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命運仿佛在這一刻朝著蕭阮發出了譏諷的嘲笑聲。
她原本以已經解除了的西南危機,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一下子重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靖安王雖然沒有死,但即將不治而亡。
藺北行還沒有走,眼看著就要和前世一樣來不及離開京城,又會在請命回西南爲父復仇不准後,和啓元帝發生無可挽回的衝突,損兵折將、叛逃京城。
再轉眼一看,剛才跟在蕭府下人身後飛奔而來的人也到了,是靖安王府的下人,神色緊張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竹管,遞給了藺北行。
應當就是靖安王府向藺北行傳遞西南的消息。
心口「怦怦」亂跳了起來,電光火石之間,蕭阮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她飛快地將信箋在花燈上引燃了,伸手抓住了藺北行的衣袖,急促地道:「藺大哥,來不及多說了,快!你跟我走!」
藺北行剛剛一眼看完了紙條,雙目圓睜、臉色慘白,整個人都在哆嗦,手中的紙條和竹管從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
以蕭阮這樣弱小的力氣,居然將藺北行拽動了幾步,她正要再拽,藺北行踉蹌著站定了,喉中猛然發出了一聲令人恐懼的嘶吼。
陳碑之嚇得魂飛魄散,飛快地扶住了他,一叠聲地問:「怎麽了?世子你怎麽了?」
「快,不能留在這裡,」蕭阮急出了一身汗來,「把他拖走,雲子胡同有我祖母的馬車,我送你們出城,這樣快一點,遲則有變!」
陳碑之左右爲難。
藺北行顯然是看了消息受了什麽刺激,整個人都失了魂魄,如果按照計劃行動,只怕要出意外;可賀平寧的話又言猶在耳,他也不敢過於相信蕭阮,深怕釀成大錯。
「陳碑之!」蕭阮厲聲喝道,「你不信我?我要是想害你們世子,還用得著等到今天?」
陳碑之一咬牙:「好,我信你,走!」
他豁出去了。
世子的眼光還能差得過那個賀平寧不成?他如此喜歡蕭阮,說明蕭阮必定有過人之處,也不會是個陰險狡詐的妖女。
他往藺北行的腋下一挾,跟著蕭阮疾步往雲子胡同而去。
胡同口,大長公主的馬車十分醒目,車蓋上雕著一隻鳳凰,以彰顯皇家特殊尊貴的身份,馬車這裡沒什麽人,都去裡面看花燈猜燈謎了。
蕭阮讓陳碑之把藺北行拖上了車,隨後,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也上了馬車,在車壁上擺弄了幾下,果不其然,車榻下面的板打了開來,露出了一個一人見長的空隙來。
周荇宜有這個喜好,喜歡在她坐的馬車上安上和別人不一樣的機關,從前在江南的時候,蕭阮不經意碰觸過這個機關,也玩過幾次,一直記得很清楚。
耳邊有「咯咯」聲傳來,她轉頭一看,藺北行的牙齒在打顫,他的眼神漸漸聚焦,眼底一片赤紅。
她大驚失色:「藺大哥,你千萬忍一忍,快點進去,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帶出京城,讓你回去見你父王!」
「不!」藺北行握緊了拳頭,腦門上青筋暴起,他已經從驚天噩耗中清醒了過來,「我不能把你牽扯進來,你的心意我領了,我——」
蕭阮朝著陳碑之使了一個眼色。
陳碑之硬著頭皮一個手刀切在了藺北行的脖子上,藺北行應聲而倒。
兩人將藺北行塞入了車榻,合上了面板。
「你們本來準備往哪裡走?外面有人接應嗎?」蕭阮急促地問。
「往南門走,賀平寧在歸於莊接應。」
