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動蕩之五
聖上靠在龍榻上, 看著跪在下面的魏廷茂,淡淡道:「他們畏罪自盡了?」
魏廷茂對其磕了一頭,恭敬道:「回陛下,公主知事敗後,趁臣不注意……」
只見聖上臉色猙獰,惡狠狠拍著床邊,怒聲道:「死了?她跟老大謀劃這一切之後,以爲一死了之便不會牽連旁人。」
「還請陛下喜怒, 臣身爲魏家人,自知……願已死謝罪!」
聖上冷冷道:「你有何過錯!你跟那人的恩怨糾葛,朕焉能不知,不過礙於皇家臉面, 朕不能替你做主。」
「陛下……」
「今日大殿之中, 除了你與曹丞相挺身而出,其餘人皆畏首畏尾, 不堪重用。」
「臣乃陛下的臣子, 自該爲您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辭。」
「青墨, 不用多說, 朕明白此事與你無關,魏家之中除了你, 其餘人朕……」
魏廷茂臉色一變,磕頭道:「陛下,既然那人已死, 臣懇請陛下放過魏家其餘人?」
「你不恨他們嗎?」
魏廷茂垂著頭,低聲道:「堯哥他們幷不知此事,且又是臣的手足至親,臣懇請陛下不要怪罪他們,一切過錯由臣承擔。」
聖上眯了眯眼,陰冷道:「青墨,不要以爲你救駕有功便可忘了你的本分。」
「陛下,他們行此謀逆之事,臣打從心裡怨恨他們,可臣幷非冷血無情之人,既然她已死謝罪,臣再多的怨恨也隨著她的死而烟消雲散。」
聞言,聖上神色一怔,低嘆一聲:「青墨,你是個良善之人!」
魏廷茂以頭碰地,低聲道:「只要陛下原諒魏家衆人,臣願辭官叩謝陛下的隆恩。」
「你在威脅朕?」
「臣不敢,官位與臣而言,幷非那麽重要,若能用它保住魏家一衆人,臣認爲值得很。」
「她時時刻刻想要取你的性命,爲何還要救他們?」
魏廷茂低聲道:「他們可無情,臣却不能無義。」
「你……」
「臣知曉此乃謀逆的大罪,理應株連九族,可是陛下……」魏廷茂聲音一頓,輕聲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此言一出,聖上神色呆愣,是啊……老大不僅刺傷朕,還夥同他人謀朝篡位,事已至此,朕竟不捨得賜他死罪。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魏廷茂對其磕了頭,方躬身退下。
聖上看向李公公,冷冷道:「寧嬪那裡,可有派人守著?」
「陛下放心,老奴早已派人守著,絕不會讓寧嬪娘娘出一絲差錯。」
聖上冷笑道:「枉朕一直憐愛她,沒想到她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最毒婦人心,說的便是枕邊人。
「陛下,您打算如何處置寧嬪娘娘。」
「待朕傷勢好些,親自審問她!」聖上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老大雖被關在天牢裡,却不可讓他受一絲磋磨,知道嗎?」
李公公躬身點頭,輕聲道:「老奴明白!」
「娘娘,咱們怎麽辦?」
四姐看了眼守在四周的人,冷冷道:「還能怎麽辦,自是等陛下親自問罪。」
玉蘭青蘭跪在地上不住哭泣:「娘娘……」
四姐坐在上首,看著垂著頭不住哭泣的她們,臉色陰霾道:「你們之中到底誰出賣本宮?」
「娘娘……」二人身子一僵,神色驚恐的看著她。
四姐手指輕輕敲打椅子兩側的扶手,淡淡道:「此事唯有我們三人知曉,而那藥是大皇子親自給本宮送來,本宮親自倒在陛下的湯裡,可過了這麽久,陛下還能好端端的活著,定是有人背著本宮從中動了手脚。」
「娘娘,奴婢們沒有……」
「到了這般田地,你們還要狡辯,」四姐嘴角微微上翹,冷冷道:「倘若本宮出了事,你們還能善了不成。」
「娘娘……真不是奴婢們。」
