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弛黨 禁
在大破陽翟縣黃巾軍後十數日,郭斌收到了朝廷詔令,伴隨詔令發來的,還有袁紹的私人書信。
詔令開頭一部分是訓斥郭斌的,大意是朝廷既然讓你統領越騎營,你小子就給我好好帶兵打仗就好了,別瞎管黨人的閒事。一番訓斥後,又轉而表揚了郭斌在剿滅陽翟縣黃巾軍中的優異表現,給天子掙了面子,沒有辜負天子的一番看重。最後結果是爵位不變,官職不動,還是伏龍亭侯,以騎都尉領越騎營,而主要任務則成了協助官軍南路主力剿滅盤踞在潁川的黃巾軍。
而打開袁紹的私信,裡面卻是一份朝廷新發的邸報。很快,郭斌便在上面看到了大赦天下的消息。其實,在大旱之年,再加上黃巾軍在各地起義,天子大赦天下,籠絡人心,也是慣常用的手段,而詔書中令人興奮的卻是另有其事。
詔書中以大赦天下的形式免除了親屬關係與黨人在小功以外者的禁錮,雖然並未給竇嬰與陳蕃等人平~反,卻是黨錮之禁鬆動的信號,是一個值得慶賀的好消息。而不學無術的郭斌不知道的是,歷史上中平元年四月,漢靈帝怕黨人與黃巾一同作亂,遂於夏四月丁酉日大赦天下。他的一封投機取巧的奏摺,竟真的將黨~禁鬆弛的詔書提前了一個月。
普通老百姓不知道這封詔書裡面的道道,可官場中人卻是心知肚明的:竇嬰、陳蕃早已作古多年,是否平反都是小事,而能將親屬關係與黨人在小功以外者的禁錮解除,便是在實際上解除了黨錮。
所謂的“親屬關係與黨人在小功以外者”指的是什麼呢?
小功,是舊時喪服名,五服之第四等。五服是喪葬制度中的五種不同服飾,根據親疏遠近的不同,服飾與服喪期限亦會有變化。
小功的服飾以熟麻布製成,視大功為細,較緦麻為粗。服期五月。凡本宗為曾祖父母、伯叔祖父母、堂伯叔祖父母,未嫁祖姑、堂姑,已嫁堂姊妹,兄弟之妻,從堂兄弟及未嫁從堂姊妹;外親為外祖父母、母舅、母姨等,均服之。
簡單來說,服小功的人,本家中包括你的曾祖父母,祖父母,祖父的親兄弟和堂兄弟,以及祖父未嫁的姐妹和堂姐妹,已經出嫁的堂姐妹,親兄弟的媳婦,祖父的親兄弟的孫子(即同一曾祖但不同祖父的同輩男子,為從堂兄弟),以及未嫁的祖父的親兄弟的孫女(同一曾祖但不同祖父的同輩女子,為從堂姐妹)。
而在外親中,則為外祖父母(即外公外婆),舅舅,姨母。
小功之上有大功、齊衰(音cui)、斬衰(音cui),親戚關係依次遞增,而小功之下,有緦(音si)麻。在古代,這五種親戚關係,在法律上對應著五種不同的服喪期限和喪服粗細。從最重的斬衰,穿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布製做,斷處外露不緝邊的喪服,到最輕的緦麻,穿用較細熟麻布製成喪服,服制逐漸減輕。而服喪期限則由斬衰的三年,到緦麻的三個月,依次遞減。
此次劉宏的詔令,將黨人的親屬關係在小功以外之人的禁令解除,實際上便是將黨人本身家族之外受牽連之人的禁令解除了。而這一部分人,是在黨錮之禍中受牽連最廣泛的一批人。
熹平五年(176年)閏五月,永昌太守曹鸞上書為“黨人”鳴冤,要求解除禁錮,靈帝不但沒有聽從,反而收捕並處死曹鸞。接著,靈帝又下詔書,凡是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罷免,禁錮終身,並牽連五族。
也就是說,第二次黨錮之禍,非但將黨人的家族成員全部封殺,甚至連黨人的門生、故吏一併封殺了。而此次解封,主要的受益者,便是這些黨人的門生、故吏。
而所謂的“門生故吏”,指的到底是什麼人呢?所謂的“門生”,泛指學生與弟子,中國東漢稱儒學宗師親自授業者為弟子,轉相傳授者為門生。而“故吏”,指的是官僚舊時的屬吏和由他們辟舉為官者。
為什麼要將其門生故吏一併封殺呢?
