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額頭上敷著一塊熱毛巾。
伸出手摸摸還是熱呼呼的,於是我嘟囔道,“我發燒了?靠,怎麼不拿個熱包子頂我頭上的?”
眼前有明暗相接的光影,視線中有一抹深藍漸漸靠近,空氣中淡淡的綠茶香味,若有似無的飄散在我的發間,籠罩在周身,然後我聽見顧宗琪熟悉的聲音,“醒了?”
我眯起眼睛指指頭上的毛巾,“幹嘛,扮演蠟筆小新的?”
“你走回來時候不小心撞到路燈柱子了,有點青了,所以用熱毛巾給你敷一下。”
我大驚,“靠,你怎麼忍心眼睜睜的看著我自投羅網呢,好歹有些懸壺濟世的道德吧,你不給我公主抱回來,起碼也扶著點我吧。”
顧宗琪幫我把毛巾拿下來,有些無奈的說,“我正給計程車司機付錢,你就把車門來開來,跌跌撞撞的往路燈那邊走去,我都來不及拉住你你就一頭撞上去了。”
“然後呢?”
“然後司機說,這小姑娘肯定是進步分子,那麼積極的嚮往光明。”
“然後呢?”
“我只好說,其實她平時不是這樣的,他哈哈大笑,你看那小姑娘走路都是貓步,平時肯定也是古怪精靈的,然後找了錢我就把你拉過來,發現你額頭上紅了一塊。”
我大駭,努力的回想回想,還是回想不出什麼,“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會撞路燈,我為啥不去跳河?我為啥不去死啊!”
他不做聲,坐在床沿有些發呆,我看到他的側臉,淡淡的神情,好像在想什麼東西,於是我伸出腳勾了一下他的衣服,“想啥呢?”
“貓!”
“唉唉?”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什麼都沒有,轉過頭來卻發現他盯著我,眼神真的溫柔的可以掩埋三座大山,心不由的漏了好幾拍,“什麼貓,哪裡?”
“沒有!”他笑笑別過臉去,“暫時睡醒了就去沖個澡好了,現在太晚了,要不就住我家好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喝了酒話就特別多,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他站起來,笑道,“要是不放心,你可以住樓上,我晚上就睡樓下好了。”
“唉,複式樓?”我打量他家,很簡潔素淨的設計,“你這醫生太有錢了吧!”
“好了,小丫頭,快起來洗澡,我幫你拿換洗的衣服。”
我坐起來,深深的打了一個哈欠,嘴巴根本不受腦子的控制就說出來,“還是我來吧,你每次都不曉得那些衣服放到哪裡去了,上次那個藍色的領帶明明就掛在范家的白襯衫旁邊,你硬是死活找不到。”
說完這句話,我徹徹底底的愣住了,“我剛才說什麼了?”
只是那麼一瞬間,顧宗琪那雙手懸在空中,五指輕輕的彎曲成一個扭曲的角度,然後放下,鬆開,再握緊,背光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卻聽得清他沉重緩慢的呼吸聲,“喻夕,你喝多了,下次不准這樣了。”
聲音有些透冰,我的腦袋夾雜著破碎的意念處在兩極邊緣,頭暈的慌,心底有某種未知的欲念,腦海中一直有種模模糊糊的跡象,看不清道不明。
“我剛才,我……”
他輕輕的把房間的燈打開,融融的燈光悄然落在房間裡,然後轉過身去拉開衣櫃,捧出一套睡衣,標牌還沒有剪掉,他解釋說,“別想太多了,洗過澡就睡覺去吧,這件睡衣是新的,我去日本的時候,小姨帶她家女兒住過來參加高考的,落了這件衣服,你先穿著吧。”
我頭本來就疼,他嗡嗡的說了好多話,我覺得好吵好煩好囉嗦,“顧宗琪,不要解釋那麼多了,我曉得,不過你幹嘛解釋那麼多啊,怕我誤會啊?”
