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那天我正在學院會議跟他們討論巫術。
原本是嚴肅的翻譯討論會,豈料我老闆最近又偏好上了弗雷澤的《金枝》,他的關於人類智力發展三階段的思想對英國功能學派人類學家B.K.馬林諾夫斯基產生了重要影響。
於是我們就不停的歪樓,我這個人一向是比較迷信鬼鬼神神的,中國外國的都信,旁邊有一個小姑娘插話,“唉,你們誰知道降頭術啊?”
我老闆第一個反應過來,“黑巫術吧,十年前的夏威夷死降很多的,這個是比較流行在東南亞一帶的,用指甲和頭髮詛咒某人的死亡,但是在死者身上並沒有任何病理特徵。”
我們聽了都毛骨悚然,我師兄說,“別嚇唬人了!”然後他就往我這裡慢慢挪動。
“黑魔術中最恐怖的就是死靈術——necromancy,一般分為兩派,死靈派通常以開壇和符咒來作法,而死屍派通過掘屍和盜墓從而獲得所需要的恐怖黑色魔力。”
我們深深的崇拜著老闆,每個人都有點悚然的,但是都好奇的往下聽,“召喚儀式通常都在人死後12個月後才進行,因為民間相信在人死後的12個月內靈魂一直都在墓地附近徘徊,不能見到活人想見的東西,儀式的地點通常被指定在一些荒廢的十字路口、地下室、廢墟、人跡罕至的森林或枯萎的灌木叢中,死靈師權仗在手,作法召喚陰間的靈魂。如果作法成功,死靈最終屈服在巫師的腳下時,通常會變形為幽靈,然後回答巫師的提問和要求。”
他滔滔不絕的說了很多,舉了很多例子,會議室的本來就空空蕩蕩的,老闆陰沉的聲音更有加強恐怖效果的力度,然後某一時刻他詭異的停住了,低下頭,然後抬起頭,嘴角露出陰損的笑容,輕輕的說了一句,“E go sum te peto et uidere queo!”
然後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放在桌子上的手機。
我們警惕的看著他,然後手機就嘩嘩的振動起來,頓時,會議室一片死寂,忽然一個女生叫起來,“啊!啊!——”
於是我們也跟著叫起來,“啊!啊!啊!”我師兄乾脆跳起來跺腳,反正誰也不知道誰在叫什麼,就是很白癡的在叫喚。
我老闆奇怪的看了我們一眼,拿起電話接通了,“喂,讓你四點鐘打電話還真準時,對,我現在沒事了,好,你就到學校北門等我吧。”
然後他很鄙視的看著我們,“叫啥啊,回去洗洗睡了。”
留下一干很白癡的被忽悠的我們。
我受不了了,連續兩天被這種白癡東西嚇到了,旁邊的女生抱著書包鬱悶,“死老頭,死老頭,我要去買巫毒娃娃!”
我師兄好奇,“什麼是巫毒娃娃?”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是一種保佑人的,大概是這樣,好了,我要走了,多待一秒我都會想到那些腐屍從地底爬出來,然後老闆在跳招魂舞!”
我師兄連忙抓住她,“我,我也去,我也要去!”
我也跳起來,“我也去。”
一路上,我們就在討論剛才老闆講的黑魔法,然後走到學校旁邊的一家精品店裡,我就看到了那些大腦袋,用線纏繞在一起的小娃娃。
很多種掛在牆上,我師兄看到一個驚喜的湊過去,“哈哈,這個好,我喜歡這個。”
我湊過去一看說明——“想看見所恨的人自殘,自閉,發神經?“自捅男”讓你的眼中釘精神不濟,心神渙散,憂鬱落魄!”