四姐冷笑道:「你們自小服侍本宮,更是陪著本宮一同入宮,在這諾大的皇宮中,咱們三人也算是相依爲命,且本宮自問從未虧待過你們,未料本宮步步爲營,防著他人的算計,却忘了防備貼身伺候之的背叛。」
玉蘭青蘭臉色慘白,身子不住的顫抖,瑟瑟道:「娘娘……」
「還不說?你們出賣了本宮,還以爲本宮能饒了你們以及你們家人不成?」
話音一落,就見青蘭猛地抬頭,眸光直視她,擲地有聲道:「娘娘,事到如今,您還不忘威脅奴婢。」
四姐臉色驟變,厲聲道:「原來是你!」
青蘭挺直後背,淡淡道:「娘娘,奴婢出賣您又如何?當年您做出那等駭人聽聞之事,即便奴婢滿心不情願,終還是跟隨您入宮,可您是怎麽待奴婢?」
「放肆!你一個賤婢也敢質問本宮。」
「奴婢跟隨您入宮三載有餘,每當您心下不虞便會拿奴婢們出氣,更甚至失了胎兒那次,爲瞭解您心頭的怨氣,拿著鞭子狠狠抽打奴婢,那種疼,時時刻刻敲打奴婢的心。」
四姐猛地站起來,指著她怒聲道:「你只記得本宮待你的不好,本宮賞賜給你們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時,怎不念本宮的好。」
青蘭諷刺道:「您確實賞了奴婢們諸多金銀,可奴婢身在這諾大的皇宮之中,那些與奴婢而言,有何用處?」
「到了年歲,你們便會放出宮,到時自是能用到。」
「娘娘,捫心自問,您可會放奴婢們出宮?」
四姐身子一僵,冷笑道:「就是因爲這個,你選擇背叛本宮。」
既然事情已攤開,青蘭便再無遮掩,譏諷道:「這個?您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可奴婢只想到了年歲便嫁人生子,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當年本宮給了你們選擇,是你們選擇跟本宮入宮,如今又將一切怪罪在本宮頭上。」
青蘭冷笑道:「娘娘明知奴婢們若不選擇跟隨您,便會被老爺給……」神色一頓,又道:「說不得還會拖累奴婢的爹娘。」
四姐不可置信的後退一步,驚慌道:「從那時起你們便藏了這般歹毒的心思……」
「奴婢們既選擇跟隨您入宮,自是一心一意的伺候您,」青蘭咬了咬嘴唇,自嘲道:「除了跟隨您,奴婢們還有別的出路嗎?」
玉蘭拍了拍青蘭的手,輕聲道:「娘娘,若不是您放著安逸的日子不過,非要參與謀逆之事,奴婢們焉能……」
四姐身子一晃,不可置信道:「你……連你也出賣本宮。」
玉蘭神色淡然,輕笑道:「娘娘,雖您時常拿奴婢們出氣,奴婢們依舊對您忠心耿耿,可您不該起了謀逆之心,暗中跟三公主勾結,奴婢們在不能似當年般,任由您恣意妄爲,您死了不打緊,拖累奴婢們也不打緊,可奴婢的爹娘却罪不該死,」頓了頓,垂著頭,輕聲道:「他們何其無辜。」
「你們……你們二人…… 」
「娘娘,奴婢們也不想背叛您,可唯有這樣,奴婢們方能脫困而出,說不得還會有另一番造化。」
「若不是有所依仗,你們定然不敢這樣,」四姐走上前,抬手對著玉蘭便是一耳光,厲聲道:「背後主使者是誰?」
玉蘭被她的力道扇的狠狠栽倒一邊,見此,青蘭撲上前,擔憂道:「姐姐……」
「無事!」玉蘭捂著臉頰起來,輕聲道:「娘娘,您還是這樣,只要奴婢們不順您心意,便會對奴婢們非打即駡。」
「賤婢,你們出賣本宮,還認爲本宮會對你們和顔悅色不成?」
「娘娘,當年您執意入宮,間接害的姨娘身死,您爲了替她報仇便不管不顧,可曾替奴婢二人想過。」
四姐身子一僵,隨即臉色猙獰,捂著耳朵,凄厲道:「休要提姨娘!」
「您將姨娘的死怪罪在六姑娘身上,所以才會與三公主一拍即合,說到底還不是見不得六姑娘過得好。」
「賤婢,給本宮住口!」
玉蘭心中不住冷笑,輕聲道:「姨娘因何而死,旁人不知,您還能不知曉,只不過您心有不服,遂新仇舊恨統統算在六姑娘身上。」