「好,你去駕車,往南門走,」蕭阮指揮道,「有人攔你,你只管喝駡,說這是大長公主座駕,攔車者死!」
「是!」
馬車出了雲子胡同,一路朝著南城門疾馳而去。幸好,幾乎京城中所有的閒人都去了雲亭河邊,大街上空曠得很。
蕭阮伏在車榻上,反反復複地對著裡面的藺北行念叨:「藺大哥,你別難過了,暫時在裡面委屈一下,千萬別出聲!」
過了片刻,蕭阮從窗口往外一看,巍峨的城墻映入了眼簾,南城門眼看著就要到了。
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氣,挺起了胸膛。
「開門!」陳碑之一邊疾馳一邊厲聲大喝,「大長公主座駕在此,快開城門!膽敢阻攔者死!」
「停車!」有人在外面喊道,「城門已關,任何人不得出入,違令者斬!」
陳碑之充耳不聞,馬車朝著城門口衝了過去,只聽到幾聲拔刀的金屬撞擊聲響起,好幾個人都驚慌地呼喝了起來:「停車!你居然敢衝撞城門!這是不要命了嗎?」
「快,快去請秦校尉過來!」
陳碑之催馬强行衝過,阻攔的士兵紛紛往外避讓,最後馬車「籲」的一聲,被逼停在了緊閉的城門前。
士兵們衝了上來,將馬車團團圍住。
有人挑開了車簾,和蕭阮打了一個照面,立刻面色一凜,躬身行禮:「蕭二姑娘,何事衝撞城門?」
蕭阮對這名校尉有點印象,此人是武寧侯家的遠親,和武寧侯世子秦臻應當是堂了兩族的兄弟。
「秦大人,」蕭阮的面若寒霜,手中扣著一塊玉牌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我祖母突發疾病,病情汹汹,我要出城去接那位替我祖母看病的段大夫,快開城門!」
秦校尉有點爲難:「蕭二姑娘,你這是爲難我,城門已閉,非萬不得已不能開……」
「住嘴!」蕭阮的眼中含泪,疾言厲色,「你這樣阻攔,若我祖母有個萬一,你就算有一百條命也擔待不起,快開城門,陛下那裡若要怪罪,有我擔著!」
秦校尉遲疑了一瞬,轉頭問了城門兵幾句,正巧,段琪安初三的時候正是從這道門出去的,帶著一個藥童,說是要出城去採藥。
他的心定了定,看了看車蓋上的公主府標徵,轉頭下令:「開城門。」
出了城門,馬車繼續在空無一人的官道上飛奔。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前面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座小山村,馬車漸漸慢了下來。
陳碑之勒住了繮繩,打了一聲呼哨,路邊的樹林裡立刻出現了幾十個身影,領頭的正是賀平寧。
賀平寧倒是楞了一下:「碑之,這馬車是誰的?世子呢?」
陳碑之翻身下馬,正要上車去接藺北行,藺北行從馬車上下來了,除了臉色依然慘白,眼底還有血絲,他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眼神森冷地落在了陳碑之的身上。
陳碑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屬下迫不得已,請世子責罰。」
蕭阮從車窗中探出頭來,顫聲道:「藺大哥,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你趕緊走吧,多留一刻便多一分的風險,此去西南,千里迢迢、前路漫漫,無數凶險等著你,你……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藺北行迎視著她的目光,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却都咽了下去。
他的心裡有無數的疑惑。
爲什麽蕭阮幾乎和他同時知道西南那邊的噩耗?
爲什麽蕭阮好像已經察覺到他要離開京城的念頭?
爲什麽蕭阮半點都沒有驚訝?