然後我就哆嗦了一下,轉過臉去繼續找,忽然看見一款叫“偷心大盜”的巫毒娃娃——幫你悄悄偷走他的心,並將你的真心傳遞給你愛的人,使愛的你們心心相印。
我鬼使神差的就想到了顧宗琪。
午後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陰斜斜的照來,落在腳下上形成一個個光圈,對著陽光,我把手抬起來,食指上掛著兩隻巫毒娃娃,冬日的風肆意的吹進來,在我手上搖晃。
我傻傻的笑,我很想把那只黑色的送給顧宗琪,把他的心,偷過來,放在保險櫃裡,鎖上十八道大鎖,從此他的心,只屬於我一個人。
他的眼裡只能看到我一個,其他的女孩子都為虛妄。
想著想著連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我覺得自己自私的可怕,甚至那股佔有欲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連我對童若阡都沒有過。
可是,可是這串巫毒娃娃要怎麼送給他呢,他不會覺得我很幼稚,很白癡。
掛在手機上,還是掛在書包上,還是用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讓他時時刻刻的忘記我不得。
但是究竟,這個小玩意怎麼送出去,他到底會不會接受呢,真的好苦惱。
我很少送男生東西,只要是出手無一例外的都是德芙巧克力。
起初他們以為我是向他們示愛來著的,後來才知道我家最多的就是德芙巧克力,只要伸手從櫃子裡面一抽,就是一盒快要過保質期的德芙。
後來都送出習慣了,他們也不再介意什麼,而且巧克力很討女孩子喜歡。
第一次送童若阡的生日禮物,我絞盡了腦汁,一個月前開始折紙星星,每天早上去上課時候帶著一大疊星星紙,不管老師上課說什麼,埋頭就開始折星星,每天晚上喜滋滋的把折好的數一遍,放在玻璃瓶裡面,晃一晃,聽響聲,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以至於後來我手都折疼了,最後只折了923個。
我原本是想折到999的。
他生日那天,我小心翼翼的用盒子包好,然後期望看到他眼睛裡的驚喜,而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說道,“謝謝,我很喜歡。”
可是我沒看到他的任何喜歡的表情。
再後來我在他宿舍看到那瓶星星,孤獨的躺在抽屜的最孤獨的角落裡,上面積了一層薄薄的灰,我只能別過臉去,假裝沒有看到。
以至於之後,我再也沒有送過任何手工的,或者某些特殊的小物件給童若阡,和任何人。
所以我才會發愁,我見到顧宗琪,捏著可憐的巫毒娃娃,會不會把他們的骨頭給捏碎。
可是這樣想,是一點實際意義都沒有的,於是我把上次那本需要翻譯的書帶過去,打算接著問一些醫學術語的機會,看看有沒有能出手的可能。
走之前,我認真的把粉紅色的巫毒娃娃扣在手機上,然後對著它喊了一句“E go sum te peto et uidere queo”,如果上天看到,一定會感受到我的真誠的。
於是我就來到了橋二的普外科,我去的比較晚,一路走過來病房裡都是新聞聯播的聲音,然後來到醫生辦公室,裡面有人在講話,我看到顧宗琪站在一邊看CT片子。
於是我走過去,站在他後面輕輕的“嘣“了一聲,他轉過頭來,笑道,“剛才就看到你了,賊頭賊腦的原來是想嚇我的啊。”
“那你被嚇到了沒有?”
“怎麼可能呢,你看這邊有金屬反光,一下子就看到了。”
我翻翻白眼,“不好玩,你在幹什麼?”
“看片子啊,猜猜這是哪裡?”
我想了一會,“縱膈?”
他有些意外的看著我,“不錯嘛。”
我伸出手來,摸摸CT片子,然後比劃了一下,“顧宗琪,我在電視上看到那些可牛的醫生,嘩啦一下就把這個片子插上去了,怎麼插的,你看這些小螺絲,不是夾上去的?”
他把片子拿下來,手腕輕輕的一抬CT片又穩穩的插在白屏上,“這樣?用點勁就可以了。”
我好奇,取下來,試著插上去,失敗了,顧宗琪笑道,“用點勁。”
然後我的手腕被他的手心托住,細膩的觸覺傳到我的皮膚上,他好像觸碰到了我的脈搏,一下一下的跳動的厲害,而他靠的我那麼近,幾乎是半個人把我圍貼了進去。
然後他的手輕輕一帶,我手臂猛然舉起,“啪”一下,CT片子就插上去了,穩穩當當。
“原來這麼簡單啊。”我小聲的嘀咕,而他的手,恰時的鬆開來。
“是很簡單啊,對了,你過來有什麼事找我嗎?”
初冬的夜晚很冷,醫生辦公室的燈光那麼灼目,融融的途生出些暖意。
“這是椎板切除術,神經刺激器,這個是腦膜炎……”
忽然我的手機就響了,掏出來的時候巫毒娃娃上的鈴鐺響了幾下,我拿出來一看原來是秦之文的資訊,“你要的檀香盒子我找到了,什麼時候給你送過去?”