猶記當年娘娘得知李姨娘過世後,待在屋中不吃不喝整整三日,待她出來後,竟畫了精緻的妝容,換上顔色鮮艶的衣裳,笑意盈盈的看著她們二人,她二人嚇得身子不住發抖,小心翼翼服侍她用膳,當娘娘端起碗的那一刹那,碗竟掉落在地上碎成兩半,不小心瞥到娘娘的手心,只見血迹斑斑,當時她們便臉色一變,神色驚恐不已。
去年聖上賜婚,將六姑娘許配給魏將軍,娘娘知曉後,雖面色平靜,可夜半之事,却拿鞭子狠狠抽她們二人,至今疤痕仍留在她們二人身上,還有便是今年他二人成親,娘娘生生將手中的茶杯捏碎,血順著指縫流淌下來……小心翼翼的覷了覷娘娘的神色,只見其臉上却露出陰惻惻的笑容。
六姑娘嫁人後,娘娘便有意無意的與三公主的接觸,一來二去她們竟不謀而合,一個想要魏將軍的性命,一個想要六姑娘的性命,遂娘娘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身爲貼身婢女,她們拼命的勸阻,可娘娘不爲所動,她們能怎樣,只能坐等大禍臨頭,却未料太子派人尋她們,太子只是淡淡幾句話,却聽得她們臉色慘白,身子瑟瑟發抖,權衡之下,她們選擇投靠太子。
「娘娘,今兒所有這一切都是您貪心釀成。」
「還敢說?」四姐怒急又是一巴掌。
青蘭撲倒玉蘭身上,摟著她,聲嘶力竭道:「娘娘,您要打就打奴婢吧!」
「賤婢,你們竟敢賣主求榮,倘若本宮倒了,你們還能有活路。」
玉蘭低笑道:「那也好過奴婢們整日提心吊膽,不是擔憂今日人頭落地,便是憂心明日被聖上打進天牢,奴婢們便是死了,最起碼不禍及家人。」
四姐眸光陰冷的盯著她們,陰翳道:「你們……」
「娘娘,自打您入宮吃了多少苦頭方熬到今日這個階品,可您不知感恩,反而任性而爲,」玉蘭白嫩的臉頰紅腫不堪,雙手拄著地面,喃喃道:「說到底,姨娘還不是您害死。」
「賤婢,你還敢說!」
「若不是爲了您心底的貪念,不惜假死進宮,姨娘焉能瘋瘋癲癲,焉能尋六姑娘報仇,」玉蘭輕輕推開她身上的青蘭,低笑道:「聽人說,姨娘死不瞑目,可見她知道真相後,心底該有多怨恨你。」
四姐心中最不堪之事被人戳破,憤恨之下抬脚狠狠揣著她們,怒聲道:「讓你們胡說八道!本宮打死你們!你們兩個賤婢竟敢出賣本宮!本宮便是死也要拖著你們一起下黃泉!」
二人被踢得不住哀嚎,青蘭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抱住她的腿,凄厲道:「娘娘,事到如今,您還不清醒嗎?您看看這宮殿四周被人重重把守,只待聖上龍體康健,便會治您的罪,這般光鏡下,您還要折磨奴婢們到何時?」
聞言,四姐渾身好似被人抽掉最後一絲精神氣,軟弱無力的坐在地上,喃喃道:「怎會這樣?爲何輸的總是本宮?」
玉蘭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慘笑道:「娘娘,您還不知吧!三公主歿了!知道事敗後,飲了毒酒而亡!」
只見四姐臉色慘白,瘋狂搖著頭:「不可能!不可能!」
玉蘭爬到她身邊,扯著她的胳膊,凄厲道:「自打您跟三公主勾結那日起,奴婢們便知沒幾日活頭,只要不牽連家人,奴婢們死了也就死了,只是……」狠狠推開她,厲聲道:「若不是您,奴婢們何至於落到這般下場,若留在鎮國將軍府,奴婢們說不得已嫁人生子,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玉蘭似笑非笑的指著她:「都是您!都是您的錯!您就是個害人精!您不僅害死姨娘,更害的自己終生無子,哈哈……可見老天爺是長了眼睛!」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
玉蘭看到青蘭額頭的碎發,抬手爲其捋到耳邊,含笑道:「咱們伺候娘娘這麽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可她始終不把我們當人看,對我們非打即駡,如今她大禍臨頭,我還有何可畏懼。」
