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陸槿若便打算使出殺手鐧。陣中陣,此陣的精髓所在。
當然,他不是想要霍寧珘的性命,而純粹是對方激起了他的好勝心。霍寧珘若是真的瀕死,他還是會救他一命。
陸槿若一躍而起,幾個起縱消失,來到陣眼。
這陣中陣是個殺陣,那無庚島的地宮中,殺過不少企圖闖入的盜墓者。這石陣的威力雖然沒有地宮中大,但複雜的程度是一樣的。
霍寧珘點起火摺子,夜裡闖陣難度要大些,他分辨著隨陣眼改變而變換的方位,開始正色凝神,重新踏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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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蒔蘭說完這句話後,蕭隱沒有立即回應,也沒有任何舉動,就是這般看著她。
陸蒔蘭這才知道,蕭隱不說話,僅是這樣靜靜看著人,就能讓人心生不安。也是,這個人早已不只是她的師兄,更是東乾與東夷追隨之主,是與霍寧珘一教高下的人,她似乎一直是拿對待師兄的態度來對待他。
「若是我不答應呢,蒔蘭。」蕭隱終於開口。
陸蒔蘭輕抿唇角,蕭隱叫她「蒔蘭」,而非「師弟」,令她心中登時緊張提防起來。
他朝她邁步靠近,陸蒔蘭便不由自主退了幾步,這樣的壓迫感,是以往的蕭隱身上沒有的。
當陸蒔蘭後心抵上一株紅葉樹,便發現自己無法再後退,她突然提高聲音道:「師兄!」
蕭隱知道她是叫他停下腳步,倒是沒有繼續超前逼近,只是將她困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內。
他聲音低沉:「蒔蘭,以前我怕嚇到你,把我的心思藏得太好,讓你一點也沒有看出來。反而讓我失去了先機,是嗎?」
「我聽不懂師兄在說什麼。」陸蒔蘭別開眼,看向一旁剛抽葉的一株紅葉樹。
蕭隱微微笑了笑,道:「你聽得懂。否則,為何不敢看我。」
陸蒔蘭聞言沉默片刻,回過頭,與他對視,道:「師兄,我一直很敬重你,也很感激你對我的照顧。」
她這話裡的意思,含義頗多。蕭隱這一刻眸色極深:「只是敬重感激?不喜歡我帶你四處採風,教你寫曲冬行草的時候麼?」
「喜歡,我那個時候很開心。」陸蒔蘭如實道:「但那時,我從沒有把自己當成女子看過,只當自己是你的師弟。」她說的是真的,她那時真當自己是個男人看。
她又道:「我跟謝三哥一起聊天喝酒的時候,跟霍四爺一起論琴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欣悅。」
陸蒔蘭將與自己也算有交情的另兩名友人都說了出來,唯獨不提霍寧珘……仿佛是在說,跟霍寧珘在一起的時候,是不同的。
兩人之間突然陷入了沉默。
這時,卻有人來向蕭隱稟報,說是玄甲軍增援後,形勢立變,玄甲軍以扶風陣,從兩翼包抄而來,且靈山水師營也來了戰船增援平東衛。
那人看一眼陸蒔蘭,又道:「還請殿下立即離開此處為好。」
陸蒔蘭聞言,心裡尤為緊張,她看向蕭隱,再次道:「師兄,我不想離開。」
她面龐含著微微的哀求,刺痛了蕭隱的眼睛,他朝她傾身而來。
「蒔蘭,霍甯珘不適合你。」
聽到他這樣說以後,她隨即眼前一黑,身體軟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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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戰鼓一響,號角聲起,霍寧珘便不欲再逗留於石陣。然而,入石陣者,急也無法,越急,越難破解。他便始終是步步為營,並不冒進。
陸槿若自己卻開始著急起來,只因,他發現,這石陣不對勁!
