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霍甯珩待人的確溫和,但絕非好管閒事之人。這般主動為人作證,也是難得。而且,他說了這兩句後,也不離開,倒是站在一旁,竟像是……為這主僕出頭一般。
蕭檀君與江善善都意識到這點,對視一眼。
若說這群貴女在京中,有哪些人是她們非但不敢惹,反而要陪著小心的,霍甯珩必然是其中一個。
那賀存秀原本極為張揚,突然就不再做聲。也是巧,這位賀姑娘一直的願望就是嫁給霍四爺,居然在自己發難人的時候叫他瞧見,心中懊惱可想而知。
賀存秀轉過頭,飛快看江善善和蕭檀君一眼,便改了口,連聲音也由先前的高亢變得細柔,道:「原來四爺也看到了。看來……看來,今日真是一場誤會。」
江善善未來要隨著蕭衝鄴叫霍寧珩一聲舅舅的,蕭檀君還眼巴巴盼著嫁給霍寧珘。當然都不可能去出聲質疑霍寧珩。
江善善反是道:「阿秀,我就跟你說的,不要心急,還是先得弄清楚事情原委。以免錯怪了人。」
江善善居然這樣說……賀存秀是有苦不能言,這可是未來的皇后,只得生生受了。道:「是啊,也是因這枚玉佩對我意義非凡,所以我心急了些。」
蕭檀君便道:「好了,既是誤會,我們就先走罷。」
這幾個姑娘便準備向霍寧珩告辭離去。
陸蒔蘭卻是一反平日的寬和,伸手略攔了攔賀存秀,道:「賀姑娘,便不給被你冤枉的人一個交代了?」
賀存秀只想在霍寧珩面前快些揭過此事,不想這陸槿若如此不知好歹,心中怒火騰了起來,目光冰冷看著她,道:「你莫非還想讓我賠不是?」
「不錯。」陸蒔蘭也看著對方:「賀姑娘既冤枉了我的人,險些平白讓她落了竊賊名聲,說不得還要吃官司,你賠個不是也應當。」陸蒔蘭對自己的事看得不重,卻容不得季嬤嬤與阿眸受欺。
想要賀存秀對一名奴婢賠不是,那是不可能的。只能給陸蒔蘭賠禮,便算是給阿眸賠禮了。
霍寧珩也微微詫異,看看今日寸步不讓的陸蒔蘭,又看向一旁的阿眸。看明白了。
一旁便有看熱鬧的路人道:「有些姑娘,別看是大家閨秀,知書卻未必識禮!嘖。」
那路人諷刺完就走了,賀存秀的小廝也逮不到人,只留賀存秀臉上青白不定。她也知是自己理虧,又在霍寧珩面前,還想挽回幾分好感,只得慢慢道:「今日是我誤會了,還望陸公子別放在心上。」
陸蒔蘭知道,像賀存秀這樣的人,並不會因你示弱,她下次便不害人。她只會越發當你軟弱可欺。她點點頭,阿眸則輕哼一聲。
眾女看看這主僕二人,倒是毫不逗留地離開了。
陸蒔蘭向那賣糖水的小販道了謝,讓陸歧買幾盒糖圓。又走向霍寧珩,道:「多謝四爺仗義之言。」
「說句實話而已,有什麼可謝的。」霍甯珩朝陸蒔蘭微笑了笑。
阿眸便也看看這謫仙似的儀錶出眾的男子,道:「多謝公子相救之恩!」
霍甯珩便看向阿眸,朝她略微頷首。又道:「陸御史,我還有些事,便先走了。」
他之前在明月樓談事,已注意到這些貴女們的動靜,但若非陸蒔蘭出現,他不會現身。畢竟從前想通過落水、崴腳等手段賴上霍寧珩的女子太多。
在回府的馬車上,經過今晚這事,陸蒔蘭和阿眸心中都是各有所思,沒有說話。車廂裡難得的氣氛沉滯。
阿眸突然拉住陸蒔蘭的衣角,道:「公子,我今天給你惹麻煩了。」
陸蒔蘭轉過頭,撫了撫她的髮鬢,道:「跟我還說這種話?這事怪不得你,是我沒有能力,連你也保護不好……」阿眸的身份是奴婢,終究低人一等。
阿眸聞言忙安慰她道:「誰說的。公子是頂頂能幹厲害的,別人哪有公子才高!」在阿眸心裡,旁人連陸蒔蘭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那些人若非占著出身,若論自身的本事,又有幾個比得上她夫君!
