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
翠格格這裡話聲還未落,玉貝勒人已經不見了,外頭,響起了玉貝勒的沉喝:“護衛們,跟我走。”
或許是這一聲驚動了人,人影疾閃,賈姑娘已站立眼前,她臉上有驚喜色:“格格不是讓那個李豪送信”
“我為了等他那把匕首,不得不暫時跟他在一起。”
“匕首拿到了。”
“交給我哥哥了。”
“貝勒爺呢?”
“他去‘白記騾行’對付李豪了,我在李豪茶裡放了一點‘半日睡’,到現在還沒有醒,他認為這是好機會。”
賈姑娘臉色變了一變,有驚容:“我趕去看看,格格快去見王爺吧,王爺都快急出病來了。”
她也飛也似的掠了出去。
井邊的嚴四有動靜了,時間還不到半日,或許因為他修為精湛,功力深厚。
他醒了過來,然後慢慢坐了起來,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他靠井而坐,皺眉,疑惑不解:“我這是怎麼了?”
只聽一個驚異話聲傳了過來:“你醒了,你居然醒了。”
嚴四忙抬跟,他看見了,眼前不遠處站著玉貝勒,一邊各二個,是玉貝勒的貼身四大護衛。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兩眼,可是畢竟那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他支撐著站了起來:“玉貝勒?”
“李豪,你真是命大,‘半日醒’居然沒能讓你睡上半日。”
“半日睡”,你又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半日睡’是我妹妹給你下在茶裡的。”
嚴四微一怔:“格格,怎麼會?”
“看看這個。”玉貝勒揚起了那把匕首:“你信不信?”
嚴四忙摸胸懷,當然,懷裡是空的,他明白了,剎時他全明白了,他心往下沉,人像掉進了萬丈深淵,久久他才道:“格格,已經回去了?”
“不錯,她已經回去了,她回去以後馬上就把這把匕首交給了我。”
嚴四勉強一笑:“格格真是貝勒爺的好妹妹。”
“那當然。”
“貝勒爺你此來打算怎麼樣?”
“我原打算把你扔進井裡算了。”
“現在呢?”
“恐怕要稍微費點手腳了,好在不太麻煩,因為你人還沒有完全清醒,是不是?”
“我不信玉貝勒會乘人之危。”
“那要看是為什麼事,對付什麼人了。”
“玉貝勒,我跟你究竟何怨何仇?”
“你太囉嗦了。”
玉貝勒一揮手,四大護衛分由左右撲上,八掌揮起,齊劈嚴四。
嚴四一咬牙,揮掌迎上。
砰然一聲,塵土激揚,黃霧漫天,四大護衛前撲之勢為之一頓,而嚴四卻因為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還好有井欄擋著,不然非掉進井裡不可。
四大護衛原本絕不是嚴四的對手,奈何嚴四如今腦中昏昏,渾身發軟。
玉貝勒兩眼奇光暴閃,霹靂大喝:“讓開。”
四護衛閃身退身兩旁。
玉貝勒挾雷霆萬鈞之勢撲到,揚雙掌劈下。
顯然,他是非置嚴四於死地不可。
嚴四一個翻身往旁邊翻去。
玉貝勒雙掌劈在了井欄之上,砰然一聲,井欄破裂,碎石飛射激揚,聲勢嚇人。
他一擊不中,疾快旋身,如影隨形,再次撲到,揚掌再劈嚴四。
嚴四似乎來不及躲了。
千鈞一髮,倏地“貝勒爺住手!”
一條人影疾射而至。
玉貝勒當然聽出了來的是誰,掌勢為之一頓。
就這麼一頓,嚴四翻身而起,強提一口氣,騰身飛射而去。
四大護衛要追。
來人喝道:“站住。”
四大護衛收勢停住,來人同時射落玉貝勒面前,是賈姑娘。
四大護衛躬身為禮:“賈姑娘!”
玉貝勒道:“您怎麼來了。”
賈姑娘道:“聽格格說了,我趕來看看。”
玉貝勒道:“今天正是我除去他的大好時機,您怎麼攔我”
賈姑娘道:“畢竟他救格格脫險回來了,是不是?”
“可是以後再想除他,就沒那麼容易了。”玉貝勒道。
“他已經沒了護身符,他又能怎麼樣呢?只要下令緝拿他,東躲西藏的滋味不好受,我不信他還能在京裡待多久?”
