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等晚宴完全結束後,蕭衝鄴去找了太后。
「母后也不先問問兒臣的意思,便這樣決定長公主的親事,是不是太過草率?」若非礙於太后和宣鐸的面子,蕭衝鄴在殿上就要發作。
太后道:「哪裡草率。這是你外曾祖母的意思,早日打發了恪淑嫁人。你外曾祖母有多不喜歡她,你又不是不知道。」
霍老夫人的確示意過,讓蕭慕微早些嫁人。而具體嫁誰,則是太后來定。
這宣鐸王子的心思從前沒有對人提起過,太后也不知原來他將蕭慕微惦記這樣久。現下知曉,當然打算讓這宣鐸一嘗夙願。
太后又道:「再說了,這麼個好顏色的公主,不送去和親,豈非是埋沒。哀家給她挑的親事可不差,萬一這宣鐸繼承汗位,她的福氣還在後頭。」
蕭衝鄴略作思索,心裡千回百轉,已另有主意。
反正這嫁蕭慕微的事,是太后一個人做的主,霍寧珩就算真對蕭慕微有意,要怨的也是太后,怨不到他身上。
重要的是,蕭衝鄴越發覺得,想要霍寧珩幫著自己對付霍寧珘,怕是很難。霍家兩兄弟的感情,遠比他原先估計的要深。
如果有一天,他與霍寧珘真的衝突對立起來,霍寧珩多半會選擇站在霍寧珘的一邊。
蕭衝鄴什麼也沒有再說,他決定裝作不知道霍寧珩的想法。這樣,宣鐸和霍寧珩的矛盾勢必結下。以後,可以用宣鐸來牽制霍寧珩,減弱霍寧珘的助力。
太后突然又道:「宋情也要入京了。若你小舅舅實在對她無意,你倒是可以考慮將她也納入宮中。」
蕭衝鄴微怔,宋情此人,他聽過多次,只是沒有真正接觸過。他很清楚,宋家極受霍家的信重。
宋情的父親,是他外公肅國公最信任的隴西軍行軍總管。
宋情的兄長宋端,則是霍寧珘手下領兵最多的幾名將領之一。
他雖得到外公的表態,但若是能將宋家也徹底收入囊中,不說對霍寧珘釜底抽薪,至少一定的打擊是可以做到的。但霍寧珘向來是疑人不用,宋端能得他的重用,也不是那樣好策反的。
只道:「再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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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歌舞盛宴,此時的東津衛,卻是寧靜而蘊含肅殺,無邊的海水黑壓壓的,在月下起伏,只有翻卷起來撲打到礁石的浪花是雪白。
這段時日,霍寧珘親點東津衛新總兵和副總兵,整頓軍紀,親自操練水師,更是命人將所有船隻徹查。
這位首輔說一不二,雷霆萬鈞的行事風格,在上次來巡視時已顯露無遺,東津衛的將領層被處刑的處刑,撤換的撤換。在其積威之下,整個東津衛自上而下都收起之前的懈怠之心,軍容與風氣煥然一新。
此時,霍寧珘站在海邊,南下處理好事務的霍寧珩也在,迎接著之前被他們派出海的船隻。
那出海歸來的心腹將領大致稟報了此次出海路線,又將自己繪製的皮卷呈給霍家兄弟,道:
「果然如兩位爺所料,那號稱有寶藏的無庚島,已被東夷國佔據。這幾年,東夷國的船造得越發雄而固,船上皆配精兵利炮,船隊蔚為壯觀,我等不敢靠得太近,在東夷國的東南海岸,遠望便可見有碩船上百艘,遠比我朝戰船更有威象。」
朝廷的戰船不堪用,霍寧珘便調用了霍家自己的船,偽裝成大乾到隴海國的商船,迷航經過東夷,繼續打探那片神秘國度的消息。
那將領又道:「而且,東夷國對進出船只管得極嚴。總之,那東夷國就算稱不上對大乾懷著狼子野心,至少,也有北上進犯隴海國的打算。」
霍寧珘不用看地圖也知道:「東夷國若真的攻打隴海國,佔領隴海國之後,下一步就可以攻打我朝。」
那東夷國不聲不響,悶聲製造這樣多的堅船利物,定然不會偏安一隅。尤其是,在製造這樣多的戰船,還能保密蟄伏這樣久,絕非常輩。
霍寧珩道:「這樣說來,無庚島上有寶藏之說是真的了。」
「嗯。」霍寧珘頷首:「否則,東夷何以在近十多年來富庶數倍,且維持這樣巨大的船隊開支。」
霍甯珘望向海面,這東夷國從面紗後露出的強大富裕的一角真容,令他很感興趣。
誰能想到,這位姿貌若天人的年輕首輔,骨子裡卻天生有好戰喜殺的一面。對手越是強悍,越是摸不清底細,霍寧珘就越是有挑戰的鬥志。
在海上作戰,又與他從前在內陸經歷的山川平原完全不同。
須知擺弄研究機括,研究奇門,原就是霍甯珘的喜好所在,面對隔著茫茫大海的神秘東夷國,霍寧珘更加不想離開水師了。
霍家雖有商船,卻不能私有戰船。若非當下時局複雜,他在京中又有惦記之人,霍寧珘實是想要在東津衛或威甯衛常駐,親自設計和督造屬自己的戰船,再親自調教水師,與那東夷一教高下。
