等我一下。”靳林琨叼著冰棒,揉揉男朋友的腦袋,“馬上回來。”
靳林琨轉進了自家爸媽臥室。
“我緊張不行嗎?”黎女士越來越看不慣這個沉不住氣的兒子,“這麼大的事,不得準備一下?”
靳先生剛在紙上畫完橫線,推推眼鏡補充:“我們在打草稿,你會削鉛筆嗎?”
靳林琨:“……”
靳林琨覺得,當初跟于笙挑明的時候,告白還得打個草稿的習慣可能確實不能怪他。
夫妻倆討論了一會兒了,靳先生其實想了好幾個開頭,比如“聽說你收留了我們家兒子”、“感謝你願意給我們的兒子一口飯”或者“你好,我是你爸爸”。
但是都覺得又不太合適。
“他會不喜歡我們這樣的爸爸媽媽嗎?”
面對著好不容易拐回來的小朋友,黎女士頭一回有點緊張,拉著靳林琨提前打聽:“當父母的是不是應該更慈祥一點?”
靳林琨:“……”
靳林琨:“媽,提醒您一句,您跟我爸可能在這件事上比我有經驗。”
黎女士有點遺憾,扔開了兒子的手。
于笙的成長經歷和普通家庭不太一樣,他們聽靳林琨簡單提過,哪怕刻意含糊掠過的內容,也多少能想像得出。
可就是因為知道這個,所以反而更緊張。
“他已經有不是那麼稱職的父母了。”
靳先生放下手裏的鉛筆頭:“所以我們想,在他願意重新選擇融入一個家庭的時候,我們應當給他最好的。”
……
靳林琨在邊上站了一會兒,看著父母格外認真的神色,終於徹底放了心。
一家三口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研究了半天,好不容易稍微擬了個三個人誰也不嫌棄的草稿。
“湊合吧。”黎女士其實還有點不滿意,但也一時想不出更好的,“你們兩個也正式一點,不准掉鏈子……”
她一邊交代著,一邊站起來往梳粧檯走,還想再調整一下妝容,腳步忽然停住。
“怎麼了?”靳先生跟著站起來,“你的隔離在上面那層,妝前乳也在那——”
他的話也跟著頓了頓。
靳林琨進來的時候急,只隨手帶上了門,轉過來才看見門原來半掩著。
男孩子穿著件T恤,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外。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整個人都快紅透了,濃長的眼睫低低壓著,看不清瞳色,肩背筆挺得像是杆標槍。
靳林琨倏地起身,快步過去:“怎麼過來了?來,爸媽想跟你說話,沒事的……”
他的手腕隱約一疼。
低下頭,小朋友本能地攥住了他的手腕,指節有點泛白。
“沒事的啊。”
靳林琨微啞,由他攥著,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抬頭,聽話。”
于笙動了動,跟著他抬起頭。
他找過來,其實只是因為靳林琨出來的時間有點長,說不定被靳先生跟黎女士直接扔出了家門。
兩個人的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什麼準備都做過,也想過萬一靳父靳母不同意要怎麼辦,但還沒想過這種可能。
他還沒想過這種可能。
“好好考慮,別就答應了。”
靳林琨壓低聲音,拉著于笙給他提醒:“我懷疑我爸媽就是想找個會做飯的回家。”
于笙心跳還快,臉色也隱約發白,聽見他的話,嘴角跟著揚了揚。
黎女士很不給兒子面子:“出去,有你什麼事?”
靳林琨被靳先生跟黎女士扔出了臥室門。
于笙本能地回頭,看著踉蹌站穩的男朋友朝著他挺悲壯地揮手,還沒回過神,靳先生已經有點緊張地清了清喉嚨:“你好,我是你爸爸。”
……
提前準備好的草稿還是沒能用上。
在飼養親生兒子的十來年裏,靳先生和黎女士都沒能積累下來多少真正當父母的經驗,這會兒都有點不知道怎麼哄新領回來的小朋友:“別聽他胡扯,我們真不是因為你會做飯……”
于笙被拉著坐在床上,安安靜靜聽著,沒忍住跟著笑了。
男孩子坐得板正,肩背都微微繃著。
耳朵還紅,嘴角一點點放鬆下來,又跟著悄悄抿起一點兒弧度。
乖得人心裏軟成一片。
“我們和我們的兒子都非常喜歡你,喜歡到想把你帶回家。”
黎女士看著他,眼睛彎了彎,伸手輕輕揉他腦袋:“你願意跟我們做一家人嗎?”
