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霍老夫人氣得捂心,立即舉起手中拐杖,朝肅國公肩頭敲下去:「他這後背都成什麼樣了,你還下得了手。我不來,你是存著心要打死他是不是?」
這回逮著個發洩的,老太太倒是沒有再暈過去,又因惦記著孫子,打兩棍後就撇下肅國公,急急去看霍寧珘的傷勢。
霍老夫人再疼曾外孫,也比不上自己這兩個嫡孫啊。尤其是霍甯珘,當年避禍遠走的時候,霍家就留下這麼一個最小的男丁跟著她,以防不測之下,至少留個獨苗。
四、五歲的漂亮團子養在她身邊,不知道給她帶來多少笑聲和安慰,對霍寧珘當然是格外不同。
霍寧珩則上前扶起霍寧珘,面色沉沉,淡聲道:「小七這傷需得處理,我先帶他走了。」
霍牧恩見他最重視的嫡長子連爹都不叫,難免更是心頭起火。但他也只能先應對霍老夫人。
霍牧恩將霍老夫人送回房,才低聲將今晚宮中之事說了一遍。
又解釋道:「母親,我這也是為了保住那逆子性命!我打得越狠,皇上才能消氣,也越是信任我,這樣我才能護住他們啊。」
「京城目前尚在西營軍的包圍之中,局勢我尚能控制。但難保,皇上不會召別的兵力勤王,比如,剛剛被派去南直隸的江照英。或是,被哪位王爺鑽了這舅甥相爭的空子。」
霍牧恩又對霍老夫人歎氣:「想看霍家這高樓榻的人太多。今晚動了兵戈,能保老七安全離開,能保霍家將士無事,已是天大的恩典。」
「離開?」霍老夫人從震驚中回神,問:「你要讓七郎去哪裡?」那與被流放有何區別?
「不錯。一山難容二虎,他必須得離京,至於去哪裡,還得看霍家與皇上博弈的結果。」
如今享盡尊榮的霍老夫人眼底神采暗了些,嘴唇顫動:「那京裡……怎麼辦?」
「自然是,由老四承起老七之前的擔子。」 霍牧恩道:「老四性格沉穩,知進退,沒有太大的野心,不像老七,心思大,性子又野,讓他掌權太危險。」
霍牧恩哪能不知道霍寧珘的心思,但是霍家名不正,言不順。蕭家的宗室,活著能繼位的還很多。怎麼也沒有輪到霍家的道理。霍家本就是富貴已極,何必還要鋌而走險,一個不慎,多年經營盡毀。
霍牧恩不敢告訴母親和妻子,也不敢告訴霍寧珩,他的想法是「棄車保帥」。他身為一家之主,自然要狠下心來做出取捨。更何況,他也不是真的棄了霍寧珘,只是要委屈他,給這個兒子暫時安排一個更適合他的位置,以免禍引家族。
霍老夫人沉默著,終於是道:「我的七郎離京,皇上會趁機對他下手嗎?」
霍牧恩便道:「這要看他去的是哪裡,不過,母親倒是不必擔心,以他的本事,自保是沒有問題。」
霍老夫人嗅到真正山雨欲來前的味道,知道自己的兒孫之間遲早要經歷廝殺,不再說話,一晚而已,便仿佛老了許多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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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甯珩給霍寧珘處理傷口的時候,他才微蹙了蹙眉,但是也沒有吭聲。
兩兄弟之間一時沒有說話。
若霍寧珘是在戰場上受的傷,那自是理所當然。但他們的父親,歷來對這個小兒子嚴厲些。
霍甯珩很清楚弟弟的性格,看似桀驁冷酷,其實心裡是重視親情的。但是,受了這一頓鞭笞,下一回,他便不會再聽從父親安排。就算稱不上恩斷義絕,卻也是不會再有任何退讓。
霍寧珩便說:「想好了麼?是出京還是留下。若出京,想去哪裡。」
霍寧珘道:「蕭衝鄴多半會讓我去蜀中。」
「不錯。」霍寧珩頷首。蕭衝鄴定然不希望再讓霍寧珘染指北邊霍家的兵權,也不願讓他靠近沿海,讓霍家的海上生意如虎添翼。
蜀中此時大多還是羈縻統治,勢力駁雜,形勢複雜,比雲南好不了多少,是蕭衝鄴最可能讓霍寧珘去的地方。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岑索的聲音,他在外稟報導:「四爺,情姑娘過來了。」
霍甯珩已幫霍寧珘披上中衣,便道:「讓她進來。」
「四哥,七哥……」宋情進了屋,目光落在霍寧珘身上,擔憂顯而易見。
知道她是來關心自己的,霍寧珘便道:「無事,這是皮外傷,受得住。」
宋家兩兄妹慣來受霍甯珘信任,三人便一起說了會兒話。
宋情偶爾側首看看霍寧珘,她知道,經過今晚,霍寧珘與肅國公必將各自分權。她爹會選擇效忠國公,但她與哥哥,肯定是追隨霍寧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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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此時也在規勸蕭衝鄴:「皇帝不可忘記你小舅舅對你的好。那是哀家的手足,哀家的親弟弟。」
蕭衝鄴在心裡嘲笑太后的婦人之仁,道:「母后不是親眼看到了嗎?小舅舅是如何逼朕的?不過,只要他遵照朕的旨意,即刻離京去朕安排的地方,朕自然會網開一面。」
梁同海這時來稟:「皇上,太后娘娘,方才國公府那邊有消息說,國公爺請了家法,親自鞭笞首輔三十餘鞭,若非老夫人攔著,怕是要打得更厲害。」
太后聞言,自是擔心起來,她本說想讓霍寧珘過了年,天氣暖和再走,看了看蕭衝鄴的臉色,道:「皇上,便讓你小舅舅略養幾天傷再離京罷,這天寒地凍的,萬一走出去,出了事情。否則,你外曾祖母那邊,也不好交代。」
蕭衝鄴卻是冷冷一笑,眼神越發陰沉。看罷,他這個皇帝,還需要向一個老婦交代。道:「行,也不差這幾天。」
所以說,趕走霍寧珘又有什麼用?