這倒是真的。
玉貝勒默然了,這種事,誰敢攔他,也只有這位賈姑娘了,這種事,他聽誰的,還是也只有這位賈姑娘啊。
“去吧,回去吧。”賈姑娘道。
玉貝勒沒說話,往外行去。
賈姑娘陪著他往外走,四護衛恭謹的跟在後頭。
嚴四穿房越脊,一口氣跑到了城牆根兒,他身法高絕,疾如閃電,向天看只像一縷輕煙,誰看得見?何況現在已經是日落西山,黃昏時分了。
同樣是城牆根兒,就大大不如跟翠格格去的那處城牆根兒了。
眼前這城牆根兒,只有荒墳雜草,出沒的狐鼠,一點兒人煙也看不到,這時候來到這兒,怪怕人的。
當然,嚴四不怕,以他現在的心情,他的感受,他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怕。
他緩緩坐在了一棵大樹下,他在想他跟玉貝勒無怨無仇,玉貝勒卻一直對他不友善,抄他“白記騾行”在先,甚至使得白回回為之犧牲,現在又要殺他而後甘心,“金老爺”一在“五台”出了家,差別就那麼大,玉貝勒的心性為人就可見一斑。
玉貝勒是這麼個人,但遠不如翠格格給他的創痛大。他只是沒辦法接受翠格格的好意,並沒有冒犯翠格格的地方,甚至還救翠格格脫險,翠格格卻這樣對他,而且還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要盜他那把匕首,叫他怎麼能不痛心。
他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提防,一點提防之心都沒有。
他又自問,能怪自己麼,換任何人,會想得到麼,會提防麼,一個口口聲聲心裡有他,甚至為他痴狂的女兒家,突然之間會這麼對他,幾幾乎不惜置他於死地。
地現在已經深深感受到了,一個因愛成恨女人的可怕。
再想想自從藝成別師,進入江湖到現在,除了大仇得報外,究竟都做了些什麼?可以說一直為愛新覺羅氏皇家糾纏著,而且窩囊透頂。
怎麼不!毀了“白記騾馬行”犧牲了白回回,恩叔楚雲秋離他而去。
這些都姑且不說,他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反清復明的漢留,卻視他為棄宗忘祖,賣身投靠,而他為了現在這位小皇帝,願意留京十年,為的是暗中護衛這位小皇帝安危,而官家如今卻要緝拿他,要趕他離京,要置他於死地。
他究竟圖的是什麼,冤不冤?他越想越難過,越想越不值得,越想越氣,幾幾乎想跳起來馬上離京他去。
但是,嚴四他畢竟不同於常人,轉念一想,玉貝勒連他的主子都能背叛,對他嚴四這樣,又有什麼稀罕。
翠格格因愛成恨,也沒什麼好計較的,畢竟,他辜負了她的心意,一母同胞,她不幫自己的哥哥幫誰?至於“漢留”,他不願意加盟,並且明白表示,不許人家動這位小皇帝,人家當然視他為敵,視他為棄宗忘祖,賣身投靠,其實,不只“漢留”,只怕每一個以先朝遺民自居的人,都會視他為敵,視他為棄守忘祖,賣身投靠。
至於留京十年,暗中衛護這位小皇帝,那是他親口作的許諾,並沒有人勉強他。
還有什麼好說的。
想以這兒,心裡也就釋然了。
不過,他還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剛才他臨離開“白記騾馬行”
的時候,清清楚楚的聽出,攔玉貝勒再次下手,要取他性命的是“肅王府”那位賈姑娘。
那位賈姑娘一直對他不友善,她怎麼會攔阻玉貝勒救他。
難道她真是恩姨燕霞。
不會,他自己這麼想,自己又把它推翻了。
恩叔楚雲秋朝思暮想,魂牽夢繞,如果賈姑娘真是恩姨,他怎麼會認不出,他怎麼會沒把握!
恩姨又有什麼理由不認恩叔,而且書兒呢?為什麼沒有見書兒在一起,弟弟書兒不是像他跟恩叔一樣,當年被恩姨救出帶走,多年來應該一直在一起的麼?
那位賈姑娘既不可能是恩姨燕霞,她怎麼會攔阻玉貝勒下毒手,救他性命。
這件事卻是他想不通的。
這件事雖然想不通,好在並不影響他的心情。
既不影響心情,當然也就不會影響他的眼力跟聽覺。
他聽見有人到了大樹後頭,也就是他身後。
他沒動,因為他聽出那人只是停在大樹後頭,並沒有任何行動。
他淡然說了話:“凡是江湖道上行走的都知道,如此這般站在人背後,那是很危險的。”
只聽一個女子話聲起自身後:“少掌櫃的,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