「阿眸。」陸蒔蘭便再次提起:「我上次與你說的,幫你找到親人,我們試試,可好?」
阿眸自是也不再拒絕,道:「好。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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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蒔蘭一路都在想阿眸的事,回到伯府後,更衣時摸到袖中硬物,卻叫她想起另一件愁人事。
她坐在書案前,忍不住將霍寧珘送她的藥膏給取出來,將這天青色的琺瑯小盒在指尖摩挲,這麼一枚圓圓的小物,她卻總覺得這東西跟個燙手山芋似的。
「這是什麼?」一道聲音驀地在陸蒔蘭身後響起,嚇得她手裡的藥盒都險些掉落。
「嬤嬤,你怎的突然湊我這樣近說話?」陸蒔蘭站了起來。
季嬤嬤看看自家姑娘這緊張的模樣,又看向她手裡那個玉鑲琺瑯,工藝精湛的小圓盒,道:「這,公子手裡的難道是……胭脂?」
季嬤嬤心說,難道真被自己猜中了?小姐回京後見到她的未婚夫,發現首輔原來是這樣風姿絕倫的人物,漸漸對首輔動心,竟忍不住偷偷去街上買了胭脂,又對著這等想用卻不能用之物,暗自神傷。季嬤嬤頓時心痛起來。
陸蒔蘭一看季嬤嬤的表情就知道她誤會了,趕緊道:「不是胭脂,嬤嬤別亂想。」
「那是什麼?」季嬤嬤追問到底。
陸蒔蘭見搪塞不過,知道非給嬤嬤一個交代,便指了指自己胸前,道:「我這裡近日不大舒服,便去新買了藥膏。一種藥物用久了換換旁的,效果要好些。」
季嬤嬤將信將疑,她總覺得這盒子如此漂亮,拿來裝藥膏?但還是相信了自家姑娘。自是不敢怠慢,道:「那嬤嬤今晚便用這個給你試試?」
陸蒔蘭卻是搖頭:「先把嬤嬤制的用完罷。」
等季嬤嬤出去了,陸蒔蘭看著窗外的花架,心中忍不住想到,或許,她不該這樣快回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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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兇手是聶書雲,毛方晉便不再有殺人之嫌,都察院便按照毛方晉的前罪做出了裁決。
這樁要案的結果,當然要上呈皇帝,蕭衝鄴便很自然地將陸蒔蘭召進宮中,瞭解詳細情況。
蕭衝鄴聽完她的稟報,來到她面前,問:「經過此事,槿若還想繼續做御史嗎?」走這一條並不好走的路。
陸蒔蘭慢慢想:「想。」
經過聶書雲一事,更加堅定了她的信念,令她對自己身為御史肩負的責任感更甚。她想利用手中的監察權,做一個真正能為民請命的人。
談完公事,陸蒔蘭道:「皇上,您要娶江家姑娘,想來對江家瞭解不少?」
蕭衝鄴聽陸蒔蘭居然又提到江善善,難免百感交集,解釋道:「槿若,皇后的人選是母后定的,不是朕,朕……對江善善沒有特別的感情,只是知道其父江照英品性與能力皆是不錯。」
陸蒔蘭微微詫異,皇帝居然跟她分享私人情感秘辛……她能不聽帝後的八卦嗎?
蕭衝鄴又問:「槿若問江家做什麼?」
陸蒔蘭便說:「是這樣的,江大將軍所帶的鎮南軍,風紀極好,臣便想向他討教討教,是如何抓的軍隊反腐。可臣的分量不夠,貿然找上門去,江大將軍可能未必會接見臣。不知皇上能否幫臣引薦一二?」
江照英在京中應當待不了太久,陸蒔蘭知道,自己得抓住機會。
「當然可以。」蕭衝鄴笑道:「江照英這幾日不在京中,等他一回京,朕就給你安排,可好?」
「好。」陸蒔蘭亦笑道:「多謝皇上。」
蕭衝鄴看著陸蒔蘭的笑意微微失神,突然握住她的手,道:「槿若,你很久沒有這樣對朕笑過了。」
陸蒔蘭身體微僵,也不好做得太突兀,等蕭衝鄴握了一會兒,才努力抽了回來。
其實,自從蕭衝鄴上次有過激的舉止後,再也沒有過出格行為。但陸蒔蘭也不知為何,就是不大能接受回到從前與他那樣兄弟般的親密。
陸蒔蘭嚴守禮法,不能輕易直視天顏,自是看不到蕭衝鄴目光是如何打量她全身,不願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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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甯珘第二天才從京畿大營回來,他先在侯府處理完積壓的摺子,接著便去了都察院。
馮征昊將霍寧珘迎入署房,彙報完這幾日公務。他便指著跟在身後的一名容貌端正的年輕人道:
「首輔,陸槿若昨日領了新差使,最近都不在都察院,以後,便由這位周卓青周御史來協助您。」
周卓青立即上前道:「下官周卓青見過首輔。」
霍寧珘提筆寫批示的手微微一頓,擱了筆,抬起頭來,看了看這周卓青,淡淡嗯一聲,讓他暫時退下。
霍寧珘這才問馮征昊:「陸槿若領了什麼新差事?」
「回首輔,是這樣的,在國子監巡視的那位王御史,近來生了急病,陸槿若是去頂替那人,將巡學工作收尾。」
畢竟霍寧珘也沒有點名要過陸蒔蘭作為近侍,馮征昊可沒想過這位首輔居然是非其不可。
霍寧珘沉默下來,有一會兒沒有說話。
馮征昊忽地反應過來,簡直想抽自己兩個大耳刮子,他怎麼越混越回去了,連官場上最基本的都忘了。既然先讓陸槿若協助首輔,那突然調他做別的事務,怎麼也得經過首輔的同意才是!
