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陸蒔蘭的確是說了謊。但絕非因為說謊而顯出這副情態。她現在說幾句假話,已經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地偽飾。
她忙道:「下官沒有說謊,最近真是事都堆積到一起。」心虛之下,陸蒔蘭沒有意識到這位首輔在逗她。
「是這樣啊。」霍寧珘倒是輕輕頷首,相信了的樣子,還認真與她討論:「不是說謊心虛,那陸御史……該不會是在害羞?」
陸蒔蘭聞言臉上添了些熱度,更是覺得煎熬。她既然不承認自己是在說謊,當然更不會承認是害羞。便道:
「首輔說什麼呢。我既是男兒身份,又歷來將您視為上司,視為友人,怎會有害羞這等心態。」她特地加重「友人」兩個字的發音,再次提醒對方應當言而有信。
霍寧珘自是聽得懂陸蒔蘭的弦外之音,卻是流露出些微擔心,道:「不是說謊,也不是害羞。那是染了風寒?」
因兩人本就在門邊,與外面一門之隔。未免被偶爾可能路過的人聽去,霍寧珘的聲音壓得低,還湊在陸蒔蘭耳邊說話,呼吸落在她細嫩的頸側肌膚,激起她又一次顫慄。
偏偏他還牽起她的手,手指輕搭在她手腕,真給她把起脈來:「我給你瞧瞧。」
隨即又將手背貼上她的額心,低笑道:「陸御史身體很健康,就是氣血翻湧得厲害。我一時也斷不出,你這究竟是個什麼毛病。」
聽著這戲謔十足的笑聲,陸蒔蘭哪裡還不知道,霍寧珘先前是故意的。
她之前竟還真信了他的質問。陸蒔蘭便忍不住抬頭看向霍寧珘,輕蹙著眉,一雙純澈的眸子裡含著指控,竟有點瞪人的意味。
少女無意之中的神情,卻是叫人心神一蕩。霍寧珘斂了笑意,與她對視片刻,突然道:「陸御史別這樣看著我。」
陸蒔蘭以為霍寧珘是說她無禮犯上,趕緊低下頭。但下一刻,她的下巴又被抬起來,聽他寒聲道:
「我約陸御史見面,怎麼都叫不出來。謝遇非一叫你,你就赴約了。看來是很厭惡我?」
霍寧珘沉聲說話的時候誰都會怕,陸蒔蘭的心裡又緊張起來。她露出笑容,道:「下官敬慕首輔都來不及了,怎樣都不會厭惡您啊。」
「……怎樣都不會厭惡麼?」他重複,似在考慮什麼。
「嗯。」陸蒔蘭趕緊點頭。
「那這樣呢?」他又問。
霍寧珘話音剛落,陸蒔蘭便感覺到,她的雙唇被一物輕覆,只是一觸,便分開。
陸蒔蘭反應片刻,才意識到對方做了什麼,她愣愣看著他的嘴唇。男人的唇瓣柔軟而帶著甘涼,剛才是他親了她一下。
她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底跳如鼓擂。
霍寧珘想著方才那初嘗的芬芳,和他想像的一樣美好,緩緩道:「跟你說了,不要這樣看我。」
陸蒔蘭還沒理解到這話的意思,霍寧珘已再次低下頭。她的驚呼聲還未發出,已消失在兩人相接的唇間。
陸蒔蘭只感到腦中完全空白。少女突然遭遇這種事,或許都不用想,本能便是反抗。但兩人力量何等懸殊,霍寧珘輕而易舉地禁錮著她,哪裡也不許她逃。
不再是先前的蜻蜓點水,而是肆意攻陷和掠奪。他含住她柔軟的唇瓣輕咬品嘗,而後頂開齒關,入侵到那片溫軟中。她被迫仰著頭迎合,可憐的小舌頭被追逐纏逗,連舌尖都被吮得隱隱作痛。
不止是舌頭痛,她身上也被緊緊箍得發疼,兩人的身體緊貼在一起,燙得像火似的,她的柔弱和霍寧珘的高大強悍對比得一清二楚。