“恩。”
“唉唉唉——”我的小心肝抖了又抖。
他的眼眸亮閃閃的,暗藏笑意,“喻夕,我知道你總是想的比一般人多一些,所以我只好對你解釋的比一般人多一些。”
“然後呢?”我傻傻的問,心裡期待來點不一樣的刺激。
“沒了,所以你快點去洗澡吧。”
洗完澡後,我穿著拖鞋去找顧宗琪,樓上安安靜靜的,書房的燈是關著的,從樓梯上看下去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膝蓋上一個本本,圓墩墩的小沙發上有被子和枕頭。
洗過澡臉上還是熱呼呼的,我走下去,湊到小沙發上,蹭了蹭,有一股沉靜的香味,幽幽的蕩漾人心,我問,“啥味道,我挺喜歡的?”
他抬起頭看了一下,又低下來看螢幕,“檀香,衣櫃裡有一個檀香木的小盒子。”
我又往前湊了一點,“你今晚就在這裡露宿?打野戰?”
他脖子一僵,什麼話都沒說,繼續看他的論文,我又說,“說到野戰軍,我喜歡粟裕將軍。”
“其實我還蠻喜歡林彪的,要贏還要保贏,但是他怕死,獨斷。”
“喻夕,看不出你知道的不少嘛。”
廢話,我當然知道不少了,其實我乾爸那一介懸壺濟世樣子,骨子裡面是個戰爭狂人,最愛看的節目是鳳凰衛視的《軍情觀察室》,家裡堆的書都是軍事書,人物傳記。
我倒是覺得這些東西,用在談戀愛上真是用對地方了,尤其是毛爺爺那句超級經典的“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看上一個男人,不要急吼吼的跑過去示好,男人對你有興趣了,你就刻意的保持距離,他停滯不前了,你就跑上去小曖昧一下,他要是追你追的乏力了,不妨給一點甜頭,要是他到最後關頭退縮了,就換自己表明心跡。
那時候我覺得我挺一戀愛大師的水準的,但是後來一系列事件表明,本本主義是行不通的,還是要理論聯繫實際,因為像我這樣有點小聰明的女孩子,又不是大智慧,看到喜歡的男生,別啥戰略戰術了,整一智商就負增長了。
還好我沒有到負無窮時候,就被掐斷了歷史倒退、進化論失敗的進程。
所以我覺得這招對顧宗琪也不適用,因為如果我喜歡他,根本顧不了那麼多。
我只能很本能的去接近他,傻傻的,呆呆的,有些情緒化,他對我好一點我就可以笑上好久,一個眼神就可以揣測好久,惹我生氣,讓我難受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我有些得意洋洋的,抱著枕頭賴在沙發上,看他在寫一些日文,忽然看到他手邊放的一本變態心理學,再一看原來是本英文的,我當時就頭大,“顧宗琪,你看這本書幹啥?”
“沒事,隨便翻翻的。”
我看了他一會,他身上有好聞的淡雅的檀香味,若有若無的,而且他的眼睫毛居然很長,微微卷翹起來,眨眼睛的時候輕輕的扇動,我又糾結到了剛才我說的話上,我想到很多狗血電視劇和小說裡面的情節,“顧宗琪,我之前有沒有出過車禍?”
他停下來仔細的看著我,“為什麼這麼問,你怎麼會出車禍?”
“小說裡不都是這樣說的,腦震盪,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然後自己沒感覺,但是經常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就像我剛才一樣。”
“腦震盪的失憶,打個比方,在醫院裡醒來後,你會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被送到醫院,你對車禍發生的過程已經不記得了,但是你還是記得車禍前幾天,前幾個月的事情。”
“這麼說我就不太可能了?”
“你怎麼會是失憶呢,大概醫院陰氣重,給小鬼纏身了吧。”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你喝酒喝的臉都通紅的,趕快去睡覺吧。”
“我不要睡覺。”
“那你要幹什麼?”
