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沈棠躲避不過去,溫溫吞吞地應了一聲,「是。」
魏清姝見她只是低著頭,一張臉瞧不真切,只是這柔柔弱弱的樣子像極了府中的那些姨娘,裝著小白兔將男人的心勾得一乾二淨。她是沂國公府的嫡長女,從小就是照著當家主母的范兒教養的,瞧不上這些雜七雜八的人,面上還是大度得很。
走出衆人的包圍,立在小姑娘的面前,削葱的手指就挑上了女孩的下巴,如同打量物件般慢慢看著,抿嘴笑起來。
「我先前在山莊就聽人說,表哥的院子裡來了個貌美的。今日瞧見了,果真沒說錯,比之前的春嬈好看了不少,光是瞧著都能讓人心情好。老夫人開了口,讓你照顧表哥就好好照顧著,日後定是少不了你的好處。」
春嬈是陸持之前的婢女,也不知怎麽發了昏,做出了勾引主子的事情。被陸持命人丟出去後,就被伯恩王看上了,一度春宵後成了莫姨娘。老子收了兒子房裡的婢女當姨娘,傳出去伯恩王府的臉都丟完了。老夫人是個狠的,讓人捉了莫姨娘送進庵裡,從此之後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春嬈這個人。
現在魏清姝拿沈棠同春嬈做比,話裡輕賤的意思無須多說。
沈棠只覺得像是一巴掌直接煽在自己的臉上,兩頰都是火燒火燎。偏生魏清姝面上還帶著笑,從頭上拔下一根纏枝金簪來,直直地插。入小姑娘的發間,「不過是個小物件,你戴著玩吧。」
見人賞禮多是長輩或是主子所爲,魏清姝只比她大了兩歲,長輩是遠遠稱不上的。
沈棠咬著唇,發間的金簪猶如千金重,墜得頭皮都是升騰的。藏在袖子裡的手攥得死緊,想要理論一番,倒是還記得兩個人之間的身份,忍了下來,「謝姑娘。」
魏清姝倒是難得瞧了她一眼,冷笑了一聲,「是個伶俐的,以後就好好侍候著。什麽身份做什麽樣的事情,恪守本分了才能走得長遠。」
說著她就轉身,背部和脖頸挺直,世家小姐的氣勢就完全出來了。手臂輕抬,立即有丫鬟上前扶住她的手,在衆人的擁簇下,緩緩離開。
她分明也沒有做什麽過分的,態度甚至說得上平和,可說出的話却狠狠地、狠狠地在沈棠的臉上打了一記耳光。
這耳光尤爲響亮,將那些隱在心裡被關著的傲氣打了出來。小姑娘只一身紅裳站在那裡,單薄消瘦,微微輕顫。半晌,才面無表情的扯下發間的金簪,朝著院子裡走去。
這種權勢的絕對碾壓,勾起了心裡最陰暗的部分,她想活下去,有尊嚴的活下去。
入了夜,照舊是沈棠侍候陸持的洗漱,手指搭上腰帶,見過魏清姝的事情半句沒有提,摸了摸腰帶上被勾破的綫頭,「我在萬嬤嬤那裡學了些花樣,明天... ...畫出來給你瞧瞧,給你綉一條腰帶可好?」
她還不習慣這樣去討好一個人,話尾都發著顫,連抬頭去看少年都不敢。
陸持挑著眉,看著小姑娘的頭髮,眸色漸深,沒有開口說話。
沈棠曉得他在看自己,强裝了鎮定,手還沒有碰到少年的衣角,却突然被人攥住手腕,天旋地轉間就被抵到墻邊。
頭直接撞到墻上,還沒來得及呼疼,就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眸子裡沒有一絲光亮,蓄著探究與防備,只要她做錯了一步探究與防備變會演變成一場風暴,直接將她吞噬。
心上沒由來的發慌,一雙濕亮的眸子不自覺地往別處瞟去,「你怎... ...」
「周雲教你?」
少年的喉間悶出一聲,拇指在女孩的下巴上蹭了兩下,聲音讓人無端地起了一身的鶏皮疙瘩。
沈棠心跳猛然加快,指尖都是泛白,生怕他瞧出了什麽。
「怎麽,現在想起來要討好我,呵,她下一步教你什麽?」手指向下,摸上纖細的鎖骨,漫出一聲輕笑,「可這樣是不够的。」
「沒... ...沒有,小姨什麽都沒說。」突然反應過來,若是陸持有了確實的證據,現在那裡還有自己開口的機會的。
他是在試探自己。
因著快要入寢,撤了幾盞燭火,屋子裡昏昏沉沉,不太亮堂。濕亮的眸子抬起來,只看見少年的臉半隱匿在昏暗裡,眼尾微微上翹,倒是沒有動怒的前兆。