因為東漢入仕主要通過察舉、征辟,又需官僚舉薦,於是大批追求功名利祿之士紛紛投靠以儒學起家的官僚門下充當門生。充當門生,不僅要出財貨,致賻贈,還要為主人奔走服役,甚至要為主人行不法之事。門生要以君臣父子之禮事宗師舉主,主子死了要服3年之喪,並繼續侍奉其後人,形成一種世襲的臣屬關係。
另外,東漢中期以降﹐選士"論族姓閥閱"的傾向加強﹐做官途徑逐漸為豪門大姓把持壟斷。一般"世單家富"的人﹐往往要投靠豪門大姓﹐才有在其屬下或被其舉薦做官的機會。漢制﹐三公得自置吏﹐刺史得置從事﹐二千石太守得辟功曹掾史。這些先後被辟舉的人﹐東漢總稱之為長官或舉薦者的故吏。故吏一經辟置﹐即同家臣﹐稱長官為府主﹑舉主﹐為其效勞﹐致送賻贈﹐甚至生死相依﹐同患共難。府主﹑舉主死後﹐故吏要服三年之喪﹐並繼續事其後人或經紀其家財。
因此,所謂的“門生故吏”,便成為門閥大族的外圍力量。劉宏要將黨人的門生故吏亦牽連在內,意思便是將黨人所牽扯到的利益集團集體封殺,要將這股政治勢力全部扼殺,這其實是皇權與門閥大族之間的較量。
因為黨人的背後,往往便是門閥大族。
以黨錮之禍的四個代表人物:竇武、陳蕃、李膺、杜密為例:竇武,是大司空竇融玄孫、定襄太守竇奉之子。因長女竇妙被立為皇后,於是以郎中遷越騎校尉,封槐裡侯。次年,拜城門校尉。竇武任職時,辟召名士,所得兩宮賞賜,也都捐助給太學生,得到士大夫的擁護。靈帝繼位,拜大將軍。
陳蕃,少年時便有大志,師從於胡廣,延熹八年(165年),升太尉。
李膺,太尉李修之孫、趙國相李益之子。初被舉為孝廉,又被司徒胡廣徵辟,歷任漁陽、蜀郡太守。又轉護烏桓校尉,桓帝起用李膺為度遼將軍,後入朝為河南尹,又升任司隸校尉。
杜密,被司徒胡廣徵召任職,不久調任代郡太守。三次陞遷後被調任太山太守、北海相。後來漢桓帝劉志徵召杜密並任命他為尚書令,再調任河南尹,後轉調為太僕。
看看這些人的背景和履歷,哪個人都是位列高官,而竇武、李膺的背後,更是累世公卿的門閥大族。而多年為官的他們,身後的門生故吏,可謂是遍及朝野,是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想必當初桓靈二帝,要發動黨錮之禍,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再看看於陳蕃、李膺、杜密三人的履歷中多次提及的胡廣。
胡廣,南郡華容人。初舉孝廉,後中策試第一。歷任尚書郎、尚書僕射、汝南太守、大司農、司徒、太尉等職,因擁立漢桓帝有功,獲封安樂鄉侯。漢靈帝繼位後,拜司徒、錄尚書事。陳蕃遇害後,接任太傅。熹平元年(172年),胡廣去世,年八十二,謚號"文恭"。其追贈及葬禮規格,為東漢中興以來人臣之最。
所謂:“萬事不理問伯始(胡廣字),天下中庸有胡公”,意思是胡廣熟悉典章,有辦事經驗,柔媚謙恭,不牴觸任何人,是一個典型的官~僚。
黨人的四個代表人物中,有三個是胡廣的門生,就連蔡邕,也曾師事胡廣。
人都說,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可與胡廣一比較,連他曾經征辟的人也做到了“三公”,當時的胡廣才真的是門生故吏遍天下。要說陳蕃、李膺、杜密三人結黨之事與胡廣一點關係也沒有的,若你是天子,你也不能信啊。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在權力鬥爭中,即便是你沒有那個心,只要你有那個能耐,便不得不至你於死地,而胡廣竟然非但能得到善終,死後更是倍極哀榮,難道不讓人覺得奇怪嗎?
若以陰謀論來看這件事的話,這分明是天子劉宏想要動他,卻因為牽扯太大而動不了他,只能拿他手下的門生“陳蕃、李膺、杜密”等人作伐了。高層政治,哪個人不是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因此,當地位達到一定高度後,許多在普通人看來極似巧合的事情,往往並不是巧合。往極端裡說,在高層政治的博弈中,從來都不存在巧合。
所以,所謂的陳蕃、李膺、杜密三人,恰巧是胡廣的門生故吏,則是一種比較幼稚的想法。
由此也可以看出,魏晉三國時期,極具特色的“門閥士族”、“閥閱世家”,在漢朝便已經形成了。而在東漢末年,“閥閱世家”與天子之間的矛盾,便以“黨錮之禍”的形式爆發過一次。
在短期來看,其結果是黨人遭到禁錮和封殺,而從長期來看,則是在經歷了長達二十二年的封殺之後,天子向“閥閱世家”低頭了。
而最終,歷經四百年的大漢基業,還是滅亡在了“閥閱世家”的手中。
此次天子劉宏的詔書,便是對“閥閱世家”低頭。因為解~禁黨人門生故吏,很大程度上是在賣好地方上的豪門大戶。
因為,自熹平五年(176年)黨錮的範圍擴大,波及黨人的門生、故吏,到中平元年(184年)免除親屬關係與黨人在小功以外者的禁錮,整整過了八年。
在人走茶涼的官場,八年時間足夠將朝廷上下的官員換上好幾茬了。當年黨人的門生故吏,有的甚至已經死去,所謂的解禁,除了給他們恢復名聲之外,恐怕便是使他們過往的“罪愆”,不至於遺毒子孫。
劉宏以這樣的方式賣好各地豪門大戶,其目的不過是籠絡他們,讓他們為朝廷賣命,共同誅滅黃巾軍而已。
雖然如此,郭斌的大名卻是實實在在地在大漢王朝傳播開來。因為郭斌的那篇奏摺是瞞不了人的,那些因這次大赦天下受益之人,自然會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對於仗義出手的郭斌,亦為天下人津津樂道。
中平元年,太祖上書,請去黨~禁,天子許之——
《太祖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