這就是大乾男子與女子的不同,男子可以隨心追求事業和心儀的姑娘,且大多將事業看得重於一切,卻少有女子能選擇自己的人生。
霍家兄弟兩人回了營房,正繼續討論那東夷國之事,藺深突然含笑進來,道:「兩位爺,有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客人到了。」
霍甯珘看藺深一眼,藺深就不再賣關子,直言道:「是情姑娘過來了,正在外面候見。」
都以為宋情會去京裡。霍家兄弟兩人的確也沒有想到。
霍寧珘便道:「讓她進來。」
很快,就有一名女子出現在門前。她生了雙水灩狹長的眼眸,黛眉纖秀,鼻樑上有個小小棱起,唇珠飽滿,小口嫣紅一抹,五官組合起來,頗為獨特漂亮。
因為騎馬趕路,她穿了一身暗藍色的騎裝,長髮束作一把,腰肢秀直,身量高挑,給人雪中梅曳般的冷麗風情,又不失動人英姿。
正是宋情。
當然,宋情的冷那是對著外人。她見到這兄弟二人,先見了禮,展顏而笑,並不掩飾喜悅道:「四哥!七哥!好久不見。」
霍寧珩道:「阿情怎麼先過來了這邊?」
宋情笑著答:「回四哥,快進京時,聽聞首輔在東津衛,我就先過來這邊了。畢竟他才是我的上司,我自然得先拜見他。」
她說著,看了看霍寧珘。她有一年沒有見到他了……她這樣說也沒有錯,霍寧珘以前在軍中是統帥,的確是她的上司。
宋家長輩跟隨肅國公,宋情與她的哥哥宋端則追隨霍寧珘。雖稱不上派系,卻也的確是各有其主。
霍甯珘一臂隨意搭上扶手,靠向椅背,道:「這是她自己想看海,拿我當藉口。」又叫藺深去給宋情安排房間。「天晚了,先帶阿情歇下。」
宋情過來,自然有肅國公那邊的消息要稟報給霍寧珘,見他讓藺深帶自己去休息,知道這是叫她明天再說的意思。果然先去歇息了。
在十年前,陸蒔蘭的「死訊」傳來,霍寧珘身上沒了婚約之後。霍甯珩曾以為,自己的弟弟會與宋情成為一對,畢竟能得霍寧珘正眼看的女人太少。從小又是玩伴,兩個人又都是野性難馴,相互很瞭解。
只是,他沒有想到,霍寧珘入京之後,又邂逅了他那位「死去」的未婚妻,且對那蘭花一般幽幽獨綻的少女起了興趣。
以霍甯珩對霍寧珘的瞭解,都曾以為他會嫌陸蒔蘭太靜,雖然陸蒔蘭在彈琴文策上天賦極高,卻不能陪他一起騎馬射獵。
或許是陸蒔蘭柔弱的外表,和她本身的堅定倔強形成對比,或許是那少女生得實在堪稱人間絕色,麗質絕倫,他這弟弟被陸蒔蘭拒婚之後,從最初的征服欲,漸漸真的上了心。
人的感情和緣分,本來就是很難預料和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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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慕微被發現從公主府消失,已是一天之後。
原來,她從宮宴回到公主府後,便作了一番佈置,扮成婢女連夜離京。墨鵲與另兩名侍衛,則也是迅速喬裝,與蕭慕微會合。
她如今孑然一身,父皇母妃沒有了,外祖家的姨媽是已經嫁出去的人,並無什麼牽掛。她也不怕誅九族,論九族也是蕭家的九族,蕭衝鄴也在內。
蕭慕微知道,跑出去就算被捉回來,蕭家也不會真拿她怎樣,頂多還是塞給這宣鐸,或是又打發去道姑。但那宣鐸王子那種仿佛剝了她衣裳般的眼神,卻是叫她一刻也難以忍受。
她生來便是先帝的掌上金珠,雖然沒了從前的驕縱,但與生俱來的高傲恣性卻是始終存在。不管她平時表現得有多隨遇而安。
……
初冬的天,已經很冷。陸蒔蘭帶著人在清點最後一個水次倉,主要是看這些糧倉這一年來調度,收儲,發放的情況等,還要查看存糧質量,可有被人以次充好,暗中調換。
她認真做著記錄。在這個水次倉清查完之後,她就可以回家了。
她站在河邊聽人彙報情況,並不知道,在不遠處的一條船上,有一名女子看到她的身影,如見救星。
隨即,那船上的女子便縱身跳入河水中。陸蒔蘭立即抬頭望去,指揮著隨同她來的軍衛,道:「快,下河救人!」
那船上也立即有人跳下水,竟似要抓那女子。
卻見那女子水性極好,徑直朝著陸蒔蘭的方向遊來,便如靈動的魚兒一般,迅速近前,那船上追來的人竟抓不住她。
陸蒔蘭就著光線一看,竟然是恪淑長公主,在對方游到河邊後,立即伸手,將她拉了上來。
蕭慕微冷得發抖,方才游水,幾乎用盡她全身力氣,陸蒔蘭趕緊將自己的斗篷披到對方身上,下令道:「今日就到為此,明日再巡。」
那船上跟著遊來的幾個男子竟也跟著蕭慕微追上了岸,目露凶光與貪婪,看向這一對過於美貌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