喉嚨間都是發澀的,滾燙的泪就這麽突然砸下來,白淨的小臉上是說不出來的委屈。
「我若是什麽都沒做,你便說我是沒心的。我若是想爲你做些什麽,你便說是小姨教唆我的。」手指攥上少年的衣襟,清亮的眸子看著少年,壓抑著,哽咽,「你說說,我要怎樣做你才是高興的?」
少年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眸色愈深,沒有說話。
屋子裡只有小姑娘的抽泣聲,在這種沉默中,沈棠越發不安,大著膽子上前,輕輕用手環著少年的腰。
鼻端是熟悉的草木的清香,帶著些溫熱,沈棠知道今天若是自己不能說出一個子丑寅卯來,她未必能够見到明日的太陽。
「今日去了湘芙院,是因爲不想我同魏姑娘碰面麽?晚間的時候我還是不小心遇見了一回,通身的華貴叫人挪不開眼,我若是個男兒家,也是喜歡的。我知道我比不得魏姑娘,可是... ...」小姑娘聲音都啞了,「世子爺,能否憐惜些... ...」
她話裡半真半假,哭得倒是真切,大部分都是被嚇出來的。
陸持看不出來嗎?半搭著官場見了不少的閻王小鬼,倒不至於被這點子東西迷了眼睛。你瞧瞧,小姑娘在他身邊才待了多久的時間,就學會了算計。
胸膛的那塊地方被潤濕,小姑娘抽抽嗒嗒像是一隻小奶猫,扒拉著兩個爪子尋找一份可靠。他伸手去摸她頭上的簪花,俯身下去,聲音輕柔,「下次學些好的伎倆,若是那天將我騙住了,我倒是考慮送你離開。」
沈棠噎住,渾身發冷,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整個人僵硬在原地,像是唱了一場空戲的丑角,臉上火辣辣地疼著。
她都不記得是怎麽回到自己的屋子,又或許是不樂意提起,那晚上徹底將那點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斬斷乾淨,規規矩矩地侍候著陸持。
也明白了一個事實,她鬥不過陸持的。
陸持很忙,還沒有過正月裡,就經常在外面奔波,這倒是省了沈棠的尷尬。
眼見元宵節快到了,她閒著沒事,聽美景說元宵節那天街道上是怎樣熱鬧的光景。
美景用手比劃著,「姑娘你是不知道,那燈籠從街頭挂到了街尾,就像是一條河一樣,小時候娘親還給我買過一盞兔子燈籠呢。可惜早就弄壞了,不然還能讓你瞧瞧,你定是歡喜的。」
「怎麽就像是河一樣了?」
「人人的手上都提著一盞燈籠,一多的話可不就是像條河嗎?」美景也沒有想起來太多,直接問了一句,「姑娘不去看看麽,很熱鬧的。」
沈棠的笑容有幾分勉强,「再說吧,最近都是不得空。」
美景猛然想起,她是不能隨意出門,心下有些後悔多嘴,喏喏兩句便沒有再開口了。
這件事情不知道怎麽就傳入陸持的耳裡,晚間帶沈棠上了馬車,只說是要出去。
「去哪的?」沈棠規矩地坐在旁邊,外面的聲音熱熱鬧鬧,可也不敢掀開簾子瞧上一眼的。心裡隱約知道,是陸持想帶她出去看看,但又怕是自己會錯了意思。
「約了人,帶你出去見見。」陸持言簡意賅。
沈棠聽了這句話,眼睛都亮了,彎成了好看的弧綫。
他只看了一眼,就錯開目光,背靠在軟緞上,不預開口。他這些天忙得很,北方貪墨牽扯了不少人進來,等各方勢力將要保要弃的人劃拉清楚,朝中官員削减不少,皇帝特許今年春闈多挑些人進翰林,將空缺給補上來。
選誰也是有講究,哪方勢力不希望將自己手底下的人塞進去,幾個大臣暗自裡鬥得厲害,誰都想得了好處,誰也都不願意做了這出頭的鳥兒。
太子也養了一批門生,也想將幾個人塞進朝堂,忌諱著皇帝的猜疑自己却是不好出手,事情就落到陸持的頭上。幾件事夾雜在一起,他整日裡都是不得空。眼底一層淡淡的淤青,居然就這樣睡過去了。
他是在暗處猛然被驚醒,察覺到身邊有喘氣的活物,幾乎是下意識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