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時間走得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快。
高二結束後,作爲准高三生, 基本就沒什麽假期了。
所以哪怕現在應該是暑假時間, 他們依舊在校園裡上課。
暮光濃鬱且深邃, 懶洋洋的延伸著四肢, 包裹住整片天空和大地。
盛華校園裡蔓延著濃濃的桂花香氣,花壇石縫裡,滿是溜進去的碎小花瓣。
借著難得的黃昏餘韵,祁彧和季悠忙裡偷閒, 窩在學校空蕩蕩的操場上。
這片操場承載著季悠又辛酸又甜蜜的回憶, 對她來說恐怕是盛華最難忘的一個地方。
不管是高一剛入學時, 她騙祁彧來教她跑步, 結果慘遭揭穿的羞愧, 還是後來運動會,祁彧跑了第一送給她那個帕丁頓熊的喜悅, 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現在季悠軟綿綿的靠在欄杆上, 下巴枕著胳膊, 手指漫無目的的扒拉著從磚縫裡扯下的狗尾巴草, 貪婪的享受著悠閒的時光。
祁彧站在她身後,用雙臂將她圈了起來, 下巴在她脖頸上蹭了蹭。
季悠一縮:「癢。」
祁彧最近真懶,刮鬍子都不及時,總是留著一點青色的胡茬,扎的人難受。
祁彧低笑,扯著她的胳膊將她轉過身來:「這麽快就開始嫌弃我了?」
季悠無奈, 鼓了鼓嘴:「誰嫌弃你了。」
祁彧凑過去,俯下身子:「那親一口。」
季悠微頓,脊背靠在欄杆上,伸手推了推祁彧:「你能不能收斂點,這是學校。」
祁彧漫步在乎,捏住她的手壓在一邊:「學校怎麽了,我就是要讓人看到,然後把你被我親的樣子拍下來,放到網上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季悠抬腿踢了踢他的鞋子,沒有碰髒,就是單純發表一下自己的不滿。
「別鬧了。」
她早就領教過祁彧的臉皮有多厚,她知道他能做得出來。
但是祁彧每次特別願意戲弄她的時候,一定是有什麽事不願意讓她發覺,所以才有些刻意的表現自己很輕鬆很自然。
這個規律她早就總結出來了,但是一直沒告訴祁彧。
祁彧硬是壓著她的嘴唇啄了一口,這才心滿意足的鬆開她,正色道:「真是的,特意把你拽出來你也不明白。」
季悠迷糊的望著他:「明白什麽?」
祁彧頓了頓,用一隻手捂住季悠的眼睛:「先別看,等一會兒。」
季悠乖乖的閉上了眼睛,她以爲祁彧又要親她,所以還順從的舔了舔嘴唇。
平時他們接吻的機會不多,但畢竟情竇初開,越是難能可貴就越是讓人迷戀不已。
祁彧見季悠真的合上了眼,那副調笑的神情才收斂起來。
取而代之的,是半分心疼,半分掙扎。
自從季悠媽媽事件的調查結果出來後,他和季立輝都沒有跟季悠提過。
季立輝是怕複雜的案情影響季悠的學習,而祁彧則是不甘心。
他替季悠不甘心。
他很清楚季悠心底埋藏著多大的負能量,不管她表現的多麽聽話懂事,溫柔善良,但當年的案件帶給她的影響是不可磨滅的。
如果不是法治社會,祁彧真的想把趙一牛綁過來,讓季悠親手解决了他。
然後再將愧疚和痛苦一同掩埋。
可現在什麽都做不到了,趙一牛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也根本沒受到法律的制裁,他實在是死的太便宜了。
季悠閉上眼睛後,其餘感官都變得格外敏感。
她能嗅到清淡好聞的花香,體會著清風撫到皮膚的柔軟,當然也能感受到祁彧的緊綳。
她的眼瞼猛顫,下意識的想要睜開眼睛,突然,脖頸上落了一個冰凉凉的東西。
祁彧的手指繞到她的頸後,輕輕的鼓弄片刻,那東西就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項煉嗎?