我回到,“明天吧,我都在學校。”
然後我放下手機,丟到一旁,可是顧宗琪的視線卻落在我的手機上,他有些奇怪,“那個……小娃娃是什麼?”
“巫毒娃娃啊,很可愛的白魔法。”
於是我就把今天老闆給我們傳授的知識原封不動的傳遞給了顧宗琪,聽完之後,他笑起來,“傻丫頭,世界上哪有這麼多東西啊,你真的很會自己嚇自己。”
我不滿的撇撇嘴,“我怕嘛,你管的著嗎?”
“呵,我也會看相啊,還會算命,你信不信啊?”
我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起來,“信啊,你幫我算算啊,我將來有沒有錢,會不會嫁一個帥哥?”
他看著我,哭笑不得,“把手心打開來,讓我看看——恩,喻夕你會很有錢的,但是你攢不住錢,你將來的那位嘛——應該還是可以的。”
我歪過頭來問,“你怎麼看出來的?”
“秘密,不告訴你!”
“小氣,哼!”
他笑了笑,放下手裡的書,拿起我的手機看了一會,問道,“這是保佑什麼的?”
一下子就被問愣住了,我總不能告訴顧宗琪這是專門來偷你心的巫毒娃娃吧,於是我又發揮了我胡謅的能力,“上面一個心,就是愛心嘛,這個小娃娃是保佑人平平安安的,時刻都有好心情,你喜歡不?”
“挺可愛的。”
我趁熱打鐵,手伸到口袋裡的巫毒娃娃上捏啊捏啊,我深呼吸了一下,終於問出來,“顧宗琪,我這裡還有一個娃娃,你要不要?”
他有些意外的看著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我心跳一下子變的很艱難,然後我有些難堪的別過臉去,“不要就算了,才不稀罕給你呢!”
口是心非是女人的權利。
可是我難受啊,表面還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就像我看到那瓶紙星星一樣。
我低著頭,看書,不說話,耳邊卻有他的笑聲,“幹嘛啊,傻丫頭,我又沒說不要,我剛才只是想,我是掛在手機上還是放在別的地方?”
“掛手機上!”我想笑,但是一直在苦苦的克制,“拿來,我幫你穿起來。”
他笑著掏出手機,我眼前一亮,“sharp的啊,好漂亮啊!”
“恩,在日本時候用習慣了日產的手機。”
我拿過來,然後拆開巫毒娃娃,可是我的手就是不聽使喚,我怎麼努力,那個線就是不從孔裡穿過,急的我直懊喪。
顧宗琪看著我眼眸中暗藏笑意,顧盼之間眸光滑動,深色條紋襯衫襯著他俊逸的臉龐,額前的短髮悄悄的滑落到眼簾處,明暗之間生動異常。
我看到他那雙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伸了過來,“小丫頭,還是我來穿吧。”
他把線輕輕的一擰,然後輕而易舉的穿過小孔,打了一個結,我伸出手拉了拉,“恩,應該不會掉了,嘿嘿,好可愛啊。”
他不說話,只是縱容我,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
可是這份寧靜很快被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音打斷了。
我從來沒過這麼惹人憐愛的千金小姐,一雙澗水般的眸子微微閃著淚光,大波浪的卷髮隨意的披在耳邊,嫩黃色的風衣,腳下一雙黑色皮靴。
而她喊顧宗琪,“宗琪,我爸爸,剛才又燒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顧宗琪緊緊的鎖住了眉頭,顧不得看上我一眼,順手把手機放在口袋裡,把手旁邊的病歷夾一帶,跟那個美女說,“去看看。”
然後又跟值班的護士說,“打電話給副主任,讓他過來看一下。”
我看到他走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複雜,可是我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低下頭。
打開電腦上的醫生工作站,輸入患者的名字,上面跳出“僑科,VIP病房”,然後我不動聲色的把工作臺關閉了。
顧宗琪,和那個女孩子什麼關係,她連姓都省略不喊,而且他那麼焦急的樣子。
還有,患者是周副市長,他高熱就要把副主任叫過來,如果換作別的病人,不知道顧宗琪會不會那麼積極。
我心裡冷冷的想,初冬的風從窗戶的縫隙裡吹來,我的心,忽然就涼了一片。
桌子上的巫毒娃娃,懵懂無知的看著我,手上碰的那顆心,就覺得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