她的右手被反剪過去壓在自己身體和門板之間,想抓住什麼,最終什麼也沒抓到。細白的手指只能無助地蜷縮起來。
隨著親吻加深,陸蒔蘭意識變得混沌一片,身體也從反抗變為順服,她緊緊閉上了雙眼,軟下來的身體如風中細柳,任由狂風暴雨的侵襲。
空氣中燃著曖昧的氣息,尤其是在這昏暗的光線下,更是叫人迷亂。
霍寧珘吮吸著陸蒔蘭口中香澤,聽著她細細的嚶嗚聲,仿佛怎樣也嘗不夠。
這時,突然聽到外面謝遇非的聲音由遠及近:「七爺,槿若?在哪兒呢?」怎麼出來這麼一陣都不回去。又道:「藺深,你怎麼沒跟著七爺。」
藺深又道:「興許七爺與陸御史到街上逛去了。和七爺在一起的,不用擔心安全。」
是謝遇非和藺深從門外路過。
陸蒔蘭這下才徹底回神,她的身體緊繃,惟恐被人發現她和霍寧珘躲在這黑燈瞎火的房間裡,趕緊又去推他。
霍寧珘便與她分開,平復比平時粗重的呼吸,卻依舊攬著她的腰,防止懷裡有些癱軟的姑娘下滑。
他低頭看著她,沒有想到,陸蒔蘭竟令他失控成這樣。按照原本的計劃,並沒有這樣快。但是,親就親了,他從不後悔。
更何況,此刻的陸蒔蘭跟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叫人有目眩神迷之感。
她的唇瓣有輕微的紅腫,眼睛裡水光瀲灩,不住輕喘,美得如一株麗而不妖,吐香綻蕊的蘭,明明該是在幽谷中不可攀折的端潔,卻沾染上了別樣情致。
讓人實在很想看她穿上裙子,會是怎樣一番模樣。
等門外完全沒有動靜,霍寧珘才慢慢問:「厭惡嗎?我親你。」他緊緊盯著她,想知道她心裡到底有沒有一點喜歡他。
陸蒔蘭垂著眼睫,聽男子這樣問,發現自己心中滋味百般,細細辨別,其中有抗拒,有害怕,還有一些異樣難言的感覺,連她都不懂那是什麼,唯獨倒是沒有厭惡。
她思索片刻,用越發啞的嗓子吐出兩個字,雖輕,卻很清晰:「厭惡。」
這兩個字一說出來,周圍的氣溫似陡然下降般,冰冷凍人得可怕。
霍寧珘眼底凝冰隻結了一瞬,很快消褪,他拿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臉龐,看著她閃躲的目光,輕聲哼笑,道:「口是心非的小騙子。」
陸蒔蘭聞言緊了緊手指,並不說話。原先還能有個好兄弟的身份,現下,她不知該怎樣面對霍寧珘。
這既是她如今的上峰,更是權傾天下的首輔,還是曾經他的未婚夫……給他一巴掌?以對方的身手,她未必打得到。打了之後,那後果也未必是陸家能承受的。
她自從扮成男子後,冷靜之後就總是會想得多些。那句厭惡,幾乎就已經算是她目前能做到的反擊。
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親了,該怎麼辦?陸蒔蘭清醒得極快,放到如今的身份身上,她很快便拿定了主意,開始認真與霍寧珘說道:
「首輔,你今晚喝得有些多,不知……是把我當成了你認識的哪位姑娘。可下官是男子,你認錯了人。還請首輔下回再也不要如此,我……會當作沒有發生過。」
霍寧珘心頭躥起一團怒火,氣極反倒是笑了,他問:「就當沒發生過?」
陸蒔蘭垂下眼睛,點點頭:「這樣對我們都好。」
霍寧珘盯著她片刻,道:「陸御史,還真是大度。被男人給強吻了,半分也不在乎?」
陸蒔蘭聽出裡面的輕諷,臉色微微變白,咬了咬下唇,沒有反應。她知道,霍寧珘說的是她「大度」,其實是在說她「隨便」。
「換個男人,你也這樣讓他隨意佔便宜?」霍寧珘的聲音沒有起伏。