季悠微怔,不由自主的睜開眼,垂眸望去。
小巧精緻的鎖骨下,墜著一個銀白色的圓環,那是一枚戒指,被細細的鏈子挂著,貼在她的皮膚上。
「爲什麽要送我這個?」
季悠輕輕摸了摸那枚戒指,凉意瞬間從她的指尖傳遞了過來。
祁彧勾唇:「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季悠下意識搖頭。
祁彧沒說話,等她回想。
好在季悠的腦容量幷沒有被學習填滿,她努力的搜尋著日曆表,終於恍惚,今天好像是她的陽曆生日。
「生日快樂寶貝兒,戒指不貴,但支持以舊換新,等婚禮的時候到我這兒換個好的。」
祁彧捏住她的手,在手背上親了一口。
「祁彧......」
季悠怔怔的叫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感謝的話。
其實她很多年沒過過生日了,一是長大了,二是這樣的家庭現狀,不支持她柔軟的少女心思。
只有在認識祁彧之後,她才慢慢撿起來那些早就被遺忘的小權利,開始體會驚喜的滋味兒。
「這麽感動啊,來個舌吻吧寶貝兒。」
祁彧揶揄的挑眉。
誰料季悠突然踮起脚尖,捧住祁彧的側臉,將嘴唇凑了過去。
祁彧一楞,隨即感覺到季悠生澀的舌尖小心翼翼的探了出來,戰戰兢兢的,好像做賊似的。
他耐心的沒有主動攻擊,安心享受著季悠不可多得的主動。
季悠屏住呼吸,舌尖擦過祁彧的唇珠,然後很快縮了回來。
「好...好了。」
她面紅耳赤,連眼睛都是泛紅的,眼尾那顆小痣隨著她不安的神態一顫一顫。
「哇,那邊是在接吻嗎!」
「我的天那個女生好主動啊!」
「盛華戀愛聖地果然名不虛傳,啊啊啊我也想談戀愛!」
......
不知道突然從哪裡跑來幾個低年級的女生,一衝進操場就看見了季悠的舉動,而且毫不掩飾的放聲大喊了出來。
季悠慌張的把校服扯起來,遮住了半邊臉,扭頭就朝背對著那些女生的方向走。
祁彧笑眯眯的跟在她身後:「你緊張什麽,人家又認不出我們。」
話音剛落,有個女生驚呼道:「哎,那個女生好像上届的年級第一啊,我在貼吧裡見過她的照片。」
「啊不是吧,年級第一也談戀愛啊?」
「那當然,她男朋友是年級第二,上届誰不知道......」
季悠慌不擇路的跑出了操場,臊的不知所措。
她沒想到自己和祁彧偷偷談個戀愛,結果連下届的學妹都知道了,還在操場見到了他們接吻。
祁彧摸了摸鼻子:「沒想到我們還挺出名哈。」
季悠低聲道:「以後還是別在公共場合這樣了。」
祁彧的目光落在季悠脖頸上墜著的小戒指,方才被她一跑,戒指一顛一顛的敲在她的頸窩,留下了輕微的紅痕。
她的皮膚可真嫩。
「那能去你宿舍?」祁彧鬼使神差道。
季悠長呼一口氣,伸手在祁彧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我今天回家。」
對啊。
祁彧想起來了。
季悠跟他說過來著,柳香的治療徹底結束了,已經不用再去醫院複查了。
他哥借回來的儀器也被送回了德國。
接下來,就靠柳香自身的恢復了,不過她也不算年輕了,可能會恢復的比較慢,至於什麽時候能重獲記憶,那就要看天意了。
畢竟腦袋受了那麽嚴重的創傷,又耽擱了這麽多年,能治療成這樣,已經是個奇迹了。
當晚放學,季立輝特意來接季悠。
季悠生怕季立輝看到她脖子上的戒指,所以上車之前,小心謹慎的摘了下來,藏在書包裡。
季立輝心情不錯,一邊開著車一邊跟季悠叨念。
「今天爸爸不加班,晚上回去給你和媽媽做兩個大菜,你不知道吧,你媽現在可以自己遛彎了,我不看著都行,還能找到咱家單元樓口,我覺得肯定快恢復了。」
季悠搖開車窗,一邊吹著溫熱的夏風,一邊含著笑意聽季立輝叨念。
「局裡還發了幾隻陽澄湖大閘蟹,感覺挺肥的,等晚上我給你煮了吃。」