四姐猛地站起來,怒聲道:「本宮是誰?本宮是寧嬪,是聖上寵愛的寧嬪,只要本宮真心認錯,聖上定會原諒本宮,」神色一頓,嗤笑道:「本宮手中還有一個把柄,只要本宮告訴聖上,聖上定會饒本宮一命。」
「可是您的身份?」
四姐嘴角的笑意一僵:「你怎會猜到?」
「您以爲奴婢們爲何出賣您,只因您的身份太子早已一清二楚,且若不是老太爺出面,奴婢們又怎會做出背弃您之事。」
四姐垂著頭,慢慢聯想所有事,半響後,又哭又笑道:「祖父……祖父……怪不得當年他敢送我入宮,原來他早有防備……」眸光看向緊閉的房門,自嘲道:「祖父,我也是劉家的姑娘,爲何您非要置我於死地,爲何!爲何!」
「娘娘,您總覺得世人對不起你,可您又對得起何人。」
四姐垂著頭自憐自艾,聽到此話,不由惱羞成怒:「本宮便是落到田地,也不是你這等賤婢可嘲笑之人。」
「奴婢們從小服侍您,自是知曉您心比天高,恨不得超過所有主子們,可就因您的不知足,方釀下如今這般的苦果!」
四姐蹣跚的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壺,對著她的額頭,狠狠摔過去,怒聲道:「你還敢說?我讓你說?」
血順著玉蘭的額頭滑下,她抬手摸了摸,看到一手的血迹,含笑道:「娘娘,如今這樣真好,奴婢再不用覺得內疚!」出賣娘娘幷非她所願,可想到家中老父老母,她只能取捨一二,如今也算忠孝兩全,這樣真好!
玉蘭對其莞爾一笑,低聲道:「姑娘,日後奴婢不能伺候您了……」話音一落,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見此,青蘭大叫出身:「姐姐……姐姐……」拿起絲帕捂住她額頭的傷口,不住哭泣道:「姐姐,你怎這麽傻?她對我們這般無情,你爲何還要顧念那一絲主僕情意。」
姐姐,你怎這麽傻,可知這是愚忠!
四姐驚慌之下扔掉手中的茶壺,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嚇的她不住後腿,喃喃道:「本宮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是你一再用言語激動本宮……」
青蘭摟著玉蘭的腦袋,大哭道:「來人……來人啊……」
外面看守之人早得了吩咐,無論屋裡出了何動靜,除非有聖上的旨意,否則除了一日三餐,絕不能開門。
見此,青蘭輕手輕脚放下玉蘭的身體,踉蹌的跑到外面,使勁拍打大門,大哭道:「來人啊……來人啊……救我姐姐……救救她……」
外面看守之人一動不動,恰逢李公公帶人過來,皺眉道:「裡面發生何事?」
「奴婢們不知。」
李公公想到聖上的叮囑,淡淡道:「將門打開!」
門被緩緩打開,入目便是青蘭嘶聲力竭的哭聲,隨後便是神色呆滯的寧嬪,在便是……李公公身子一僵,臉色發白:「快!快!快去看看人死沒死!」
門外站著的太監躬身進去,看到一地的血,畏懼的身子不住發抖,顫抖的將手放在玉蘭鼻翼下,待感覺微弱的呼吸聲,方咽了咽口水,轉過身瑟瑟道:「公公,還有氣……」
「楞著作甚!趕緊送到御醫那……」
另一個太監脚步飛快的走進去,二人合力抬走玉蘭,見此,青蘭對著李公公不住磕頭,哽咽道:「多謝公公,多謝公公……」
李公公低嘆道:「無需謝雜家,即便能將她救活,也不知能活幾日……」話音一落,抬脚走進去,眼神輕蔑道:「寧嬪娘娘,跟雜家走一趟吧!」
四姐身子一僵,喃喃道:「可是陛下喚本宮過去……」
李公公冷笑:「陛下本打算身子好些在召見您,可……您還是跟雜家走一趟吧!」
「公公稍等,如今本宮面容不堪,衣裳淩亂,待本宮好好梳妝一番在跟你過去也不遲。」
李公公冷笑道:「寧嬪娘娘,眼下這般光景,您打扮與否,陛下根本不會在意。」
四姐挑了挑眉,輕聲道:「也許這是本宮最後一次見陛下,自是要好好打扮一番,讓陛下將本宮的容貌深深刻印在心裡。」
李公公心下冷哼:你膽敢給陛下下毒,隻此一件事,此生陛下都不會忘了你!
