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自從柳香想起季悠是誰後,記憶的洪流就像打開了閘門, 源源不斷的填補著這五年來她生命的空白。
她想起了以前的事, 也記得這些年的事。
她用足够頑强的毅力接受了巨大的變故, 快速的恢復著大腦功能。
市中心醫院的醫生給她安排了恢復鍛煉的課程, 柳香比誰都要努力。
她雖然是個極度溫柔的女人,却也十分要强。
她知道受傷這幾年,雖然被呵護的很好,身體機能還是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傷, 肌肉也萎縮了不少。
要想完全恢復成以前的樣子, 大概還需要一整年的訓練。
不過她仍舊很樂觀, 起碼現在不再是渾渾噩噩的活著, 生活也有了盼頭。
她想要儘快把自己從過去的旋渦裡拉扯出來, 然後填補這個家庭五年來的空白。
警局願意在她恢復之後讓她回去工作,不過這五年的刑偵手段發展的很快, 柳香還有很多東西要補。
柏市那邊的專案組考慮到她的心理健康, 至今還沒有問一句當初趙一牛打傷她的具體經過。
季立輝前兩天帶著柳香去軍區醫院感謝了主治醫生。
再多的, 他們就不知道該感謝誰了。
季悠坐在床邊, 一邊把玩著鑰匙鏈,一邊給手機另一便的祁彧講家裡的情况。
祁彧在聽到她聲音的時候, 目光變得很柔和:「是麽,太好了。」
季悠彎了彎眼睛:「雖然我爸媽不知道,但我還是要感謝祁衍哥的,要不是他,我媽媽也不會好的這麽快。」
祁彧靠在墻邊, 微低著頭,輕聲一笑:「好吧,那我就勉爲其難的代爲轉達了。」
季悠停頓了一下,糯糯的問道:「那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呀?」
祁彧這次去參加第一輪體檢,審核報考軍校的資格。
雖然季悠知道以他的身體素質,不會通不過,可畢竟算是一次選拔,她也替祁彧擔心。
其實越是臨近高考,季悠反倒越是清閒。
這段時間裡,丁洛和梁濃她們參加完了競賽,雖然都隻拿了全國二等獎,但也獲得了去自主招生和暑期夏令營的資格。
她們現在正焦頭爛額的準備著自招,連平時的作業都開始選擇性完成了。
而季悠順理成章的收到了幾所名校文學系的橄欖枝,同時也獲得了校長實名制推薦的資格。
怎麽說也算是上了雙層保險,哪怕現在不看一頁書都不可能在高考上出意外。
但她還是拒絕了去文學系。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的興趣在哪兒,但畢竟還欠著祁衍哥那麽大的情分。
不能因爲人家有錢,就順理成章的覺得不用回報。
季悠决定考清華經管或者北大光華,這樣學出來,起碼工資不會低,她再努力努力,一定能把欠祁衍哥的錢還上。
這對她來說,難度也幷不大,只要穩定發揮,大概率是沒問題的。
「我很快,等我。」祁衍的聲音又低沉又溫柔,幾天的分別讓他們都太想念對方了。
季悠輕輕咬著腮肉,手指輕輕摳著墻面,也低聲道:「好啊。」
祁彧站直身子,緊緊捏著手機,輕聲道:「有人叫我去吃飯了,想你。」
說罷,他匆匆挂斷了電話,神色一凜,沉默的望著前方。
孟溪則雙手環抱著胸,手肘處挎著一隻價格不菲的拎包,她臉上挂著冷淡的笑,打量著祁彧。
「說完了?」
祁彧把手機揣起來,鎮定道:「嗯。」
孟溪則雖然年齡不小了,但保養的一直很好,看起來也只有三十歲。
她强勢慣了,也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接道:「你知道我不會同意這件事的吧。」
祁彧的拇指輕輕在骨節處按壓了一下,骨頭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沉默的盯著孟溪則,眼瞼微顫,有些疲憊道:「爲什麽呢?」
孟溪則把手鬆開,往前慢悠悠的走了兩步。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發出嗒嗒的聲響,她妝容整齊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猶豫的神情。
或者說,她根本就沒做出什麽表情。
就好像她只是來通知祁彧這個結果。
「因爲我們家不扶貧。」
孟溪則歪了歪頭,一副「別以爲我拿你沒辦法」的姿態。
祁彧抬起眸,把手插進兜裡,淡淡道:「你說什麽?」
孟溪則失望的一笑,塗著口紅的嘴唇輕啓:「你當我我不知道?你哥哥爲了給他們家人治病花了多少錢,你又爲了她跟你爸爸妥協了什麽。祁彧,不是說過不當軍人嗎,自己的願望就這麽不值錢嗎,爲了個小女朋友,值得改變未來幾十年的命運?」
剛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孟溪則幾乎要氣瘋了。
她沒想到,這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祁衍她是管不了了,可誰能想到祁彧又這樣。
難道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就那麽吸引人,比她給介紹的名媛女高知都優秀?