然而,就像蕭阮所說的一樣,他沒有時間解惑了,只能把這些疑問都吞進肚子裡。
「我……害了你了……你回去之後……要怎麽辦?」一想到蕭阮回去之後要面對的後果,藺北行的心如刀絞。
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子,爲了將他第一時間送出城外,冒著這麽大的風險詐開了城門,回去後,啓元帝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要是有個萬一,他將痛悔終生。
「蕭二姑娘,不如你跟我們走吧?」陳碑之忽然插話,「你回去太危險了。」
賀平寧的眼神一僵,狠狠地瞪了陳碑之一眼。
蕭阮連連搖頭,輕笑著道:「那可不行,我的父母家人都在京城,我祖母也在這裡,我怎麽可能丟下他們離開?再說了,陛下對我很好,就算懲罰我也不會太重,我祖母和祖父都在,會幫我說話,你放心吧。」
「世子,快走吧,」賀平寧連忙勸道,「再晚就來不及了。」
藺北行叫來了另一個名叫李振的心腹,讓他帶蕭阮去歸於莊,務必要安頓好蕭阮,明日一早將她平安送回京城。「一定要看她進了公主府,確定她無事了,才可慢慢想辦法出城回西南,不然,」他一字一頓地道,「提頭來見!」
「是。」李振應了一聲。
藺北行翻身上了馬,深深地看了蕭阮一眼,在心中默念了幾聲。
輕輕。
等我回來!
然而,這四個字在他喉嚨裡打了個轉,終究沒有說出口。
此去西南,前路是遍地荊棘、危機重重,他能不能活著都不知道,更不知歸期何時。他已經拖累了蕭阮,怎麽能再讓她浪費大好青春等他歸來?
他咬了咬牙,掩去了眼底的澀意,沉聲道:「後會有期!」
眨眼之間,幾十道身影儼如離弦之箭,瞬息之間沒入了夜色中。
蕭阮怔怔地盯著那個挺拔的背影看了半晌,臉頰上一陣凉意襲來。抬手一摸,手上濕漉漉的,全是泪水。
她居然哭了。
「藺大哥,一路順風。」她哽咽著喃喃地祝福了一句。
一陣寒風刮過,她的聲音被吹散了,漸漸消逝在了空氣裡。
藺北行一路急行,渾身上下的力氣仿佛都攢入了底下的馬匹中,眨眼便往南了十數里。賀平寧和陳碑之一左一右,跟在他的後方,賀平寧一邊策馬,一邊追問著到底出了什麽事。
「怎麽她跟著來了?她怎麽會知道我們的計劃?我們要不要改變一下行程,以防有什麽變故?」賀平寧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陳碑之終於忍不住了:「姓賀的,你旁的什麽都好,怎麽就一直盯著蕭二姑娘不放?她都這樣送世子出城了,還能有什麽問題?你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
賀平寧哼了一聲:「比你動不動就被人收買了强。剛才居然還讓她跟著一起走,人家嬌滴滴的大小姐,能和你們一起亡命嗎?我們要是帶著她,只怕不到一日就被追兵追到了。」
「我不想和你多說,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陳碑之不想理他了。
又疾馳了片刻,忽然,賀平寧勒住了繮繩,狐疑地叫了一聲:「世子,等一下,有些不太對勁。」
藺北行的心緒紛雜,又駛出去數十丈遠才勒住了繮繩:「什麽事?」
大家都停了下來,賀平寧屏息聽了片刻,大驚失色:「世子,前面有隊伍來了,應當有數百號人!聽這馬蹄聲,應當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話音剛落,馬蹄聲漸漸清晰了起來,前面已經有影影綽綽的人影出現了。
藺北行心中一凜,當機立斷:「往西走!」
賀平寧焦灼地道:「太危險了,世子,你領著人往西走,我帶幾個人把他們引開,再來追你們。」
藺北行沉吟了一瞬,點頭答應:「好,萬一失散,我在祁州等你一日,你千萬小心。」
「是。」
賀平寧往前走了兩步,猛然想起了什麽,回頭叮囑:「世子,你千萬改變一下行程!這撥軍隊來得蹊蹺,只怕和那蕭阮有關。她一定是先裝好人來騙取你的信任,然後等你罪證確鑿了,便反手從背後捅你一刀,這幾百號人來勢汹汹,一定就是衝著我們來的,你千萬要提防!」
「不可能!」藺北行斷然道。
沒有時間再爭論了。
兩撥人各自分開,一撥往西,一撥往北,各自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