四姐不顧李公公的冷嘲熱諷,脚步輕移的走到梳妝檯旁,拿起木梳慢慢梳著頭髮,看著銅鏡裡她的倒影,嘴角微微帶笑,她一介庶女能爬到『嬪』這個官階,也不枉在這人世走一遭,只是……手一頓,喃喃道:不知姨娘會不會在黃泉路上等她。
兩刻鐘後,四姐重新梳妝一番,含笑道:「咱們走吧!」
李公公看著寧嬪的背影,抿了抿嘴角,冷哼:真不是她怎有如此大的膽子!二人行至門口,眸光瞥了眼跪在地上垂頭不語的青蘭,淡淡道:「你也跟著一起去吧!」
青蘭低聲道:「是!」
一行人行至門口,門外立著之人爲其打開房門,四姐脚步一頓,抬頭望瞭望天,低聲道:「今兒的天氣可真好!」
李公公未聽到身後的脚步聲,不由轉身回頭,皺眉道:「寧嬪娘娘,陛下還等著呢?」
四姐收回目光,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半盞茶功夫,到了聖上的寢宮,瞥了眼半靠在龍榻上的聖上,斂了斂心神,對其福了福身,低聲道:「妾身給陛下請安!」
過了許久方聽到聖上的聲音,淡淡道:「你走近來些……」
四姐依言移步上前,離龍床還有五步遠時方停下,輕聲開口:「陛下的傷可要緊?」
聖上淡淡道:「此時此刻,你關心朕的傷勢,不覺得可笑嗎?」
「陛下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的天,您受了傷,妾身焉能不心疼、著急!」
聖上好似聽到天大的笑話,冷笑道:「可是天被你捅破了,」話音一頓,冷冷道:「直至此時,朕依舊不相信,你會給朕下毒。」
四姐走到一旁的桌子旁,爲其斟了一杯茶,輕聲道:「陛下,您口渴嗎?」
「怎麽?還不死心,還想給朕下毒?」
四姐手一僵,苦笑的放下茶杯,垂著頭輕輕撫摸茶杯的邊緣,低聲道:「陛下,在您心中可曾喜歡過妾身?」
「你呢?」
「您是這天下的國主,是妾身的夫君,妾身焉能不崇拜您,敬愛您。」
聖上臉色蒼白,低喘道:「可你偏偏不愛朕,所以才會有害朕之心。」
四姐搖了搖頭,低笑道:「妾身焉能不愛您,可您太讓妾身傷心,」只見她抬手慢慢撫摸小腹,低聲道:「這輩子妾身都不會有孩兒……」
「就因爲此,你因愛生恨!」
「此乃其一,不過却也是由頭,」只見四姐坐在一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笑道:「陛下,老天待妾太不公平,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唯有妾身……這輩子注定在這後宮之中無依無靠,孤獨終老!」
「你……」
「陛下莫要生氣,事敗後妾身便知,等待妾身的會是什麽,」四姐轉身看向聖上,輕聲道:「您可想聽妾身說說未出嫁時的事……」
聖上沉著臉,冷冷道:「陳年舊事,朕爲何要聽!」
四姐沉思一會兒,腦中突然想到二哥,她本打算借此機會讓劉家狠狠栽個跟頭,可她已害死姨娘,又忍心置二哥於爲難之中,心下低嘆:祖父果然是個老狐狸,他算計了所有人,也拿捏了所有人,沒錯!她恨不得劉家的人全部給她陪葬,却不忍心讓這世上唯一的至親受她牽連!