孟溪則無法理解。
而且顯而易見的,和這樣的家庭結爲親家,明顯需要他們給出更大的助力。
她挺瞧不起女人靠婚姻來改變命運,這世上大部分女人都不願意接受一個真理,永遠沒人能比你自己更珍視你。
再愛你的人都可能有拋弃你的那一天,如果沒有做好準備,就只能被無情的踐踏在脚下,成爲所謂爲家庭付出一切的『賢妻良母』。
她就是因爲早早想明白了,才能闖出一片天地,成爲某個領域裡不可替代的那一個。
「我要是覺得值呢。」祁彧盯著自己的母親,眼神沒有片刻的退縮。
他對約束和規矩的厭煩根本不及他愛季悠的千百分之一。
况且,誰也不知道,某一個選擇做出的時候,是對還是錯。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情願做什麽。
顯而易見,這種情願在孟溪則眼中看來,永遠像小孩子過家家。
因爲孟溪則根本就不懂,那是種什麽樣的感受。
甚至,祁彧覺得,孟溪則幷沒有很愛他們,很愛他們這個家。
她年紀輕輕就因爲門當戶對嫁給了祁厲泓,迷迷糊糊的生了孩子,但在她心裡,什麽都沒有她自己重要。
所以她寧願把整個家弄得支離破碎,也要做出超越祁厲泓的成就。
孟溪則眨眨眼,平靜道:「你不會認爲我沒有辦法制裁你吧。」
祁彧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什麽呢,凍結銀行卡,切斷一切生活費,讓貧窮的現實擊碎不切實際的荷爾蒙,你當初就是這麽對我哥做的吧。」
祁彧還隱約記得,當初唐讓讓被孟溪則哄走,再也沒有來過,祁衍是企圖去找她的。
孟溪則大發雷霆,揚言不再給祁衍一分錢,只要他出了家門就連口飯都吃不上。
她當然說到做到,祁衍當時不過十歲,拿不到身份證,連火車票都買不了。
所有人都以爲他放弃了,就此不了了之了。
但過了很多年後祁彧才知道,祁衍十六歲就去地下拳場打比賽,單場的第一名能拿一萬獎金,决賽的第一名價值十萬。
那種拳場更像是賭場,或許哪次不幸死在裡面,外面的親人都不會知道。
但好在祁衍一次都沒有輸過,他就靠著玩命,撈到了人生第一筆啓動資金,默不作聲的脫離了孟溪則的掌控。
所以聽說祁彧在環山路跟人飈車後,祁衍才頭一次覺得,這人真的是他的親弟弟,他們之間也難得的有了些交心的話。
孟溪則的表情控制終於出現了一瞬間的碎裂。
「祁彧,她還是個沒成年的小姑娘,所以我現在隻跟你說。」
祁彧移開目光,望著窗外陰鬱的天空。
明明不遠的天際墜著無數閃爍的星辰,明明月光清亮怡人,明明是個很安寧的夜晚,但它就是覺得很沉悶。
祁彧淡淡道:「放心,在你沒有想通之前,我不會帶她來見你。」
說罷,他繞開孟溪則,徑直出了這家高級酒店。
很快吧,等他去讀軍校了,就根本不需要家裡的生活費了。
他終究還是要跟祁衍做出一樣的選擇,可笑的是,他以前還嘲笑過祁衍神經。
祁彧在大街上晃蕩了不到十分鐘,祁衍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和孟溪則一樣,他這次沒有繞彎子戲弄祁彧,直接開門見山道:「媽去h省了,她去找你了。」
祁彧懶洋洋的答道:「嗯,是啊。」
祁衍一字一頓道:「不管她說了什麽,不必在意。」
祁彧眼底浮起些笑意,多少衝淡了方才的陰鬱,他語氣輕鬆道:「我沒有啊,對了,季悠讓我再謝謝你,她媽媽已經開始恢復了。」
祁衍道:「好,我知道了。」
既然想要問的,想要表達的說完,就沒有必要再花費時間了。
祁衍掃了一眼手錶,準備挂斷電話。
就在他把手機從耳邊移開的時候,恍惚聽見裡面傳來極其輕微的一句叨咕:「有個哥哥也挺好的。」
祁衍皺了皺眉,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出現錯覺了。
但等他再次把手機拿起來,對面已經挂斷了。
他有些不自在的把手機放的遠了一些,然後抬手拿起根碳素筆,目光落在面前的英文文件上,一邊掃視著一邊做著批注。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外面光怪陸離的街景,川流不息的汽車行駛在錯落有致的高架橋上,倏忽而過的明黃色是城市特有的燈塔,照亮每個人回程的路。
祁衍頭一次在工作的時候走神了,他的思緒還沒從方才的錯覺中抽離出來。
是他說的嗎?
他肯定不會說出那種話的,除非瘋了。
祁衍難得的多給了自己十秒鐘來思考祁彧,他覺得祁彧短暫又明瞭的十七年生命還不足以進化出兩種人格。
那就當他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