他親手布的石陣,竟不知何時,被誰動過了手腳。連他也難以掌控。
對方手法很隱蔽,不啟動這陣中陣,他都還沒有發現,但一動就壞事了。現下處處是危機,就仿佛有人算准他會動這陣中陣。這個暗中動手的人是誰?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陸槿若走神之際,一塊磨盤大的銳石猛然朝他面門飛墜而來,霍寧珘身形一閃,拽住陸槿若朝右躍開,才讓他躲過那快險些劃破他眼,甚至能砸破他頭的銳石。
霍甯珘冷聲低斥:「闖陣最忌魂不守舍!」
陸槿若這才發現,霍寧珘剛才為了救他,強行逆轉步伐,那銳石沒傷到他,卻是讓霍甯珘左臂染了血。
陸槿若心下愧疚,立即心神守一,其實他只要用心,哪怕這石陣被人做過手腳,也不會傷到他。
但這時,先前守在石陣外不敢輕易踏入的那名頂尖殺手卻衝了進來,似入無人之境般,顯然是事前就知曉這被變化過的陣法。
陸槿若頓時明白,這是蕭隱要讓他與霍寧珘不能同心,要讓霍甯珘猜忌於他。殿下……似乎終於成長為一個真正的帝王了。
霍寧珘一邊需得破陣,一邊得抵擋那殺手神出鬼沒般的攻擊,自是要比之前要兇險無數倍。
連陸槿若也看得莫名心懸,而他已走入另一邊的「休門」之位,就算他有心去幫此時站在「景門」位的霍寧珘,也根本過不去。
就在那殺手的劍刃從前刺入霍寧珘右肩時,陸槿若也不知霍寧珘是怎樣辦到的,他朝後方「死門」一退,捏住劍鋒,再迅速反身回位,將那殺手狠狠摁在一塊巨石上,手腕上的刀環已割破對方的喉嚨。
雖然也受了傷,但好歹是活下來的那個。
待到霍寧珘終於得以從石陣脫身的時候,陸槿若也鬆了口氣。
以霍寧珘在外的高傲名聲,居然會不惜傷了自己也要救他,無非是為了陸蒔蘭。陸槿若心裡對此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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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出了石陣後,水影、宋端、連頌心等人也已找來此處,與守在石陣外的其他殺手交起手來。
陸槿若卻是趕緊去找蕭隱,他知道,蕭隱來了,肯定會去找陸蒔蘭。他擔心殿下見蒔蘭與霍寧珘出雙入對的,萬一因嫉妒……失了理智。
霍甯珘則不顧水影等人的阻攔,暗中尾隨陸槿若而去。
「殿下!」陸槿若直接找到蕭隱來時乘坐的戰船,他要進蕭隱的親衛隊中,當然只是通報後,對方便讓他進入了。
「殿下,蒔蘭是不是在你這裡?」陸槿若直接問。
「你去哪裡了?」蕭隱不答反問。
「我將霍寧珘引入我設的石陣中,想令他受傷,活捉他,誰知沒有成功。」
蕭隱沉默片刻,道:「蒔蘭在裡面,你看好她。」說完,親自帶著人去了前面,指揮戰況。
陸槿若進了裡間,果然看到妹妹,立即到床榻邊查看她的情況。他知道,陸蒔蘭一定不願跟著他們離開。若是她願意走,蕭隱不會弄暈她。
陸槿若又來到窗前,看著前方一片狼藉的戰船,心中頭一回生出迷茫。
亙古悠遠的海風,穿過海邊的船骸,吹著殘破的帆布發出嗚咽般的聲音,經歷了大戰的平東衛,籠罩在無邊夜色之下,有一種殘酷的蒼涼。
在造船的時候,他沒有想過,會看著它們如此輕易就被毀掉。或許這就是戰船的宿命,就跟戰士一樣,既是為戰而生,那便在戰場而亡。
這些東夷水師都不是他操練的,但這些戰船……卻都是他督造的。
不管殿下是不是大乾正統。但是這次,他帶到故土來的這整船整船的士兵,的確全都是東夷人。殺的都是中原人,也有被殃及的漁民。當然,他們也被中原人所殺。
陸槿若也是第一次經歷戰爭,他從前只是造船造武器,只看過東夷的將士例行操練,卻沒有見過真正的血流成河。就在這樣的一個瞬間,他突然心生厭惡,還有厭倦。
他骨子裡其實與自己的妹妹一樣,不喜爭鬥。
陸槿若腦海中,此時充斥著霍寧珘對他的指責,他想著,陸蒔蘭快要十九歲了。這個年紀的姑娘,很少有沒嫁人的。
若是自己不做她的後盾……霍寧珘就算現在真心喜歡他的妹妹,但那樣強大的一個男人,又自負不羈慣了,萬一有天撇下蒔蘭,去追求或是掠奪別的女人,那蒔蘭該怎麼辦,連個退處都沒有。
陸槿若想了許久。蕭隱身邊沒有他,還會有很多能臣,但是他的妹妹,只有他一個哥哥。從前他也算為東夷作出了不少貢獻,卻真的沒有為自己妹妹做過什麼。
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就照著祖父安排的路一路行至今日。他反抗不了,而剛巧祖父讓他做的,也正是他喜愛的。他並沒有真正想過,應該與不該。
陸槿若心下終於有了決斷。
他想了想,將陸蒔蘭抱起來,乘著東夷軍的形勢緊張,蕭隱暫時無暇顧及他們兄妹倆,避開守衛的人,帶著陸蒔蘭從此處離開。