霍寧珘倒是沒有立刻追究馮征昊,而是問:「是她主動請纓,還是你提出安排的?」
「回首輔!是陸槿若主動請纓!」馮征昊可沒有說謊,的確是陸蒔蘭主動提出的。
霍寧珘有一會兒沒說話,清雋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格外複雜的神色。
馮征昊便道:「首輔,下官立馬派別的御史去做巡學收尾!明日便叫陸槿若回來。」
「不用。」霍寧珘淡淡道。雖然想讓陸蒔蘭就待在都察院裡,但他沒有在政務安排上朝令夕改的習慣,當然,對下屬的要求也一樣。
回侯府的馬車上,霍甯珘吩咐藺深:「叫陸槿若今晚到侯府一趟。」國子監反正也在城裡,陸蒔蘭總要休息。
晚些時候,藺深卻回稟:「首輔,陸御史稱家裡有急事,今晚必須處理。所以……」
第二日,霍寧珘又派人約了陸蒔蘭一回,她這次推說身體不適。
藺深將話帶回給正在看雲南戰報的霍甯珘時,簡直不敢看自家七爺的表情。
霍寧珘將戰報輕擲在桌上,哪裡還不明白……陸蒔蘭這是在躲他。
上次,他送了那藥膏給她,就嚇到她了?那她以後要怎麼辦?他其實已經很克制,沒有對她真的做什麼。
若是陸蒔蘭足夠瞭解男人,她便不該在霍寧珘剛對她宣示所有權的時候,便避開對方,想要逃走。可惜陸蒔蘭雖然扮成男人,但對於男人的心態,實在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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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幾日後,謝遇非派人來約陸蒔蘭一起用晚餐。
到了那處叫「十里綾」的酒樓,她才發現,謝遇非不止約了她,還約了霍甯珘、鄭興奎等人。近來謝遇非都是與她單獨聚會,她倒沒想到今天有五、六個人。
陸蒔蘭微怔後,看了看霍寧珘,立即上前行禮,道:「首輔。」
霍寧珘只看她一眼便收回視線,面上半分心思也不顯。
大家見到陸蒔蘭,倒是都很熱情,紛紛叫道:「槿若來了,快來坐,來坐。」
等眾人酒過三巡,霍寧珘突然起身,經過陸蒔蘭身邊時,低低道:「出來。」
陸蒔蘭聽清了,她想了想,知道首輔怕是看出她在躲他。猶豫片刻,只好起身出去。
他們是在三樓用餐,霍寧珘穿著一身圓領燕絲袍,身姿挺拔地站在雕花木欄旁,簷下燈籠的輝光傾瀉在他身上,令他的髮絲也似染著光暈。男子的那張面容,無論看多少次,都會感歎上天真是極其偏心。
尤其是側臉冷雋的線條,薄紅的唇,令正好送酒經過的侍婢看得緋紅著臉,險些打翻手中的漆盤。
陸蒔蘭此時卻無心欣賞這可堪入畫的美景,因為霍寧珘朝她走過來了,帶著強烈的壓迫感。
「陸御史近來都忙得很,今日倒是有空了?」霍寧珘就如閒聊一般,很是溫和。
陸蒔蘭斟酌著道:「嗯,下官家中近來的確諸多事宜,抽不開身,還望首輔體諒。」
他走幾步,她便也跟著退。陸蒔蘭很快發現自己無法再退,霍寧珘定定站在她面前。
「首輔……」陸蒔蘭剛叫出這麼一聲。
霍寧珘已一手掐著她細軟的腰,一手推開她身後房門,將她迫進了這間無人的廂房裡。
陸蒔蘭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門又啪地合上,而她的後背已抵上槅扇門。
這間房裡沒有客,店家也就沒有點燈,全靠廊上的光從槅扇照進來,因此屋內十分昏暗。
她靠著門的身體開始輕顫,昏暗中聽到霍寧珘漫不經心的聲音,要比平時喑啞幾分:「真有這樣忙?陸御史的臉這樣紅,心跳這樣疾,我瞧著,多半是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