陸蒔蘭下意識地搖頭,反應過來,又不搖頭了。
她下意識的動作,卻讓霍寧珘神色緩和了些,他慢慢道:「你就這樣想做官,不願做女子?」霍寧珘現在可以確定,雖然一開始是陸伯爺安排了孫女錯亂的人生,但事到如今,陸蒔蘭卻是連自己也不願再做女子了。
陸蒔蘭沉默少頃,趁機表明心跡:「是的,首輔。我只想做男子,不想回到後宅。這點我一定要向您說明。」
陸蒔蘭現在也不大太敢看霍寧珘,尤其是看他的唇,那會讓她想起他先前……她總覺得唇上還留著先前激烈的觸感,揮之不去。
「我知道了。」霍寧珘淡淡道。
「多謝首輔成全。」陸蒔蘭立即道,她以為霍寧珘這就是答應了的意思。
霍寧珘看看她,沒有說話。心道,真是個傻孩子。無論哪個男人,嘗過她的甜美,都不可能再放手。
過一會兒,他才從喉間輕嗯一聲,問:「那你今後還打算繼續躲我麼?」
「如果首輔能信守承諾,不再做越過朋友的事,我當然也不會……」陸蒔蘭也算間隔承認了她之前是在躲他。
霍寧珘慢慢道:「這樣罷,我答應你,在你還不想回復為女兒身的時候,不強迫你做回女子,如何?」
陸蒔蘭點點頭,這下總算放心了些。雖然她這次沒有完全相信首輔。但按照首輔的說法,只要她不願回復為女兒身,霍寧珘總不可能一直不成親罷?霍家肯定不允許的。看看霍老夫人那著急的樣子,左不過就是這一、兩年的事。等他有了自己的妻子,總不可能,還像現在這般對她……
霍寧珘有他的想法,但她也有她的打算。
話已說到這裡,霍寧珘便說:「你別回席間了。我送你回伯府,走罷。」
陸蒔蘭遲疑:「總得回去跟大家打個招呼?」
「你的嘴唇有點兒腫。」霍寧珘道。讓他們看到不好。最重要的是,他可不想任何男人對著她現在的模樣浮想聯翩。
陸蒔蘭一怔,看看他,為什麼首輔的唇不腫?她突然又想起來,他對她又咬又吮的,她的唇當然會有些紅腫。她便開始擔心,該怎樣向季嬤嬤交代。
將陸蒔蘭這憂慮的神色看在眼裡,到了馬車上,霍甯珘找藺深拿了一個小藥盒,遞給她,道:「搽了這個,一會兒就好了。」
陸蒔蘭微怔了怔,想道謝,又想起面前就是罪魁禍首,便接了藥盒過來,沒有說話。
她有些擔心首輔要幫她搽藥,還好,是她想多了。
霍寧珘便靠在一旁,看著陸蒔蘭用指尖挑一點藥,輕輕搽到她的雙唇。她沒有意識到,她這個動作,是一副多麼賞心悅目的畫。如果,這身男子衣袍換成霧紈衣裙更甚。
兩個剛親吻過的男女,單獨在馬車裡,難免氛圍尤其異樣。
陸蒔蘭想打破這種異樣,搽好藥後便道:「首輔從京畿大營回來,下官便去國子監巡學了。聶書雲這件事之後,下官也有些想法,倒是還沒來得及向您彙報。」
霍寧珘便道:「講。」
她便說:「關於治理司法腐敗,自從皇上登基以來,我朝已做了諸多舉措,一是在對新進司法官員的選用上更加嚴格,二來在案件的辦理與審理的程序亦改進許多。這些都是好事。下官目前也有三個建議。」
霍寧珘輕輕頷首,示意她繼續。
「下官前幾日查閱了過去的案卷,發現很多司法腐敗問題都是發生在這些官員在地方上任時的。不是說京官中沒有腐敗,相反京官一貪起來牽涉面更廣。但至少說明,我們地方基層的監督還很薄弱。因此第一,便是應當在如何將監察力度下沉,在強化地方監督上花功夫。」
「第二,下官認為,應當讓司法官員定期上報家中財產情況,並派員進行清核,令其不敢腐敗。若有上報不實的,極有可能就是曾有腐敗行為。一旦發現,應當立即革職並清查其財產來源。」