然而,陸槿若剛離開,就有兩人追了上來,陸槿若正要設法擺脫兩人,已見前方出現兩道身影,刀光刺目,幾個來回,那兩人已倒了下去。
陸槿若抬眼一看,是霍甯珘與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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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蒔蘭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陸槿若,她還有些不敢相信,欣喜道:「哥哥!」
她隨即又有些難過,問:「你要帶我去南京?」
陸槿若搖頭:「我不帶你走,這是霍寧珘的地方。如今東夷皇族虎視眈眈,你去南京不安全。你還是先去京城,要安全些。」
陸蒔蘭忙問:「那你呢?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陸槿若道:「我還要先去一趟南京。」陸連緯……再怎麼不像樣,終究是他們的生父,他還得去南京看看這個父親。而且……他得給蕭隱一個交代。
「總之,蒔蘭,我都會處理好的,你不用擔心。」陸槿若道。
聽到這裡,霍寧珘便暫時退出去,讓陸蒔蘭與陸槿若兄妹兩人說說話。
陸蒔蘭這才問:「那師兄呢?」
陸槿若便說:「東夷水師失利,殿下應當是先回南京了。」不過,陸槿若清楚,東夷水師的力量不止於此,後面的戰船隊,威力更甚。
陸槿若說著就要道別離開,陸蒔蘭極為不捨,想了想,道:「對了,哥,家裡給你定了一樁親事你知道吧?原本是給我定的媳婦兒,但用的是你的名字和生庚,實際上……算是你的媳婦兒。」
「我知道,叫什麼……阿眸的?」陸槿若對此不大在意。
「對,就是阿眸!」陸蒔蘭點頭,道:「哥哥之前去東津衛帶走我的時候,可有順道看過她嗎?」陸蒔蘭覺得,陸槿若既然早知道他這門親事,順道看看媳婦兒長什麼樣,是很正常的。
定親就定親。除了妹妹,陸槿若幾乎沒見過女人比自己好看的,平時都當身邊的女人是阿貓阿狗,哪裡會特地去看長什麼樣……陸蒔蘭喜歡,他便娶了也無所謂。而且是江照英的女兒,他娶了對妹妹也有好處。
他便道:「沒見過。蒔蘭,我先走了。」
每次都是短暫的相聚,陸蒔蘭自是不捨,想要送陸槿若,對方卻不同意。
她突然聽兄長又道:「霍寧珘受傷了,為救我受的傷,你幫我謝謝他。」說完,陸槿若便在水影的引路下,離開了平東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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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東衛再次奪回,重創東夷水師,全軍上下都彌漫著喜悅的氣息。
霍甯珘一行也在此休整一天,明日再啟程回京。
陸蒔蘭聽說霍寧珘受傷,自是趕到他的房中。
陸蒔蘭一進院子,卻見宋情從屋裡走出來。宋情幾時來的?她微微一愣。
很快,卻見宋情身後又走出了連頌心,宋端。這幾人看到陸蒔蘭也是微怔。
藺深則趕緊道:「陸御史來了,七爺在裡面,請進罷。」
陸蒔蘭向自己的上司連頌心打了個招呼:「都御史。」便不再說話地直接進了霍寧珘的房間。
霍寧珘穿著雪白中衣,靠在床頭,看到陸蒔蘭,他立即翹起嘴角:「過來。」
陸蒔蘭見到宋情的那一點點異樣很快散去,立即上前問:「你哪裡受傷了?」
霍寧珘想了想,便有些虛弱道:「傷的地方可多了。」
陸槿若當時沒有看到,霍寧珘救他的時候不止是手臂被銳石劃破,後心也被巨石擊打了一下,有些受了內傷。後來又為了追回陸蒔蘭,更是牽動了傷口。
「這樣嚴重?」陸蒔蘭緊皺著雙眉。
「嗯。」霍寧珘拉過一隻綿軟無骨的小手,指腹在那滑嫩的手背微微來回。
「到底都傷著哪裡了?」這是陸蒔蘭最關心的。
月天這時端了藥來到門口,道:「陸御史,七爺的藥。七爺可不愛喝藥,但他受了內傷,一定要服藥的,陸御史勸勸他才好。」
「好。」陸蒔蘭便上前取了藥碗,回到霍寧珘床前。
霍寧珘果然不喜喝藥,聞到這個味,略別過頭,微微蹙眉,不說話。
陸蒔蘭看著他俊逸分明的側臉,不自覺哄道:「良藥苦口,這樣大的人了,上戰場都不怕,還怕這個?」
霍甯珘完全不為所動,她只好又試著道:「那我讓月天去找些蜜餞來?」
陸蒔蘭便聽見他淡淡嫌棄的口吻:「我不喜蜜餞。」
她下意識就跟著問出來:「那首輔喜歡吃什麼?」
聞言他的手臂纏住她的腰,將她帶得更靠近些,陸蒔蘭跟著俯身就他,便聽他在耳邊道:「喜歡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