“不知道,我就是不要睡覺。”
他伸出手來,拉過那床薄薄的冷氣被,蓋在我身上,“那你隨意,別著涼了。”
“我跟你說說話,好不好?顧宗琪,日本的雪大不大?”
“恩,還可以了,比這裡大的多了,尤其是北海道,冬天的雪景是很美的。”
“美嗎?我從來都不覺得美,我只記得德國的雪,就像是格林童話裡鬆軟的奶油蛋糕,可是很孤獨,很傷感,好像什麼都是雪白的,記憶中也是一片白的。”
他不說話,也不打字,我望著天花板,天花板也是白色的,我說,“白色看起來真是扎眼。”
那邊還是不吱聲,好久他說,“那就換別的顏色吧。”
我點點頭,“換那種淨味全效的,我找人給你搞內部價格。”
忽然我腦袋上覆上了他的手,於是我額頭上的劉海順勢就劃到一邊去,顧宗琪的手心暖暖的,然後輕輕揉了揉我的頭髮,“別想太多,上去睡覺吧。”
我氣了,這麼美好的海苔時光他一遍一遍的提醒我要去睡覺,真是太不窩心了,我想都沒想就把他的手甩了回去,一個翻身惡狠狠的說,“幹嘛啊,老是趕我回去睡覺,你是忙著半夜去打野戰還是獵野食?”
他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然後他低下頭看盯著螢幕打出兩個日文,臉上的神情還是淡淡的,我以為他生氣了,只好湊過去拉拉他的衣袖,他不理我,我轉個身繼續看我的白色天花板。
我覺得自己委屈,然後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堆在心頭,自己喜歡的人就在眼前,他不理我,我就像一個小丑自娛自樂完畢之後還要求被記錄在吉尼斯大全裡。
安靜的空間中,顧宗琪輕輕的喊我名字,“喻夕,喻夕?”
我繼續在沙發上扭動,他忽然就笑出來,“你怎麼一點都不安分,整天扭來扭去的,就跟一小扭扣似的。”
他聲音是那麼輕,那麼柔和,心底那些迷霧中,倏然的就開出了一朵花,我一下子沒止住,眼淚就刷刷的下來了。
他嚇了一跳,伸手去拿放在茶几上的面巾紙盒,我一把抓住他衣服,淚眼汪汪的看著他,“我想到了那夜,沒人理我,說話說給牆聽,牆不回答。”
上帝,我是看兒童書籍看多了,純屬語無倫次的博取顧宗琪的同情,目的就是——
“顧宗琪,我可不可以抱抱你的腰。”
然後我肆無忌憚的環了過去。
夢想中,我一直想要抱住一個人,不管他是誰,只要是帥哥就好了。
他不需要知道我太多的情況,也不需要瞭解我太多的過往,只是在我脆弱的某一個時刻,我需要一個支撐點的時候,他能夠提供。
就像小時候的泰迪熊,我抱上去軟軟的,覺得很安心。
可是泰迪熊不會永遠屬於我,短暫的安慰之後,就會落到喻璐的懷抱裡,但是我想這次可以牢牢的抓住,不讓別人佔有。
他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是很僵直的不自在,我可憐兮兮說,“我只是忽然有點難受……”
而後他的身體緩緩的放鬆下來,我的手指可以感受到他的腰肌鬆弛下來,我又說,“顧宗琪,你有沒有女朋友?”
他抿起嘴唇,欲言又止的樣子,“沒有。”
“說的是實話?”
“恩。”
“真的沒有?”
“幹嘛問這麼堅決?”他笑起來。
我嘴巴又開始胡編亂造了,“因為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子憧憬白大褂的帥醫生,但是照顧到善良的心靈和純潔的良知,小三是不能做的。”
“你也憧憬?”
我乾笑兩聲,什麼都沒說,閉起眼睛,很久他摸摸我的頭髮,我已經不記得那種溫柔的觸摸,迷迷糊糊中,我似乎聽到他很小聲的說,“快……好了……”
我的手還勒在他的腰間,我那時候唯一的想法就是——歐耶,我把帥哥醫生強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