季悠應道:「最近福利這麽好啊。」
季立輝點頭:「嗯,前段時間端了兩個傳銷團夥,上頭獎勵的。」
「哦。」提到夏友建,季悠的笑意收斂了起來。
季立輝在前面開著車,渾然不覺:「嗨,你夏叔叔要調走了,去首都那邊,雖然是平級調度,但肯定首都要比闌市好,他還說什麽時候請客吃飯呢。」
季悠漫不經心道:「是爲了夏依芮可以去首都高考吧。」
季立輝頓了頓:「啊那邊能壓力小一點。」
父女倆隨意聊著,很快開到了家。
柳香正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裡面正放著最近熱播的狗血家庭倫理劇。
雖然狗血,但也難免蘊藏著溫情,柳香看的專心致志,精神狀態要比以前好多了。
季悠放下書包,親昵的抱了她一下,感受著媽媽身上的溫度,她頓時安心不少。
「媽我好想你呀,你想不想我?」
柳香的目光還沒從電視上移開,她抱著細瘦的膝蓋,目不轉睛,就好像沒聽到季悠的話。
季悠垂了垂眸,手輕輕的鬆弛了下去,嘴角挂著勉强的笑。
季立輝見到,趕緊過來:「悠悠啊,你幫我切點薑片,燒鍋熱水,我先把螃蟹煮了,你媽愛看電視就讓她看。」
也只能這麽辦了。
季悠鬆開柳香,慢吞吞的穿好拖鞋,去厨房裡幫著季立輝煮螃蟹。
陽澄湖大閘蟹挺貴的,要不是單位發,季立輝恐怕根本不會主動買。
箱子裡一共有四隻螃蟹,他也沒想著跟自己吃,妻子兩個女兒兩個,正好。
季悠切了薑片,扔進鍋裡,又聽著季立輝的指導,放了鹽和其他香料。
季立輝刷螃蟹很仔細,生怕又泥粘在螃蟹上,女兒和妻子吃了拉肚子。
這邊煮著螃蟹,他又開始炒起了別的菜,夏天本來就熱,厨房也沒有空調,季立輝出了滿頭的汗。
這種剛出警察局又進厨房的日子,他已經過習慣了。
等飯菜都做好,天已經徹底黑了。
電視上也開始放廣告,季立輝哄著柳香走到了桌子邊。
柳香溫柔的坐在季悠身邊,目光落在滿桌子的菜上,她眨眨眼睛,動了動嘴唇,但是沒發出聲音來。
她大概有想表達的東西,但是長時間沒有利索的說話,多少影響了她的語言能力。
她一時之間沒想好該怎麽說。
季立輝捏起一隻螃蟹,放到季悠碗裡,然後道,「悠悠你自己吃,我先給你媽剝個螃蟹,你媽也好幾年沒吃過了。」
季悠把自己碗裡那個螃蟹又還給了季立輝:「爸你吃吧,我給媽媽剝,前兩天去小姨家吃飯我們就吃了螃蟹了,我都有點膩了。」
她順嘴胡謅的,現在也不是吃蟹的季節,小姨家的餐廳都沒什麽客人點的。
她知道以季立輝的個性,肯定會把最好的都留給她和媽媽,但家人之間不就是互相心疼,互相體諒的嗎?
她當然也心疼季立輝。
「是嘛。」
季立輝信以爲真,但還是沒捨得自己吃,只是把螃蟹放在那裡,開始給柳香拌飯。
季悠利落的撬開蟹殼,把裡面還算豐富的蟹黃小心翼翼的放在柳香碟子裡。
「爸,給我媽喂一點。」
她又開始挖蟹腿的肉。
季立輝熟練的用勺子挑了些飯和碎菜花,又將蟹黃放在上面,小心翼翼的喂到柳香嘴邊。
柳香一扭頭,竟然躲開了。
季立輝一頓:「不餓嗎,還是吃點吧,聽話。」
他像哄孩子似的,想讓柳香把這口蟹黃吃了。
可是柳香不知道爲什麽這麽固執,就是不張嘴,還企圖奪季立輝手裡的勺子。
季立輝怕她弄灑了,不得不順著她:「你想自己吃嗎,好好好,給你自己吃。」
柳香接過勺子的手還是有些微發抖,但好在沒有打翻。
她幷沒有把那塊油亮香膩的蟹黃放在自己嘴裡,反而一轉彎,遞到了季悠面前。
然後她輕蹙著眉,嘴唇顫動了一下,嗓子裡擠出有些喑啞的低喃:「生日...快樂。」
季悠手裡的螃蟹一下子掉落在桌上,隨之而來的,是猝不及防滾落的眼泪。
她甚至無法形容那一瞬間的衝擊力,好像足以將她整個人撞擊的支離破碎。
這天她收到了兩個禮物。
一個是祁彧的戒指項煉,一個是一句久違的生日快樂。