「第三,御史的力量太單薄。我朝兩京十三省,可御史才一百多人。雖然也有不少吏員從旁協助,但始終是杯水車薪。甚至,許多吏員比官員更急迫地攫取利益,因官員可以升遷,吏員卻始終在底層。下官認為,御史的配備力量應當增強,任何監督檢查,都必須至少有兩名御史,並且採取交替合作,不斷輪調的方式進行派遣。」
「以上三點具體的擴展,下官已形成一篇策論,若首輔有空,下官想將文章交給首輔,請您予以指點。」
霍寧珘聽著陸蒔蘭一番情深意切的話,雖然知道她是急切地想劃清界限,但也明白這個姑娘是真正的心系蒼生。令許多享受著高官厚祿,卻只顧著爭權奪利的男人也該汗顏。只待在後宅,的確可惜了。
便道:「明日給我罷。治理腐敗若想看到成效,本就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不斷因時革新,你能主動思考,是件好事。」
第二日,陸蒔蘭果然將策論交到霍寧珘處,只是,在他提出修改意見後,她就再也沒有到過都察院。
•
陸蒔蘭終於等來了見江照英的機會,倒是比她想像的要快。
蕭衝鄴將她召進宮,安排她與江照英見面。不僅如此,竟還坐在上首旁聽。
見江照英從殿外大步而來,陸蒔蘭得以近距離地觀察對方。
這江照英是儒將一掛的,雖然征戰沙場,性格卻頗為溫和細緻,難怪是個慈父。陸蒔蘭便有些為自家阿眸惋惜。若是從小就能有這樣的父親呵護,多幸福啊。
但她這些天已找人查過,江照英一直為人秉正,與正房夫妻和美,沒有養過外室,也沒有包養過藝伎之類。當然,也可能是江照英處理得太好,哪怕曾有過外室什麼的,被他處理乾淨了。讓人輕易查不到。
陸蒔蘭當然不希望阿眸是外室之女。查不到也好。
陸蒔蘭便行禮道:「下官仰慕將軍威名已久。今日有幸見到將軍,實是欣喜不勝。」
江照英便笑道:「皇上對陸御史讚賞有加,今日見面,果然是芝蘭玉樹,談吐不凡。陸御史有什麼想要問的,儘管問好了。」
「將軍過獎。」陸蒔蘭道。
陸蒔蘭也不可能第一次就貿然對江照英道:「我懷疑我的一個婢女是你的女兒。」畢竟也只是她從容貌上有所猜測,但這世上沒有血緣關係,長得像的也大有人在。
她只能旁敲側擊,瞭解她想知道的。
兩人倒是交談頗為融洽。陸蒔蘭在報銷軍餉等項上發表了一些看法,頗得江照英認同。
最後,江照英倒是道:「若論治軍,我朝首屈一指的,應是首輔,其雄才大略遠在我之上。陸御史倒是可以找機會與首輔探討一番。」
陸蒔蘭便笑道:「首輔自是韜略不凡,但將軍也實在自謙。」
等江照英退下了,陸蒔蘭也要告退,蕭衝鄴卻是不准她離開,道:「槿若再陪陪朕罷。」
陸蒔蘭哪能拒絕皇帝的旨意,便道:「是,皇上。」
梁同海便悄聲在蕭衝鄴耳邊道:「皇上,太后娘娘今日便要回宮……」
蕭衝鄴也是迫於霍寧珘,不好再輕易召見陸蒔蘭。難得的機會,自然不願放過,只道:「太后回宮了,朕再讓陸槿若走便是。」
蕭衝鄴先與陸蒔蘭下了一會兒棋,又準備帶她去小校場騎馬。
還沒到校場,倒是遇到太后帶著一群宗室女。諸如恪淑長公主、蕭檀君等人。
正是太后見蕭衝鄴遲遲未請自己回宮,心中還窩著火,自己就從行宮移駕回宮,準備親自過問皇帝婚禮最後的準備事宜。
便遠遠看見蕭衝鄴和他身旁一個纖細人影,一起往校場的方向去。
太后如今眼神不比從前,一時沒瞧清楚人,便問身邊的蕭檀君:「和皇帝在一起的是誰?」
蕭檀君道:「回太后娘娘,那是都察院陸槿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