-
有了當父母的主動幫忙定外賣,考試的內容又都復習得差不多,最後備考的兩天于笙跟靳林琨比之前還閑了不少。
臨考前一天的晚上,一直不怎麼把高考當回事的于笙也難得的有了點緊張。
“夠用,沒問題。”
靳林琨按照男朋友的要求,檢查了准考證塗卡筆,看著于笙認認真真給他的鋼筆灌墨水:“放心吧,一定好好考。”
于笙抽了張紙,擦乾淨筆身上的墨水:“多打點好,省得高考作文再出一次名。”
靳林琨輕咳一聲,試圖解釋:“只是個意外……”
三模的時候,他一時大意,鋼筆的墨水沒打夠。
換了思維正常的普通人,這時候都會換筆,或者跟鄰座接一支,但靳林琨沒有。
靳林琨通過平時鋼筆書寫量和對墨水的消耗,折合在墨管裏下降的速度,最後換算出了作文最合適的書寫字數,精確地把墨水控制到了寫完最後一行字。
三模考完,逐漸褪色的作文就在全省範圍內都出了次名。
雖然沒有公佈考生姓名,但眼熟的字體還是異常容易辨認。夏令營的好朋友們難得有這麼開心的機會,每個人都截圖過來問候了一遍,發發發發地笑了一整個螢幕。
“這次一定不會。”靳林琨提前保證,“這次我帶墨水去。”
于笙抬頭看了他一眼,直接從自己的考試袋裏抽了支中性筆遞給他。
靳林琨:“……”
這個思路也是他沒能想到的。
兩個人待在一塊兒,又把該準備的東西對了一遍。
時間還早,吃過了飯又不用復習,誰都還都沒什麼睡意。
“打一局遊戲?”靳林琨試著提議,“聽說臨考前運氣好,說不定我們能坐地吃雞。”
于笙想都不想拒絕:“你的消消樂打到最頂層了?”
靳林琨張了張嘴,摸摸鼻尖:“還沒有,但是——”
于笙:“連村長都沒救出來,你還有閒心吃雞?”
……
靳林琨居然覺得男朋友的靈魂質問很有道理。
作為一款以營救村長為背景的遊戲,已經更新到了千把關,到現在還在持續每週更新,靳林琨其實覺得製作方其實已經把藤蔓頂端的村長給忘了。
但打遊戲就要有責任心。
靳林琨撐著胳膊坐起來,準備再為說不定已經在藤蔓頂上風乾的村長盡一份力。
于笙看著他浪費了半天精力瓶,闔上眼睛,打算養一會兒神。
今天晚上下了點雨,外面的空氣好得不行。
他們沒開空調,帶著點泥土氣息的清新夜風從窗外拂進來,一點兒都沒有夏夜的悶熱。
于笙枕著胳膊,意識被清涼溫柔的夜風裹有點兒模糊的時候,嘴唇上忽然被溫軟觸感碰了碰。
這人打個益智遊戲應該用不著汲取力量,于笙睜開眼睛:“幹什麼?”
“沒什麼。”靳林琨笑了笑,“就是覺得好。”
就是覺得這樣真好。
這種無論到什麼時候,都知道身邊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在的感覺。
好像有往任何一個方向一直走下去的底氣。
他什麼都沒說,于笙又好像什麼都聽懂了,仰頭看著天花板,跟著抬起嘴角。
命運有時候挺神奇。
有很多轉折都出現在最不經意的角落,就像他那天被電話叫醒,出門買了豆漿包子的時候,也不會想到那天他會再一次遇著一個人。
也不會想到這個人不光把他誑進了夏令營,還很順杆爬地跟他成了室友,以理科生的身份懟上門給他這個文科生當起了家教。
甚至還帶著他回了家。
靳林琨靠在床頭,碰碰他的手背:“祝我一下?”
于笙沒忍住,挑了挑嘴角:“你考試差點遲到,答題卡差點沒塗,作文差點跑題。”
“耍賴了啊,都是差一點。”
靳林琨對男朋友的要求還挺高:“有驚無險,一點兒都不刺激。”
于笙揚揚眉。
靳林琨仗著明天就要高考,頂不怕小朋友動手,唇角壓都壓不住地揚起來,非常囂張:“有沒有難度大點的?”
……
要高考。
于笙揉了揉手腕,耐著性子滿足他的願望:“監考老師監考,不看別人,就圍著你轉?”
“正常。”
靳林琨名氣太大,又經常在考場上有一些很出人意料的舉動,都已經習慣了被監考老師包圍的生活:“上次那個褪色作文的事,就是我們那場的監考老師慧眼識珠……”
模擬考試閱卷量大,出分又急,很多作文都是看個開頭掃一眼全文就給分,哪有那麼容易就精准地從上萬份卷子裏挑出他的。
三模考完試,他就被他們班主任叫去了:“聽說有個監考老師為了追你的卷子,主動要求調去閱卷……你又幹什麼了?”
靳林琨還以為是監考老師也很認可這種精打細算並且節約的答題方法,誰知道轉眼語文組辦公室就變成了笑聲的海洋。
要求太多,于笙懶得理他,繼續醞釀睡意。
靳林琨也不著急,單手玩著手機,一隻手探到于笙枕頭下面,不輕不重地給他按揉放鬆著肩頸的肌肉。
雨後夜風清涼,月色順著窗簾湧進來。
靳林琨玩了一會兒手機,想看看于笙是不是睡著了,攬著的人忽然動了動:“哥。”
“在呢。”靳林琨換了一側,重新又使了點力道給他按摩,“怎麼了?”
于笙枕著他的胳膊,翻了個身:“要想讓說出來的話成真,要麼它真是件不好的事,要麼就得是我自己相信它不好。”
男朋友忽然說出了句疑似很有哲理的辯證觀點,靳林琨稍一沉吟,飛快領會了這句話的含義:“差不多,所以——”
“所以。”于笙接上他的話,“很遺憾,你最多只能比全市第二高五十分。”
靳林琨愣了下。
男孩子枕著胳膊,仰頭看著他,瞳光坦徹驕傲,嘴角揚起來。
像是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