四姐含笑點頭,輕聲道:「陛下說的沒錯!陳年舊事,提之何用!」
「說說吧!是何原由讓你跟老大及三公主一同謀害朕?」聖上忍著胸口的疼痛,冷笑道:「老大爲了皇位,三公主爲了權勢,你呢?你到底爲何?」
四姐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淡笑道:「還能有何?自是讓害死妾身孩兒的人償命!」
「你……」
聖上冷冷道:「休要騙朕!」
四姐低嘆一聲:「陛下,除了此事,妾身還有何理由。」
「你不說清楚,朕又如何知曉。」
「陛下,您打算如何處置妾身?」四姐頓了頓,自答道:「謀害聖上,自是死罪。」
聖上冷冷道:「若你肯交代所有事,朕也許會從輕發落。」
「可是陛下,妾身幷無任何隱瞞,只想爲我未出世的孩兒報仇。」
此言一出,二人對峙一會兒,方聽聖上冷冷道:「李德,將寧嬪的婢女帶上來。」
李公公躬身點頭,飛快走出去,不一會兒就見青蘭臉色慘白的走進來,撲通跪下,磕頭道:「奴婢見過陛下。」
「說說吧!你們主子到底爲何這麽做,你身爲她的貼身婢女,定然知曉她所有打算,若你說實話,朕赦免你的死罪。」
青蘭心下害怕,惴惴不安道:「娘娘是替未出世的小主子報仇!」
果然!如她所料!
四姐垂下頭,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祖父啊……祖父……您老真是算無遺漏,連這都能被您預料到,青蘭如此說,自是將鎮國將軍摘的乾乾淨淨。
「抬起頭,看著朕的眼睛回答。」
青蘭神色畏懼的抬頭,瑟瑟道:「陛下,娘娘是給未出世的小主子報仇!」
「倘若朕得知你撒謊,便將你淩時處死,五馬分屍!」
聞言,青蘭身子止不住哆嗦,不住的磕頭,瑟瑟道:「陛下,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四姐輕聲道:「陛下,後宮之中年輕貌美的女子多不勝數,終有一日您會厭弃妾身,而在這諾大的皇宮之中,注定這輩子妾身無所出,待妾身容顔日漸老去,届時妾身如何自處,」隨即苦笑一聲,冷冷道:「想及此,妾身心裡便恨,恨那個害死妾身孩兒的賤人!」
「所以你夥同老大一同謀逆,可若朕殯天了,無子的你定會給朕陪葬。」
四姐冷笑道:「妾身不在乎!」
「直到現在你還不知悔改。」
「妾身何錯之有?」四姐眉眼微冷,喃喃道:「也許真應了那句話,山鶏永遠成不了鳳凰……」
聖上冷哼一聲,淡淡道:「既你不肯說,便不要怪朕狠心!」
四姐起身,對其福了福身,輕聲道:「陛下,您下旨吧!」
「你好歹服侍朕一場,三尺白綾與毒酒一杯,你選擇吧!」聖上目光看向李德,冷冷道:「你跟過去!」
「陛下,咱們就此別過!」四姐對其嫣兒一笑,方轉身離開。
聖上看著她决然的背影,想起往日的歡愛,忍不住開口道:「瑤兒……」
四姐脚步一頓,頭也未回,緩緩道:「陛下,日後沒了妾身服侍您,莫要在夜上三更方睡,於龍體有礙。」
「好……」
四姐嘴角一笑,大步離開,只見青蘭磕了個頭飛快跟出去。
聖上神色頽廢,低聲道:「都想成爲天子,可高處不勝寒的滋味,誰又能知道!」既要防備至親之人,又要權衡臣子們之間的關係,生怕他們有謀逆之心,此事一出,他沒了兒子,妃子,也沒了妹妹……
老大,朕該拿你如何是好?
你是朕的兒子,殺了你,朕不捨!
可留下你,太子又如何肯!
聖上看著諾大的寢宮,自嘲道:「爲了這個位置,父子相殘,兄弟反目,這是老天爺對朕的懲罰嗎?」
回去後,青蘭低聲道:「娘娘……」再多的怨恨,在娘娘即將離開人世時,都已烟消雲散。
四姐坐在凳子上,緩緩道:「日後你有何打算?」
「自是您去哪,奴婢跟去哪?」事到如今,她知曉這些事,定是必死無疑,若不然玉蘭姐姐爲何這麽做,雖然老太爺說保她們一命,可太子焉能應允,似她們這般的奴婢,唯有死了才能永遠閉嘴!也不至於連累家中父母,兄弟姐妹!