蕭衝鄴自己很清楚,他現在所依仗的,正是蕭家正統與肅國公。趕走霍寧珘,還會有霍寧珩。
只要霍家目前還掌握著兵權,他就不敢真正動霍家的人馬。
讓霍寧珘多留幾天也好,他還有一場好戲,要讓陸蒔蘭看看。
想到終於能將霍寧珘安排出京,就不會再有人能阻礙他得到陸蒔蘭,蕭衝鄴終於笑了笑,並擬了旨,只待霍寧珘一走,就將陸蒔蘭調到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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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蒔蘭這個時候,正好端端地在都察院裡延值。
如今天時的確很冷,她讓人往爐子裡多加些了炭火,喝杯茶提提神,才想起先前太忙,忘記叫人帶話給季嬤嬤,她要晚些回去。
手裡有兩個案子才收尾,年底的考核事務又來了。
歷年考核皆由吏部與都察院共同完成。
吏部主要負責考察官員業務實績,都察院則主要負責考察官員的德行作風優劣,是否勤政廉政,尤其是,若是受過懲戒的,當年考核都會受到影響。
陸蒔蘭正在擬寫今年考核勤政廉政的方略,今年多開展了幾項巡視,主要條目也與去年有所變化。
她雖是如常在辦理公務,但是今晚,霍甯珘和蕭衝鄴的人都將她盯得格外緊。
只不過,那兩個男人都心照不宣,要看今晚究竟鹿死誰手,才來動陸蒔蘭。
誰知,肅國公中途插手進來。兩人都沒有能真正壓制對方。
陸蒔蘭被急急召來侯府,已是深夜。她被召進的卻非霍寧珘的書房,而是他的寢室。
頓時令她有些不安。她隨即發現首輔與平時的不一樣,這個天,他只穿一身中衣中褲,雖然這室內比外面暖和許多,但也的確單薄。
她又看著霍寧珘的臉,總覺得他的面色比平時蒼白,眉目間仿佛帶著一股淡淡憂鬱,這樣的憂鬱感出現在這張過於好看的臉上,尤其是出現在這張總是冷淡倨傲的臉上,讓人看後莫名就為之牽動心神。
她便問:「首輔怎穿這樣少?是哪裡不舒服,才歇完起身?」
她並不知道霍寧珘受了鞭笞,身上帶著傷,只是純粹地想要過來稟報方略。
然而,霍寧珘神色雖然似比平時虛弱,舉止還是如常的強勢不容拒絕,他伸出手,輕易地就將陸蒔蘭攬入懷裡。
陸蒔蘭被緊緊箍進男子強健的懷抱中,不由一怔,她想到自己身上還帶著室外的霜雪之氣,而霍寧珘穿這樣少,將寒氣過給他身上就不好了,便掙扎起來,道:「首輔,你放開我。」
霍寧珘低頭看著這個明明很柔弱,在每回延值或熬夜辦公時卻總是很精神的少女。
她小小的鼻尖被凍得微紅,青絲上還沾有細小雪霰,身體外表更是冰冷。不過,抱在懷裡,卻是依舊如花朵般的柔軟馥鬱,輕易就能聞到她身上如蘭的香氣。
霍甯珘拉起陸蒔蘭的手,果然,她的手更冰涼,便蹙眉輕斥道:「穿這樣少還在都察院延值?凍成這樣也不知保暖。」
陸蒔蘭知道自己今日的確穿得有些少,也不敢反駁,只好任由首輔抓著她的手,用他溫熱的手掌捂著她。
她卻漸漸發現發現,霍寧珘由幫她捂手變成了把玩,他垂眸看她這柔軟的小手,纖纖手指如玉筍似的動人,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眸色變暗了些。
陸蒔蘭原本還沒反應過來,卻突然想到前些天晚上,在她黑漆漆的房間裡,她不小心按到的東西,一瞬趕緊將手抽回來,道:「已經熱了,多謝首輔。」
霍甯珘勾唇輕笑了笑,任由她縮回手去。
陸蒔蘭又問了一遍:「首輔,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還是覺得他與平時有些不一樣。
因為兩人就站在門邊不遠處,藺深在合攏的門外,便再次聽到了陸御史的問話。
藺深很瞭解自己的主子。以七爺的驕傲勁兒,這麼大的人,卻受了家法,七爺豈會讓這樣的事被他心愛的陸御史知道?
果然,霍寧珘沒有回答陸蒔蘭這個問題,只是攬著她的肩,將她往屋裡更深處帶。
他將她帶到書案前才停下腳步,讓她面對著自己,看著她道:「過幾天,我就要卸下首輔之職離京。這次離開,或許,要隔許久才再回京。你可要跟我一起?」也或許,很快便又回京。
後一句,霍寧珘沒有說出口,他看著陸蒔蘭的眼睛,想要窺探她的內心。
陸蒔蘭有些詫異,問:「首輔離京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