「你們不必死!」四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替我磨墨!」
「娘娘……」
「你們好歹服侍我一場,對我也算忠心耿耿,如今我即將離世……」四姐走到案桌前,看著雪白的宣紙,淡淡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會保你們一命!」此時此刻,她不在自稱『本宮』。
青蘭磨好墨,輕聲道:「娘娘……」
「你先出去吧!本宮要寫幾封信!」
青蘭躬身點頭,緩緩退出去。
四姐拿起毫筆,點了點墨水,一口氣寫了四封信方用蠟油封住,緩緩道:「青蘭,你進來。」
「娘娘……」
「這有三封信,待你出宮後,將其交給我祖父,知道嗎?」
青蘭眼眶一紅,撲通跪下,哽咽道:「娘娘,奴婢……」
四姐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頭,低嘆道:「下輩子再不要遇到我,更不要成爲我的婢女。」
「娘娘……」
「將這三封信藏好,至於你跟玉蘭,我會保你們一命!」四姐看了看外面的日頭,低聲道:「喚李公公進來吧!」
只見李公公身後跟著兩名女婢,輕聲道:「寧嬪娘娘,這是陛下予您的賞賜。」
四姐瞥了一眼,淡笑道:「放下吧!」眸光看向李公公,指了指桌上這封信,輕聲道:「勞煩您將這封信交給陛下。」
「這……」
「放心!不會讓你難做!」四姐捋了捋鬢角的碎發,輕聲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說是不是啊,李公公?」
李公公思索再三,方走上前將信奉拿在手中,恭敬道:「娘娘放心,雜家定將其交給陛下。」
「有勞李公公了!」
李公公眸光一瞥,輕聲道:「雜家就不打擾娘娘上路了!」
四姐含笑點頭,只見青蘭跪在地上,不住的哭泣:「娘娘……」
「你們都出去吧!」
青蘭哭的身子發軟,見此,李公公對身後兩名婢女使了個眼神,她們分別拽著她的胳膊離開。
四姐看著桌上的兩樣東西,輕聲道:「沒想到折騰這麽些年,最後竟落得這個下場……」
四姐拿起桌上的小瓶子,緩緩走到內室,坐在床邊看了眼屋中的布置,輕聲道:「不屬我的終究不屬我!」嘴角輕笑,打開瓶蓋將其倒入嘴中,方輕輕脫下鞋子,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也許自知即將離世,腦海中想到的竟是兒時與姐妹們打鬧的場景以及膩在姨娘懷中,被她輕拍後背的一幕,原來在她心中,唯有那時最爲開心快活。
「姑娘,姑娘……」
四姐躺在床上,喃喃道:誰?誰在耳邊喚她?
「姑娘,時辰不早了,你怎還不起,一會兒要去給太太請安了?」
四姐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眼面前之人,喜極而泣道:「姨娘,您來接女兒了嗎?」
李姨娘言笑晏晏的點頭:「再不起太太該生氣了?」
四姐不由伸手拉住她的手,低泣道:「姨娘,女兒就知您不會生女兒的氣。」
「姑娘是妾生的,妾怎會生你的氣。」
四姐眼角滑下泪水,哽咽道:「姨娘,女兒錯了,錯在不該心有貪念,當初應聽您的話,過著屬庶女該有的本分,也許現下又是另一番光景。」
李姨娘拿起絲帕擦拭她眼角的泪水,輕聲道:「姑娘莫哭,不要傷心,姨娘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再不會讓你受委屈。」
「姨娘……」
「姑娘,咱們走吧!」
四姐含笑點頭,挽著姨娘的手一同離開。
這時,只聽屋中傳來一聲瓶子落地的聲音,李公公等人開門進去,見到的便是寧嬪娘娘嘴角含笑,神色安詳的遺容。
青蘭飛快跑到床邊,扯著四姐的手,哭喊道:「娘娘……娘娘……」
可床上的人却再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